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顾有卿身形一晃,手撑在身侧的木架上,木刺扎入指,两滴鲜红的血立时滑过掌心。
温如玉闭上眼。
顾尚书跪趴在地上,脸上滑落泪痕,“二十三年前,先帝钦点我为头名状元,让我到祖籍任县令,这本是好事。”
“可我……我年轻气盛,骄傲自负,认为区区县令,辱没了我的才学,心生不满。”
“两年后我回京,这时先帝不顾祖制娶了曦和君后,因君后是异族,朝中众臣有诸多不满,而我便是其中一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年还真是荒诞,先帝娶一个异族少年为后,百姓不惧怕,先帝也愿意,朝臣却要管闲事。
想起当年犯下的罪孽,顾尚书悲从中来,顿了顿道:“在一次宫宴上,我喝多了,冲撞了曦和君后,我怕丢了官,所以选择上了当今陛下的船。”
“就这一次,我自诩才智过人却没想到是被人算计,先帝最后一次出征,带了我。”
“……若没带上我,先帝也许就不会死,先帝战死的前一夜,有人给了我一包药,让我倒在马料里,事成后,保我仕途顺畅,官拜三公九卿。”
书房中寂静无声。
顾有卿动了动唇,问:“所以你就做了?就为了仕途?”
“……”
顾尚书撑起上身,看向上方隐在昏暗烛光下的温如玉。
“吾儿有卿之名,的的确确是曦和君后所赐,别院,亦是先帝赐予我,作避暑用。”
“当年把药下在马料里,天不亮我就离开了军营,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后悔了。”
“我回京时,还不知先帝已经战死,而京城已经被当今陛下一手掌控,我设法将真相告诉曦和君后,但第二日,先帝死讯传回,君后早产了。”
“是个死胎,当今陛下拿着册封她为皇太妹的圣旨,先是囚禁曦和君后,而后又故作推拒,一月后才登上宝座。”
而后发生的事,顾尚书午夜梦回都忘不掉,曦和君后性情刚烈,果决地去殉了先帝。
“殿下,”顾尚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老臣府上有一个老翁,是当年伺候曦和君后的宫侍,先帝之子,那死胎,是由他偷偷替换后送出宫的。”
“他是个很有力的人证。”
从知道言念就是皇子后,顾尚书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
百姓不知,朝臣却清楚,十七皇女与陛下,是死仇啊。
定江侯府几百条人命,温如玉又非善茬,怎会不报仇。
知道先帝是陛下害死的,这是能一举扳倒陛下的机会,以温如玉性子,她不会放弃。
“那日吾女大婚,老臣见过了宸王言念,您的王君。”
“他,就是先帝之子。”
“先帝战死沙场,曦和君后跳下城楼,臣罪孽深重,臣这些年一直盼着皇子归来,如今皇子安好,臣也无憾了。”
顾尚书虽做过叛臣,但身上仍有文人的酸腐,“殿下,您知道了皇子身份,就该知道您与他,是同血脉的亲族。”
“您逼他嫁您,你二人如今的关系,是不容于世的。”
远处的顾有卿也回过神,突然想起,是乱了伦理纲常。
“殿下,”顾尚书想着今日自己要交代于此了,便也没了顾忌,“老臣万死难辞其咎,但小皇子身无所依,对您没有任何威胁,还求您放了他。”
书房中落针可闻。
黑衣人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顾有卿往后退了退。
她娘是真不想活了!
良久,温如玉动了。
“谁跟你说,孤与言念是同血脉亲族的?自作聪明。”
“??”
顾家母女同时愣住。
顾有卿最先反应过来。
“殿下,您此话怎讲?”
“嗯……”温如玉摸了摸朝暮的剑刃,漫不经心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明白?”
“……”
母女二人彻底懵了。
她们想的那个意思?
言念是先皇唯一嫡子,若温如玉同他不是亲族,那就是温如玉并非是当今陛下的种?
看着温如玉那张脸,顾尚书突然间恍然大悟,是了,十七皇女容貌上,一点都不像温家人。
顾有卿慢了半拍,想起皇帝的容貌,想起其余皇女,再回忆起言念的绝色姿容,悟了。
喔,山鸡飞进了凤凰窝,假凰一只。
温如玉危险地眯起眼,冷不丁道:“顾有卿,你无声呢喃什么,以为孤看不懂?”
“……属下不敢。”
温如玉冷哼一声,看向顾尚书道:“言念不要你的命,孤却容不下你,等将一切归位,你自去向先帝请罪吧。”
顾尚书一颤,躬身道:“谢殿下。”
温如玉摆摆手,在她右侧的黑衣人便上前请顾尚书离开,等送走顾尚书,其余黑衣人退走,唯有顾有卿还站在角落里。
温如玉问,“怎么,想为你娘求情?”
顾有卿顿了下回:“不,我娘犯下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殿下给她期限日后自裁,已是大恩,我不为她求情,只是我以后恐怕无颜再面对王君。”
温如玉哼笑一声,“无妨,阿念看似性子冷淡,心肠却比谁都要软。”耳边仿佛还能响起言念的呜咽,半晌,她道:“顾有卿,查一查苏相。”
“苏相?”话题转得太快,顾有卿愣。
“装什么,”温如玉斜睨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置苏晚于死地?正好,先帝之死苏相也参与其中,你如愿了。”
顾有卿眉头一皱,反驳道:“我没有,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殿下多虑了……我回去就让人查。”
温如玉不置可否,挥了挥手。
顾有卿脸色不太好,可看她赶人了,只好行礼离开,这一夜还真是惊心动魄,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等人都散了,温如玉跨出书房往后院去,之所以不动顾府,是言念求她的。
二十年前还是婴儿的言念,他能顺利被换出宫,顾尚书费了不少的力,这二十年间她一心为百姓,也只爬到户部尚书。
虽是白眼狼,但现下留着她,还有用。
且当年先帝战死,并非是战马中毒,而是在战场上没有援军,力竭后倒下的。
真正害死她的,是不开城门的王太师,如今王太师已死,其余的那些乱臣贼子,一个也别想逃。
到朝阳殿看过言念,见他还睡着,温如玉换上一身夜行衣,去了言府。
温如玉到言府时,言辞刚刚睡下,凌厉剑意陡然刺来,言辞睁开眼翻身拔剑,坎坎挡住这一击。
房内昏暗,但在京城能悄无声息潜入她言府的,言辞只能想到一个人。
“殿下这是想干什么?”
“言大人,”温如玉再度挥剑扑去,“孤今夜只想求得一个答案。”
“……殿下请问。”言辞见招拆招,见她没有下狠手,也就随意地应付着。
“言家老王爷与先帝之死有关,”温如玉声音轻飘飘的,好似随口问道,“此事,你知,还是不知?”
先帝之死……言辞心头一跳,不答反问道:“殿下问这个做甚?”
“回答孤,你知还是不知?”
言辞收剑退到角落,温如玉也执剑停在远处,半晌,言辞开了口。
她说:“我知道。”
温如玉顶了顶腮,问:“何时知道的?”
言辞想了想,道:“阿念五岁生辰时,母亲夸赞阿念容貌出色,像……”
言辞住了口,那位的名字不能提。
“像曦和君后。”温如玉替她说了,随后提着剑往外走,“言辞,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阿念的姐姐,他是孤一个人的了。”
言辞一怔,立刻追出了门,但温如玉的轻功当世无敌,门外哪还有她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