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成章,言断珠玑岁成月,晓花梦录,满地白月色。
又遇锋芒,金阙歌舞圈弄堂,王孙盈泪,所谓孤山惊雁来。
皇帝的突然昏厥将这一场荒诞的宫变寥寥收场。雪已经积到脚背这么深了,徐聘对着脸色苍白的徐世骄道“二兄,此事过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休养你的身体。”
“我会的。”徐世骄又忍不住的咳了两声。
“先前二兄你不在时,我便总是会给你写信告知这朝堂上的事情,我知道因为我让二兄费了不少的心。”这一次见面他也没有想到一向硬朗结实的徐世骄,会虚弱成这番模样,关心安慰的话他不太会说,可是他的心疼与担忧都是在心里的。
徐世骄忍着自己腹下的伤痛,蹲下身来捧了一把白雪,看着这样洁白的雪心生喜爱,倒也不觉得冷,他修长的五指变得发红。
徐聘回忆道“二兄还记不记得你还在洛阳的时候,会带着我堆雪人?”
徐聘也学着徐世骄的样子抓了一把雪,脸上有了笑意。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徐世骄淡淡回答道。然后认真将雪捏成想要的形状,雪水融化在指间,晶莹剔透。
“怎会不记得?二兄在洛阳时和我的那些经历我都没忘过,连二兄你送我的剑和书都在东宫府上珍藏了起来。”
“难为殿下用心。”
察觉到徐世骄有些心不在焉的,徐聘情绪也低沉了下来,“二兄你似乎有心事。”
徐世骄走近一株腊梅旁,踮脚折了一枝梅花,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没有。”
他嗅了一下那梅花的芬芳,他记得苏暖是爱梅的,自己亲手折了一枝一会亲自送去,寒凉的风雪拂面,天上的星光点点,徐世骄俊美的面容在这样的雪中月色下好似谪仙。
“二兄的夫人很美,在见到她之前我还想不出来世间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二兄如此倾心相付。”
徐聘说来心里也是羡慕的,此时能如此顺利也完全靠了二人之间的默契配合,不然也不可能让深得皇恩,又狡猾鬼诈的善元子这么快的露出马脚。
徐世骄想到她,便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微笑,徐聘认识他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二兄下一步想如何打算?”
徐世骄手举花枝,对着月色,说“回凤阳,和她过寻常人的日子。”
“二兄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徐聘怅然若失道。
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二兄可不会说出这样要过寻常日子的这种话。”
徐世骄笑了笑,“现在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他与他的父亲一样,总是以保家卫国,心系天下为己任,可是现在他更愿意去做一个普通人,过些安宁日子,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关于她的那些美好都让他眷恋、痴缠。
她,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是无论生命走到何时,都能感受到的灼热。
“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徐聘神色为难道。
徐世骄看了看徐聘,笑道“殿下还说我变了,此前殿下也不会这样客气的和臣说话。”
徐聘面色严肃道,“二兄,你能不能留在洛阳一段时间,如今在朝堂之上还有多事……算了。”徐聘手握成拳,“二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为了我这个储君的位置已经让二兄操劳了多年,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他抬眼望着徐聘,看着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太子,说“臣从不是为了殿下。这个天下需要有你这样的君王,臣相信殿下会成为千古明君的。”
因为他这样的认可也让徐聘心中一热。
他抬眼去看天空的星辰,才察觉已经是深夜了,“天色晚了,二兄快回去歇下吧,别人二嫂担心。”
这时徐世骄的侍女邀月跑了过来,跑跪在雪地里,神色慌张,“世侯!不,不好了!”
“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不见了!”邀月颤声道,邀月本是自幼跟在曹寅水下训练的暗卫,杀伐果决,少有这种慌乱害怕的时候,可见她自己心中知道若徐世骄知道自己的私心弄丢了夫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徐世骄青筋暴起,咬牙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邀月几乎都要把头埋在雪里,“小人以为夫人回去了,可今日去房里查看时已没有了夫人的踪影……”邀月回忆道,心里惊起了一层冷汗。
“那日不是让你护送夫人回去的?”
“小人……小人。”邀月扣首道“小人没有只是护送夫人出了宫外,剩下的路是夫人自己走的。”
邀月肠子都要悔青了,她自幼便爱慕徐世骄,如今徐世骄一心又都放苏暖的身上,于是她心生嫉妒,所以在那天护送她回去时,自己便先走了。
所以才酿成如今大祸……
邀月知他是什么样的脾性,身体抖如筛糠。
徐世骄怒不可竭,正要发作。徐聘先开口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二嫂。”
“还不快去!”徐世骄对着邀月怒骂道。
“是!”邀月连忙起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狗奴才!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来了!”徐世骄喝道。
“是!”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发这样大的火,她忍住了汹涌的泪水,只希望能赶紧找到苏暖,戴罪立功。
徐世骄大步流星,对着刘伪和薛以安吩咐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夫人找到!”
“是!”
这是徐聘第一次见徐世骄发这样大的火,“二兄,要不要东宫……”不待徐聘把话说完,徐世骄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仍下,对着两旁吩咐道“快去备马。”
“二兄,你身上的伤还不能骑马,况且今日大雪路不好走……”不等徐聘的话说完就已经消失在徐聘的视野里了。
“这怎么办?”太子的贴身侍从道。
徐聘皱眉,吩咐道“派东宫的一队人马也偷偷去找,再派一队人马去铲雪清理道路。”
“是。”
自华尚裕收到消息走后,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时辰,她心急如焚,可是看到外面守着的士兵她自知自己根本无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但是她绝对不能够在此坐以待毙下去。
“来人啊!来人!”她对着门外喊道。
门外两名士兵听到后立马开门问道,“什么事?”
苏暖装作痛苦的表情,艰难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肚子疼的厉害。”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办?”
“她是王爷的人,如果出了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担待不起!要不现在去请大夫?”
“不行!这要去请示王爷!”
那人谨慎的上下打量了苏暖一番,“王爷此时正在忙正事,哪里有功夫去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
看二人商量犹豫不决,苏暖又呻吟了几声,“好疼啊!我要不行了!”
“那你去请大夫吧,我在这里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好。”
见那人走后,苏暖偷偷打量此人,见那人又要去门外守着,苏暖叫住了他,他有些警惕的看着苏暖,可看苏暖那满脸疼痛的样子又放下了戒心。
那人不耐烦道“我又不会看病,你自己再忍耐一会,他已经去请大夫了。”
苏暖点点头,故意跌倒在地上。
“小兄弟,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这怎么成?若是王爷知道了不得杀了我!”
“小兄弟,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若是让你家王爷看我倒在地上,肯定要去问你们的罪的。”
听到这话那人才要来扶她,那人没有防备,苏暖立马拿起手边的烛台砸在他的后颈,苏暖之前有听兰生说过,在人的后脖颈处有一个穴位,只要用力敲打就可以让人快速昏倒。
看这此时昏倒的人,苏暖稳住慌乱的心,立刻跑了出去,这里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她没跑几步便会遇到几名巡查的人,看来齐王府里戒备森严,守卫层层,自己要从这里离开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蹲在一棵树下,看着几名侍女,“今日是下雪天,各房的炭火都要备足了。”
“是。”
正当苏暖想着如何混进这些侍女中时,一抬头却看到华尚裕的脸。
他一身白衣,容颜淡漠。
苏暖看到他后脸色一白,“苏姑娘。”他温温开口,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苏暖神情一滞,开口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华尚裕挑眉,指了指那雪地上的脚印。
苏暖怪自己的头脑怎会如此简单,华尚裕好似能看穿她的想法开口道“苏姑娘,就算不是这脚印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华尚裕将她拉到王府的正院,只看数队人马井然有序的在巡查,华尚裕拉着她那冰凉的手,道“苏姑娘的手很冷。”
苏暖想说的是自己的心比这天还要冷。
华尚裕要进屋,苏暖却没有跟上,华尚裕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苏暖。
“怎么了?苏姑娘。”
“能不能放我走?”苏暖开门见山道。
“先进去再说。”
无法,苏暖只能又跟着他走了进去。他走的很慢,好像是……
在等她。
苏暖不知道他还要关自己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去。
正在想的出神时,突然撞到了突然顿身的华尚裕。
苏暖捂着自己发痛的额头,“没事吧?”
苏暖摇头,不知道这样故作温柔的华尚裕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对于华尚裕这样的危险人物,她一直都保持谨慎的态度。
跟着他一起回房时,华尚裕便拿了一双干净的新鞋子,这个男人竟然要为她换鞋,苏暖连忙躲开,华尚裕有些无辜的开口道“苏姑娘你的鞋子湿了。”
“我自己来。”苏暖自己接过华尚裕手里的鞋子,换掉自己那被雪水浸湿的鞋子,竟然刚刚好。
“这是吩咐他们新做的鞋子,不知道合不合适。”
苏暖不明白他对自己突然这样上心,到底又要谋划些什么。
“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苏暖开口道,她以为今日一同下马之人还有他。
可是看他如今这般样子又好似已经全身而退了。
华尚裕并没有打算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条斯理的在点茶,他轻轻的吹了点火的折子,燃起了用来煮茶的烛火,“洛阳不比江南,每逢下雪的时候是生冷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所以苏姑娘还是少出去。”
“善元子替你把罪全都揽了?”苏暖继续追问道。
他夹起茶饼用石臼轻轻捣碎,“知道我最喜欢苏姑娘什么吗?”
苏暖蹙着眉头,她此刻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茶饼捣碎后又用石碾碾成细粉,又用石磨磨成更细的粉,“我最喜欢的就是苏姑娘的聪明。”
“你错了,我并不是个聪明的人。”
华尚裕露出好看的笑,开始罗茶,点茶之道便有这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的说法。“还喜欢苏姑娘的谦逊。”
“我只是说实话。”苏暖陈述道。
“圣人常说人生最忌满,半智半愚半圣贤,这是人生的大境界。”自顾加热烫盏,量茶受汤,调至溶胶。
“皇叔此言妾实在受不起。”
听他又叫了他皇叔,注汤的水微微凝滞,将那茶挑好后用茶膏开始点花。
苏暖看着窗外,天地一片清白,天已经快亮了。
“有的时候我也会在心身为人的我们,是否被什么东西禁锢了,别人希望怎样,我们就去做到怎样。把事情做到最好时,大家都开心了,可自己却未必满意。”他自顾说道。
此时已经有了有一朵梅花在茶碗中绽放,他知她偏爱梅。
世人皆知素有“马上潘安”之美名的齐王文韬武略,才智过人。
他擅攻心智,最懂得投其所好。
“苏姑娘喝茶。”当苏暖看到那栩栩如生的梅花在茶中绽放时苏暖不禁惊叹贵为亲王的他还有这样精湛的茶艺。
“有的人呢,身为亲王富贵不凡。可是也常常身不由己。”华尚裕缓缓道。他看着她那样美的一张脸,在烛火下似玉生香。
当他眯着眼睛看着娇弱的美人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他只能拼命的克制这内心的灼热,让自己尽可能的看起来像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