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曾庆学不置可否,咬牙唰唰连出几道难题,狠狠扔到桑晚晚面前。
出乎意料,这一次桑晚晚连算都没算,就报出了答案,唇畔弯起的笑容在他眼中仿佛挑衅。
有好事者探头问:“怎么样怎么样,算出来了吗?”
曾庆学冷了眉眼,语气不悦:“你都没列式子。”……到底用什么方法作了弊?
“简单,”碳棒在指尖转了个弧度,用起来还是没有现代的笔舒服,桑晚晚点了几下关键的地方,“用十字相乘法就可以。”
看出曾庆学心高气傲,桑晚晚决定乘胜追击,一举让对方心服口服:“你不会就只会这些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式吧?”
白小安也在人群中,站在墙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心头疑惑有些迟滞:前世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桑晚晚是这样的人吗?
她重生回到的是小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记忆中细微的地方早已模糊,但她无比确信,桑晚晚是个文盲,连最基本的算术都不会!
因为……
几次交锋,曾庆学终于挫败。
他头一次用审视目光打量桑晚晚,总觉得好像第一次认识对方,拇指忍不住按了按鼓跳着的太阳穴,从口袋里摸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这是那个题目。”
桑晚晚却没有接,眼睛里跃动着好笑:“曾庆学同志,有你这样向人求教的吗?”
递出去的骨节分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老村支书怕这帮青年挂不住脸,回头闹起来难看,赶忙打圆场:“桑家大丫,人家可是沪市来的,可不兴作弄人家。”
一边说,一边欣喜地上下打量桑晚晚平静沉着的脸,哟呵,这姑娘平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倒叫这些眼高于顶的大城市的孩子好好瞧瞧,咱们农村的孩子,也不差到哪里去!
原书里,老村支书是个好人。桑晚晚笑了笑,客气地拒绝:“我妈喊我回去吃饭了。”
转身,在背后竖起三根手指。
希望曾庆学看过《西游记》,不然她还得另想办法偷偷和曾庆学见面。
……
潦倒破败的泥巴房,四面漏风,屋子里却收拾得整整齐齐,昭示着女主人的勤劳,一灯如豆,勉勉强强驱散着黑暗。
饶是提前做了心理铺设,桑晚晚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这样贫穷的地方,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回来了。”母亲姚秀兰一边佝偻着腰咳嗽,一边端上一碟看起来就不怎么美味的菜团子。
桑晚晚这才觉得腹中咕咕叫了起来,捏着菜团子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又险些呛出来。
太拉嗓子了!
痛定思痛,她决定:要致富,一定要致富!
现在是七十年代末,早不同以前了,只要有一颗致富向上的心,一定能改变生活!
姚秀兰万分抱歉:“都是妈不好,等你爸回来……”
“吃不下就别吃,装什么装。”刺耳的嘲讽声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桑晚晚回想了一下剧情,这应该是原主七岁的小弟弟,桑磊。
小小孩童用看仇敌一样的目光看着她,晃荡着的腿出卖了他的不安。
也不怪他,原主在一年前给曾庆学买糖被人举报,为了不让后者倒霉,一屎盆子扣到了弟弟的头上。
为了这破事,到今天为止,桑磊还在小学里被人嘲笑。
姚秀兰板起脸,温柔地训斥:“老师在学校里怎么教你的?不可以这样和姐姐说话。”
桑晚晚赶紧说:“妈,我就是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拿出那本给曾庆学买的书,“我今天无意中翻出来一本语文书,小磊应该能用得上,给。”
桑磊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告诉你,你休想!你干了什么我都看见了,你偷——”
桑晚晚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姚秀兰却用筷子打了桑磊一下:“姐姐给你的东西好好拿着,别成天想什么有的没的,就你那二两肉,谁算计你!”
桑磊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饭桌陷入沉寂,桑晚晚逼迫自己吞下三个菜团子后,躺进了干净简陋的被窝。
谢天谢地,现在是夏天,天气没那么冷。
桑家只有三个人住,桑磊又厌恶极了这个混不吝的姐姐,和姚秀兰去睡了,桑晚晚独自睡一个铺盖。
这配置,不错了。
但桑晚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有一个奇特的想法:难道原主的母亲,知道原主都做了什么?
可她为什么不制止呢?
月亮悄悄移到了半中央,在桑晚晚又翻了个身的时候,窗棱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桑晚晚同志。”
高瘦儒雅的青年叫了一声,就陷入了沉默,接下来在腹中早已打好草稿的话,对着眼前还没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他实在说不出口。
桑晚晚左等右等,终究不甘心自己大半夜起床、站在院子里吹风就是为了听人叫自己一声,任命地摆摆手,单刀直入:“想叫我帮你解题?可以,你得拿出诚意来。”
她确信自己带着点坏的眼神犹如现代专收学生保护费的痞子,但曾庆学显然会错了意思,脸上青白交错,双手握拳,一副要壮烈牺牲贞洁的样子:“如果你能解出来,我答应和你谈恋爱。”
桑晚晚:……
桑晚晚表示:她很失望,非常以及特别的失望!
这孩子书里写得挺聪明的,怎么到这会儿就不开窍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一迭声:“钱啊,我的朋友!钱!”
曾庆学这才醒悟过来:“你想要多少钱?”
桑晚晚回想了一下,坚定地开价:“三毛。”刚好是买书的钱。
曾庆学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脑子里可耻地、抑制不住地钻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被嫌弃了?他被鄙视了?不,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还不如三毛钱???
他自问自己风流倜傥,从小就受女孩子的狂热追捧,在学校里也是一个挥斥方遒的人物。
结果桑晚晚接近他,就是为了钱???
有了昨天傍晚的铺垫,曾庆学陡然觉得,桑晚晚甚至连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搞他的人,而是为了搞他的钱!
还是用这种让他无法拒绝的方式!
桑晚晚对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毫无兴趣,夜风有点凉,吹在脖子上就是一哆嗦,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暗处森冷地盯着她的后颈。
“你要不要解题了?不要我回去睡觉了。”
曾庆学脑子一热,掏出五毛钱,和纸一起拍到她手里,铁青着一张脸:“解出来,给你一块钱!”
这小子果然身上有钱。虽然多了好几倍,但这世上就没人嫌钱多的,桑晚晚麻利地收了钱,借着月光展开纸条开始读题。
她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读的就是世界一流的大学,眼下这道几何题不过是小意思,三下五除二就写完了全过程。“验货。”
曾庆学拿到答案,脸色更不好了,身体摇摇欲坠,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只差一条辅助线而已,他居然没想出来!
桑晚晚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高傲,就连在原书中和白小安谈恋爱时,也无不处处透着大男子的作风,咳一声,适时出声提醒:“还有剩下的五毛钱。”
办完了事,她还要回去睡美容觉呐。
曾庆学一脸鄙夷兼不爽地交了剩下的钱。
这么简单,他一定也可以的,他那么聪明,下次肯定再也不用求教这个可恶的村姑了!
这村姑也是,长得清清秀秀的,结果呢,满嘴都是钱,庸俗!
曾庆学一句话没说,抓着纸条抬脚就走了。
这倒也省了麻烦,桑晚晚还怕他流连太久,被屋里人起夜撞见。
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犹然挥之不去。
桑晚晚保险起见,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什么异常。
算了,回去睡觉吧。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树上的叶子渐渐黄了,整个张家屯披上了金黄的毛毯,到处展现着丰收的喜悦。
夏天闹哄哄地过完了,秋天了,秋天好啊,老村支书一边磕着烟斗一边感叹,只要有勤劳的双手,就饿不死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尽管桑晚晚留心照顾,姚秀兰还是一天比一天咳得厉害,终于在某一天早上,彻底病倒了。
桑晚晚捏着从曾庆学那里薅来的一块钱,以及罐子里剩下的一毛六,带着姚秀兰来到卫生所,却被告知:
“这么点钱?这怎么够!”护士尖细着嗓子,声音震响了半个屋子,丝毫不顾小姑娘的脸面,“你是桑晚晚?你爹不是在城里当主任吗?让他回来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