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南路。
在夜色的笼罩下,路灯杆子挺拔昏暗,宽阔的路面,犹如黑色的绸缎,铺向道路的尽头。
马路上,突然闪现出了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刚走了几步,又迅速钻进一侧的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这个树林,位于马路的两侧,矗立着的尽是发芽吐绿的法国梧桐树。
透过梧桐树的缝隙,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花园洋房群落,气势恢宏,装修精美。
在月亮的辉映下,幽静清雅。
郑啸林就住在这里,府邸是马思南路二十一号。
法租界公董局的洋大人大都住在这里。
欧文在这里也有一栋洋房,是二十号,与郑啸林比邻而居。
但是,他更喜欢独居在双龙坊别墅。
图一个清静自在。
那个黑影锁定门牌后,正要上前仔细查看。
这时,远处射来一道轿车的大灯光束,他急忙躲避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藏好身影。
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从马路的一头急速驶来,在郑啸林府邸的花园门口停下。
上半夜来访,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裕仁太郎下车,提着一个精美的日式礼品走向别墅入口。
除了司机,车内再无他人,没有一个保镖跟随。
裕仁太郎太过于自信了。
佐藤贤二显然是没有跟来。
郑啸林笑迎着走了上去,急忙拱手道:“裕仁先生客气了,有什么吩咐电话里交代一声就成了。”
裕仁太郎躬身回礼道:“郑先生身份尊贵,我必须亲自登门拜访。”
主宾客套了一番,走进了会客厅落座。
佣人张妈,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腰前围着布巾,沏完茶水,低头后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裕仁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讲,能帮忙的郑某绝不推辞。”
郑啸林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笑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裕仁太郎从棕色的皮包中摸出一张照片,递到郑啸林面前的桌子上。
郑啸林放下茶碗,捡起照片看了一眼,说道:“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撒文清,前清贵族的遗老。”
见郑啸林熟识,裕仁太郎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我想见见他,郑先生可否愿意引见引见?”
这倒是难为了郑啸林。
郑啸林和撒文清只有一次交往,还是欧文带他同去拜访的。
在撒文清府邸,欧文向他介绍了郑啸林的职务时,撒文清面子上随和,眼神上却露着鄙夷。
撒文清多少知道一些郑啸林的底细。
黑帮出身,胸无点墨,活脱脱一个混子。
有意冷落郑啸林,弄的郑啸林灰头土脸,满脸不高兴。
碍于欧文的面子,否则郑啸林不会跟来,也不愿与撒文清有交集。
郑啸林自视“清高”,眼中只有像欧文、裕仁太郎等这样有权势的外国“友人”。
能左右自己的前途命运,多多益善。
撒文清就是一个酸腐的文人,不是政客,对己无益。
口中,动不动就是之乎者也,郑啸林听着扎耳,更是听不懂。
自然不想与之有下一次交往的意愿。
不过,撒文清同样有如此想法。
“裕仁先生您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要见他呢,撒文清就是一个落魄的酸腐老夫子。”
郑啸林有意挡开,自知撒文清不会给自己面子。
“郑先生可不能这么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我非常痴迷,愿意结交像撒文清这样的饱学之士。”
裕仁太郎微笑道。
裕仁太郎太胖了。
肥嘟嘟的猪头脸,因微笑挤压着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了一道精光。
郑啸林想起了裕仁太郎是个中国通,偏爱中国的历史,尤其喜欢中国的字画、古董等传统文化。
颇有一番研究和造诣。
自知刚才的说话方式不妥,郑啸林急于弥补道:“裕仁先生说的是,郑某粗鄙了。”
“哪里哪里。”
裕仁太郎并不介意,急忙挥手示意郑啸林不必过虑。
“那我就安排安排,给您引见一下?”
郑啸林免为其难地笑道。
“那就拜托了。”
裕仁太郎起身,朝郑啸林鞠了一个躬,告辞。
望着裕仁太郎的坐骑消失在夜幕中,郑啸林转身回屋。
……
隐蔽在梧桐树林里的黑影,一直在监控着郑啸林的府邸。
此时,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地溜到路口的一个电话亭里,向陈默群汇报。
“站长我是李三,有动静了。”
“什么情况?”
陈默群问道。
“裕仁太郎来访了,刚走。”
“就他和司机两个人吗?”
“是的,没看见带其他人。”
“知道了,继续监控。”
“是。”
李三放下电话,又跑回了树林里。
李三的侦查和夜猫的报告相吻合,佐藤贤二依旧待在老巢里,没有出动。
陈默群在思考着裕仁太郎的来意。
一定是来请郑啸林出面,引见撒文清的。
他已经掌握了裕仁太郎初次拜见撒文清碰壁的情报。
看来,裕仁太郎对飞龙拖砚是志在必得。
开始采取行动了。
陈默群并不着急,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借这个飞龙拖砚,阻挠裕仁太郎成功,逼迫佐藤贤二现身、杀人,然后寻找下手的机会……
……
酒宴散了,大家离去。
杨崇古另外打包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猪耳朵,提着一瓶白酒去巡捕房“拜访”老马。
自残了腿之后,老马自暴自弃,连老婆都没有讨一个,膝下自然无儿无女,过着孤苦伶仃的独居生活。
他有自己的房子,出租给了房客。
自己则是住在档案室里。
档案室房门已经关死,里面传来了鼾声。
老马已经睡了。
杨崇古敲门。
老马半天才起床,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来,嘴上说着怪话。
“谁呀?三更半夜的不在家睡觉,真是活见鬼了。”
巡捕房里,没有人愿意搭理老马,更不会主动招惹他。
就是因为他的怪脾气,还有档案室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难闻的混合的气味。
要是因为办案的需要,实在抹不过去了,也只是在白天过来查阅档案,绝不会晚上来自讨没趣。
门开了。
见是新来的杨崇古,手上提着酒肉,态度也温和,老马就止住了怪话,态度也跟着向好了起来。
“这么晚了,新探长有事情吗?”
老吴侧身请杨崇古进门,问道。
“马叔,我这是向你赔罪来了。”
杨崇古抖了抖手上的酒肉,放在案几上,转身歉意地笑道。
老马一怔:“探长这话从何说起?”
杨崇古笑道:“今天是我请客,算来算去,倒是遗漏了老人家,你说我该不该来向你请罪?”
说话滴水不漏,有情有义。
“探长有心了,老头子谢谢你的惦记。”
杨崇古的诚意倒是让老马感到了一丝温暖。
见杨崇古还站着,老马用胳膊擦了擦椅子,就要搬过去让座。
杨崇古走过去,一把拦住老马说道:“马叔你腿脚不方便,还是你坐吧,我站着就行。”
老马不再谦让,自己坐在椅子上,拿起案几上的白酒又看起了牌子。
老家伙白酒喝多了,各类的牌子都见过,不用品尝,一眼就能知晓其中的味道。
哪一种贵。
哪一种便宜。
哪一种绵柔爽喉,后醉。
哪一种酱香辛辣,当醉……
杨崇古带来的是茅台酒,属于酱香型,当值10元法币。
“好酒好酒。”
老马端详着,爱不释手,口中连连称赞道。
“马叔,我知道你懂酒、好酒,所以就从饭店里拿了一瓶中国名酒,你看还满意吗?”
杨崇古笑道。
“满意满意,好久不敢喝了,买不起,但比小五送的好。”
老马注意力集中在酒瓶上,随口说了出来,没有意识到不妥。
“李小五也给你送过酒?”
杨崇古笑着问道。
老马还是没有多想,点头道:“嗯,他白天来的,说是找我聊天,心里郁闷。”
“是呀,他确实郁闷,心里事情多。”
杨崇古悠悠地说道。
“哎,这孩子可怜,不学好也不招人待见,老吴又提拔走了,这下就……”
老马起身摇摇头叹息,提起酒肉有了往里走的意思。
杨崇古也想离开,趁势说道:“就是来看望你一下,没有别的事,那我就走了。”
说着,杨崇古带上门,快步往外走。
老马应了一声:“探长慢点。”
插好门闩,拉灯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