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很满意他的反应：“是吧祁哥，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我就说，我以前绝对是见过她的。”
不怪祁荆一开始没认出来。
舞台上，她那样浅笑，喷薄而出的自信和活力，和如今她的宁静和孱弱，很难让人联想到是同一个人。
林飞拿过报纸：“两三年前的报纸了，不过我还存有她五六七八年前的报纸。”
林飞小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格外迷恋舞蹈。
后来十二岁他去参加市里的青少年歌舞大赛时，完美落败。
但舞台上的那个远超第二名许多分数的女生，他却印象深刻。
还是含苞待放的年龄，她却已经能在一群小姑娘里脱颖而出，让人记忆深刻。
林飞当时又羡慕又嫉妒，虽然男女生是分开比赛的，但是比起自己的惨败，她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以至于她一上台，本来有些疲惫的评委们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当时林飞就记住了她，回家之后，还想方设法翻出了她的过往报道，贴在自己房间墙上，想着未来迟早有一天比她还耀眼。
一直关注了好几年，直到他自己放弃了舞蹈。
林飞又把其它几张陈年旧报拿给他看：“祁哥，你看看，她应该是改过名字的，她以前叫邹梦。”
九岁、十岁、十一岁.....零零碎碎的报纸，截止在十五岁。
祁荆才知道，以前她的舞蹈有多好。
每一篇的报纸上，都是对她的大加夸赞，夸赞她前途无量，天赋异禀。
祁荆翻到了一篇报纸上对她的一段简介。
六岁开始，她开始学习古典舞，从那以后，陆陆续续参加了许多舞蹈比赛。
从区里的儿童文艺节，到市里、省内舞蹈节，以及后期的两三次全国少儿舞蹈大赛。
她开始参与第一次比赛时，拿了第三名，然后是第二名，从那之后，她每一次的比赛都能稳稳夺得第一名。
指导她的老师从来不吝啬对她的夸赞。
夸赞她无论是领悟能力，还是勤奋度，以及舞蹈的表演展示能力，都是极强的。
林飞憋不住了：“老子现在想想还痛心，老子当年也很勤奋的，咋就落败这么多。”
她也许是真有天赋，舞蹈老师只需示范一次动作，她基本就能复刻出来，别人需要半天才能学会的动作，她一小时就学会了。
怪不得当时报道她的文章，全是一系列的赞美之词。
在她演绎旧朝的跌宕起伏照片下，题了好大字体标题：
——天才古典舞少女邹梦，一舞倾城，一梦盛世。
那时的她，轻盈如蝶，似乎能站于刀尖上起舞，演绎繁华落幕。
祁荆怔了许久，问：“没有了？”
后面两年呢？
林飞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报道就截止在了她的十五岁。
最后一篇报道，讲述的是国内好几所顶尖艺术院校，想要提前录用她去，给予了保送名额。
但从那篇报道开始，在她即将正式展开漂亮羽翼之时，她却凭空消失了，再没有半点消息。
也可能是有的，但是因为后来林飞放弃了舞蹈，也就没有再花太多心思去翻找看了。
林飞做梦一样的，不可思议摇摇头：“如果不是仔细辨认，我都没认出来，邹梦和邹若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邹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真像截然不同的两人。
祁荆把报纸拿过来：“给我了。”
林飞有些舍不得，毕竟那也算是他的过往青春回忆。
但林飞印象里，祁荆就没有主动跟他要过东西的，林飞舍出去了：“行啊，替我去保管好。”
祁荆把报纸小心折叠好，走向房间书架，找了处空隙放了进去。
他的脑海中，到此时都是报纸里那惊鸿一瞥。
她现在依旧美丽，给人的感觉却相差过于大。
他想起她侧耳过来倾听他人说话的模样，想起她长睫毛下一双飞雪寡淡的眸子，以及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状态。
竟会是同一个人。
她是遇见了什么呢？
如果没看见她的过往，也许他只想着她天生如此。
但这种强烈的反差，让祁荆心头闷的慌，针头戳在心上般，丝丝的疼。
如果她在身边，他现在就想抱住她。
按以往的经验，邹沁大概是晚上才会回来的。
路过一家面馆，邹若忽然有些馋了，站定了脚步，跟老板打包要了一份面条。
老板很快就弄好了，问她：“要不要加辣椒？”
这条街很吵闹，邹若没有听清，有些茫然抬头：“什么？”
老板又说了一次，邹若这才摇头：“不加。”
她怕上火，又惹了麻烦。
老板打包好了，又有其他顾客来，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对邹若说：“盒子烫，小心拿好了。”
店里很火热，老板的声音进她左耳里，只剩下一半的音量了，邹若以为他在说什么，有些迟疑地又问了一遍。
本来人就多了，老板不耐烦起来，提高了音量：“快拿去吧！小姑娘能不能认真听别人说话啊！你看我这店人这么多的，哪有时间一直答你的话......”
邹若被他突然的一嗓子，有些愣住。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她也已经遇见过不少了，也能知道。
本来客人就多，遇见一些脾气比较火爆的店家，反复要回答她的问题，也确实容易生气。
满心浮躁和追求速度的时代，哪能奢望别人为自己的缺陷停留。
祁荆看见她时，遇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见她侧脸平静淡然，好像习以为常似的，他蓦然握住拳头，心尖蔓延出缕缕心疼来。
他都舍不得大声说她一句的人，怎么看得下去别人这么吼她。
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邹若突然回过头来，于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眼见到阴沉着脸，正要走过来的少年。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
前世他也如此，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曾经两三次因为这样将人打进了医院。
邹若听习惯了，早就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但却不想祁荆总因为她去牵连许多其他事情来，他虽然总有办法摆平，她自己也不习惯。
“祁荆。”
祁荆目光只盯着那不耐烦的老板看，突然听她叫他时，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声音很轻，像夏天枝头棉絮飘扬，落入耳中。
她在身边，他的全部注意力就没法分出一丝在别人身上了，只盯着她看。
邹若别开头，没有对视他漆黑漂亮的眸子，豁出了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别处走去。
祁荆突然被她抓住，瞳孔微震，低头看她抓着他的手。
雪白如玉，根根清秀雅致。
她第一次主动抓他，祁荆没能反应过来，只有心头扑通跳动，眼里只会看着她，傻傻跟着她走了。
随她拉到哪里，反正是她主动的。
跟着她走上一天一夜都无所谓。
走到了一棵暖黄银杏树下，周围安静了，确认离老板远了，邹若才松开他的手腕，转过头来。
他背对着落叶纷飞的银杏树，眼里寥落着璀璨星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纵然是邹若不喜欢他，也很难不被他的眼睛吸引，就这么静静对视几秒，邹若才别开眼睛：
“我要回家了。”
拉他到这里，就说要回家了。
祁荆本来就是专门来找她的，哪里肯放过她。
她刚迈开腿，他伸手一拦，手臂如钢筋铁壁，结结实实撑在树干上，将她困于自己的高大身躯中，堵住她的去路：
“回家干什么？躲我啊？”
他好不容易见她了，不说上两句，逗逗她，他哪里舍得走了。
邹若被他困着，冷淡眉眼透出一丝窘来：“我要回去学习了！”
不学习也不想在这里待着。
祁荆不肯让她走，笑得凑得更近了，咫尺之间，好像就能亲上来：“学习什么啊？我也教你学习学习，你牵手腕不对，学着牵我手啊！”
她的表情努力绷着严肃，但祁荆却眼尖地见着她的耳根冒了红，粉白粉白的，可爱死了。
他眼底笑意浓似烈阳，更不舍得放她走了。
这只平日疏离呆冷的小猫，不把她逼到绝境，她哪里舍得给他一点表情。
祁荆忍不住想逗她，但脑中忽地闪过今早报纸，话已经脱口而出了：“邹若。”
邹若看他。
祁荆看着她剔透的眼睛：“你会不会跳舞？”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总想听她说。
邹若迟愣片刻，眼皮覆下：“不会。”
“小骗子。”祁荆低声说，“你拿过很多奖的，对吗？”
这些尘封的旧忆，邹若已经很久不愿意去回想起来。
曾几何时，对许多人而言是辉煌荣耀的奖牌，如今已成了根根没入心头的刺，稍微碰一下，就让人浑身都疼。
邹若怔了好久，脸色慢慢煞白：“走开。”
祁荆看她。
她说：“你走开。”
她拿手推他，很用力。
但她的力气本就不大，对祁荆这种比同龄男生更喜爱运动的人来说，如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他却被她的话一时说愣了。
她头一次这么单刀直入，冷声冷气让他走。
还拿手推他。
祁荆有些凝滞住，却不肯让她走：“邹若。”
她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手臂忽地滴落一丝冰凉，连着坠入他心头。
祁荆浑身一震，低头看她。
她眸中润着水泽，亮晶晶的，死咬着下唇，抿出了一条白线。
祁荆手足无措，笨拙地拿衣角想帮她擦泪：“我错了，别哭啊。”
“邹若，别哭。”
祁荆多少年没低下头过，但在她的眼泪下，他那股高傲却塌陷倾倒，瓦解成灰。
祁荆手笨得很，胡乱擦了擦，铁臂一捞，将她按入怀中：“我是坏蛋，我不问了，别哭了。”
他太急着想了解她的过去，想知道她的一切。
她总是看着冷淡疏离，迟钝呆呆的，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祁荆从没想过她也会有眼泪。
他的眸中闪过懊恼。
真想撤回刚刚那句话，堵上自己嘴巴。
早知道就不问了。
邹若在他将自己脑袋按进怀里时，已经憋回了眼泪，声音闷闷的：“我要回家。”
祁荆斩钉截铁：“不行。”
他怕她回去稀里哗啦哭怎么办？
他不放心。
邹若已经快被他的霸道气死了：“你不讲理！”
讲什么理啊？
对祁荆来说，理这个东西一向离他遥远又缥缈。
祁荆以为她还在生气他刚刚说的话，板起脸来，硬邦邦说：“你生气，我给你咬回来。”
说着，他还拿结实小臂往她眼前凑，表情还很认真。
邹若眼泪早没了，只觉得两人说话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憋得头疼。
她又不是食人魔，谁要咬他手臂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哄她别生气吗？
不如别哄好了，她还平静些。
邹若吸了吸鼻子，带点鼻音：“我真要回去了！”
回去？
祁荆舍不得，他贪心，总就想多看她两眼。
他还记得她刚刚因为他的话掉眼泪的事情，按着她脑袋不肯松手：“你不能占了我便宜就走了。”
邹若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祁荆绷着脸，神情严肃，话语无耻：“你刚刚抓着我的手腕。”
又补了句：“所以你得让我抱回来。”
这是哪门子不平等条约？
邹若憋气得额头突突跳，也不说话，也不理他了。
祁荆见她不说话了，终于意识到她在生气的是什么，松了手，垂下睫毛看她：“邹若？”
她的小脸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气的，粉白粉白，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知道她生气了，估计是被他抱气的，祁荆犯了错似的，苍蝇一样跟在她身后。
但他愿意因为说错话和她道歉，却板着脸不肯因为抱她和她道歉：“想吃什么啊？我给你买。”
他以后还想亲她呢，他抱抱她都生气了，以后怎么办好？
祁荆承认自己有点无耻，在遇见她之后。
他只想黏着她，让她什么时候都别离开他最好。
邹若手里还提着打包的面，没什么表情：“不用。”
她头都快大了。
上辈子躲不开他，她还反思着是不是自己当时拒绝得不够明显。
可这辈子她的性格比从前更寡淡了，就差没把“不喜欢”挂脸上，他怎么还会想跟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