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荆没哄过人，但总算还知道她在生气。
平时脾气臭成一团的人，此时就差黏在她身上了，语气生硬：“邹若，面凉了没有啊？”
祁荆指了指路边店铺：“想吃什么，我带你吃？”
他不知道怎么哄人，想着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
邹若摇头：“不用。”
又说：“你自己吃。”
祁荆眼巴巴看着她，有些无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生他的气了，就默默闭了嘴，没再说话了
话是没说了，却牛皮糖一样跟了她一路。
他走不累的吗？
邹若走得都快累吐了，但倔着没表现出来。
对了，祁荆那可是成天在外面跑的，怎么可能这样就累了。
邹若走得脾气都磨没了，三步一喘地，祁荆也在她旁边眼巴巴看着她，气息没点乱的，反衬得她像个老人爬楼梯。
还跟着她干什么啊？
还想和她抢那点儿面吃吗？
邹若走了一路了，累得没翻白眼。
祁荆忽然弯下身子来，邹若还没回神，他就轻而易举将她背起来，没说话，步履如飞，一下子到了三楼，这才将她放下来。
祁荆转头，低下睫毛看她，薄唇挺鼻，在昏暗灯光下，轮廓有了丝柔和，竟然有点乖的感觉。
他语气还有丝凶巴巴的，内容却相反：“不准生我气了。”
“……”邹若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跟了她一路，只是为了和她说这一句吗？
她抿着唇，迫于他的目光，点头：“没生气。”
看了看他，补了句：“祁荆同学，回去吧。”
她这才进了门。
祁荆看着她静静关了门。
虽然又关了门，但好歹听到了她说没生气。
祁荆紧绷的表情这时才松下来，折身往楼下走去。
不生他的气了。
又想起报纸上的少女来，他拧起眉心，眸中闪过懊恼。
他错过了她那么多的过往。
邹若回去家里后，翻出语文课本来，却呆了好一会，没能看下去。
合上书，她慢吞吞走向床头柜，迟疑许久，把那面被她转过去的相框又回转过来。
相册里，十二岁的女孩，穿着玛瑙红舞裙，皮肤白里透红，捧着新赢来的奖杯，看着镜头笑盈盈的。
掌声、鲜花、奖金。
那个站在舞台上神采飞扬的女孩，活泼生机，一点不真实。
邹若轻轻拂过镜框，手指沾满灰尘。
不真实到，她都觉得那不过是她做过的一场大梦。
梦醒之时，繁华落幕，一片寂寥。
一阵风就能吹感冒的那个人，才是她自己。
邹若又将相册转了回去。
她满脑子里都是他低头问她的那一句：
——你拿过很多奖的，对吗？
那瞬间，她甚至想着，可能是不对的。
那只是她梦里的事情。
“叮咚——”
门铃响起，邹若被迫回过神来，疑惑看去。
今早妈妈是带了钥匙出门的，那又是谁按的门铃？
邹若脑中闪过祁荆的面孔，顿时下颚微微绷紧。
她不想看见，她想安静。
可如果真是祁荆，他那样的性格，怎么会轻易离开。
邹若走了过去，打开木门。
却是外卖小哥站在门口，把手中高高的外卖朝她比了比，说：“小姑娘，你的外卖。”
外卖？可她没点啊。
邹若有些警惕，直勾勾看着门口的人，外卖小哥估计也看出来了，说：“那我挂门把上了，记得来拿啊。”
邹若点点头：“谢谢你。”
外卖小哥小心挂好了外卖，转身很快走了。
等脚步声消失后，邹若打开门，把外卖拿进来。
热乎乎的，是三盒的面条。
邹若看了看，确定是她刚刚打包的那家。
她愣了愣，正思考时，口袋里的手机倏然震动两下。
邹若拿出手机，是祁荆发来的微信。
[祁荆]：老板卖不完，给你的。
似乎带点傲气，还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
邹若想着，祁荆真是拿她当傻子看了。
那家店多火热啊，人满为患的，哪里还卖不完了。
再说了，老板和她又不熟，平白无故送她干什么？
邹若发呆地看着三大盒的面条。
她刚刚的那盒已经冷的差不多了，但她本想着加热就好了。
这三盒。
他是按他自己的饭量给她点的吗？
还是觉得她是猪肚子？没三盒吃不饱？
邹若心底是不太想拿他的东西的，也没揭穿他，发了过去。
[小病弱]：我吃不完。
祁荆一直守着手机，等她回消息，见她终于回了，唇角不受克制地弯起。
从她回家后，他就多动症似的，一点也不安。
他还惦记着她刚刚哭了的事情。
他想看见她笑，不想见她哭。
还是因为他哭的。
多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很混蛋。
虽然遇见她之后，他的确混蛋了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她反应这么大。
祁荆想了想，不知道回什么好，又回。
[祁荆]：我不管。
反正他就是想给她买。
她喜欢吃的东西，他总想给她，什么都行。
邹若见他消息后，默了良久，回。
[小病弱]：随我处置吗？
祁荆不明所以，没反应过来，但回。
[祁荆]：是。
于是邹若就把剩下的三份送给了环卫工人。
等邹若病好回校后，一星期的军训也结束了。
她走进教室时，许多学生望过来。
她还没军训两天，就消失了。
但那两天，已经让校园论坛议论纷纷了许久。
现在见好几天活在照片里的人出现了，难免让人偷偷摸摸瞄着眼看。
邹若坐在椅子上时，一向喜欢叽里呱啦八卦的后桌，今天却奇异地没有再东拉西扯。
丁轩坐在她后面，假装埋头写着字，直到她坐下来，又忍不住偷抬眼看她。
了了个去。
丁轩连撞墙的冲动都有了。
那时邹若还裹得严严实实时，他原本以为前面坐着的女生性格冷淡，除了病弱了点，但也没给人娇滴滴的感觉。
时间一长，他说话也就不顾及那么多了，啥玩笑都开，俨然有种拿她当兄弟的趋势。
现在一看，他都不忍心回忆自己过往表现——
大大咧咧地脱外套、抠鼻子、一身臭烘烘的汗。
他也不过十几岁年龄，哪想在好看女生面前出丑啊？
想到这里，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蒋月在她身边，凑过来小声说“邹若，你终于回来了啊。”
她盯着邹若雪白侧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很难不去关注她这个同桌。
但她自己心里也会说不出的难受。
邹若“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
时间久了，蒋月也知道同桌性格就这样，想了想，说：
“下个月校运会，我听说艺术班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节目了，按道理每一班都会参加的。”
按道理。
但大概率和邹若是无关的。
那种挥汗如雨的场面，在她记忆里已经遥远不真切。
邹若低头写字，点了点头：“你加油。”
但最后却和邹若有关。
老师提出选一个同学来举牌时，几乎没有什么分歧的，班里就将邹若推了出来。
她参加不了运动会，但也能为班里做点贡献。
何况大家都知道，每班举牌的同学都是选出班里漂亮的，每次运动会出场，大家就巴不得自己班里举牌的人是最好看的，最好压过其他班。
这可是排面啊！不推她上去，推谁呢？
班主任看着邹若，声音温柔，对她说话时，眼里总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怜爱：“邹若同学，你的意见呢？”
举牌而已，只是开场稍微累了点，总体还是不难的。
班里其他同学，基本都是相处了一年多的。
邹若本来就加入得晚了，和大家比较生疏，虽然在别人眼里她一向不爱说话，但邹若也并不想给同班留下高傲的印象。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运动会到的那一天，林飞拍了拍祁荆肩膀：“祁哥，我们班的荣誉，就靠你了啊！”
祁荆扯了扯衣领：“你没腿么？”
林飞苦恼着脸：“有腿啊，但能跟你换换吗？”
二中每次运动会，每班能凑够人数去参加就不错了。
每回都是生拉硬扯着顶上去，一个个跑下来青菜着脸，还有没得办法被迫跑三千米的，一个个跑的脸上那叫一个形象生动。
一如以往的，祁荆又成了班里的希望之星。
林飞其实也不差，就是和祁荆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
但祁荆现在心思没在这上面。
他漫不经心倚靠在树干上，望着来往的学生。
怎么不见她出来呢？
祁荆走过去，见蒋月站在那里，问她：“邹若去哪里了？”
在他走来之时，蒋月手心已经不受克制紧张捏紧。
祁荆还没开口前，她总会忍不住想着：会不会这一回，他真的上来只是找她说话。
明知道是幻想，也禁不住会想。
听到他问什么时，蒋月没有意外。
一直是这样的。
幻想毕竟是幻想。
她抿起唇来，低声说：“她举牌。”
举牌？
祁荆舒展开眉头来。
怪不得没看见她。
但此时，邹若心情却不是很好。
其他班举牌的人都化妆打扮好出去了，邹若本来也要出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裙子不对劲。
她连忙又退回了化妆室，往背后一摸，触及一片柔滑肌肤。
她想着是不是拉链掉下来了，特地对着落地镜看了看。
但却不是，而是真的破裂开来了。
怎么会这样子？
邹若头都大了。
可是她穿的时候一直很小心，十分确定没有拉扯过衣服，不可能是她弄坏的。
难道一开始就坏了么？
可现在运动会都快开始了，化妆室里都空下来了。
再说，每人一套，也没有多余出来的裙子给她穿。
邹若正拿着手机想着该怎么办时，身后有人叫她。
“喂，邹若。”
邹若转过身去。
祁荆本戏笑着要过来打趣她的，呼吸却蓦然顿住。
她头戴着装饰用的水蓝色发圈，黑发披于身后，身着淡蓝长裙，化着很淡的妆容。
腮红掩盖了她平常略带苍白的气色，像冰雪上点了桃粉。
仿佛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冰雪剔透，精灵般灵气逼人。
祁荆眸子微微睁大，浑身血液也不由翻滚起来。
他忽然想起报纸里的少女，除去神态之外，与如今的她隐隐重合。
祁荆好几天没见她了，想念得要命，心动得要死。
他甚至没敢眨眼，想着她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舞动起来，化蝶而去。
但他不想她消失。
又忽然怕这样子的她，离他更加遥远了。
空灵疏离。
祁荆走上前去，眨一下眼睛，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
软乎乎的，有温度。
原来是真的，她还在，没飞走。
邹若后退一步，捂着自己耳朵看他。
莫名其妙，他干什么捏她耳朵？
祁荆“噗嗤”一声笑了：“别出去了，我嫉妒。”
想到别人也看她，他就浑身不舒服，只想将她占为己有。
但他知道，她会生气。
所以他要学着克制。
邹若还急着衣服的事情，发愁地低头看手机时，祁荆目光停在她背后的落地镜上。
衣裳裂开老长一条线，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
祁荆喉咙滚动：“邹若。”
邹若刚抬头，就听见林飞跑来的声音：“祁哥，干什么啊？过一会就开....”
他还没定睛看去，祁荆已经迅速把自己校服脱下，飞快裹住邹若后背，冷睨他：“大喊大叫什么？”
“哦，不好意思。”林飞挠挠头，也确实觉得自己不礼貌，“我以为人早走了，其他班的举牌的早就集合到位....诶？邹若？”
林飞眨眨眼睛。
这病恹恹....今天看着不病恹恹了？？
还他妈这么好看！
林飞捶捶自己胸口，说不出的憋屈。
他奶奶的，以前他舞蹈就比不过她，现在兄弟也快被抢了，怎么都有种落败了的感觉。
话他是没敢说出来的，祁荆转头对邹若说：“在这里等等我。”
他也明白了，这裙子哪里能穿出去。
祁荆飞快往门外走去。
林飞跟在祁荆后面小跑：“诶诶，祁哥你干啥？这运动会开幕式都快开始了，你这....”
祁荆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车，把银色头盔往脑袋一扣：“买衣服。”
林飞懵了好一会，想了想，也跟着骑车追过去了。
不干啥。
去看热闹。
祁荆买衣服？这个时间点，买给谁？
林飞只能想到刚刚披在邹若身上的校服。
诶。
他得去看看他这哥们咋堕落的。
以前被别的女生追在后面，沦落到自己厚着脸皮追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