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一次，就让我来点亮它。”
少女藏在音阶之中的回答，却使得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的音乐逐渐变得疏离又苦涩。
安妙依越是靠近，他内心里越是无比恐惧与煎熬。
不信任，猜疑，莫名的揣测，各种负面想法纷至沓来，苏墨也知道安妙依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内心中恶鬼横生的念头。
“感情就是交易。”
“这世上所有的爱情、友情甚至是亲情，其背后都有着一整条的利益关系。”
“父母生你养你，有的是害怕自己老了之后没人照顾，有的是自己没本事，又想靠子女来翻身，因此，他们才诞下了你。他们对你的爱和好意从来不是无价的，你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回馈，直到他们死去。”
“朋友之所以是朋友，是因为你们聚在一块，就会形成一个拥有共同利益的群体。学校里总是会有这样的小群体，人和人组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圈子，互相抱团取暖，排挤他人，说到底大家也不过是因为利益而聚在一起，当某人感觉自己的利益受损，他就会立刻退出。”
“爱情，则更是这般。”
“车、房、学历、工作、相貌、身高、经济实力，在现在这个年代，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当做商品，拿出去在爱情的市场上进行拍卖，你拥有的越多，就能找到条件更好的异性，反之亦然。”
“正因如此，感情即是交易。”
“相信感情的人也是愚蠢的。”
“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去信任。”
在苏墨十几年的人生中，特别是在初中那几年，这种由他自己思考得出的理念就像是座右铭一般牢牢刻进了他的灵魂之中。
而现在，他却要颠覆掉自己的三观，强迫自己接纳一个人，相信另一个人对他的感情。
这又谈何容易呢？
他害怕自己再一次卸下内心的装甲后，又会被他人露出的尖刺所伤害。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逐渐走调的音阶中，安妙依察觉到了苏墨那挣扎的情绪。
她逐渐减缓了弹奏，反而伸出自己白嫩的左手，悄然牵起了苏墨的右手。
在十指紧扣的一瞬间，苏墨便像是触电似地想要抽回他的手。
他非常抗拒肢体上的接触。
但他只是挣扎了一会，便平静了下来，左手的音阶也随着安妙依的节奏，逐渐回到了音轨上。
“我们来升个调，怎么样？”
苏墨无言地升起调子。
二人牵着手，各自用一只手演奏着钢琴。
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舒适，令人安心。
她的手掌也是一样，盈盈一握，却有着滚烫的温度。
在不停的演奏中，他已经逐渐能和安妙依的音轨达成共鸣，二人的手也越发牵得紧。
多想让这一刻永远铭记...
苏墨与安妙依都沉浸在音乐里，殊不知，早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围在门口，各自拿出藏在裤兜里的手机，屏着呼吸，蹲在那儿拍摄个不停。
“哇喔，你看那两个人...那不是隔壁班的男生吗，我记得他的名字叫苏墨来着？”
“他和她在牵手哎！”
“哼，不就是现充吗？我一点儿也不嫉妒！”
“王哥，别解释了，你的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隔壁班级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并未能打断苏墨和安妙依的演奏。
当他们正要将整首乐曲弹奏完的时候，一声河东狮吼，吓得学生们纷纷让开了道。
“干什么干什么，都堵在这干什么？”
“闹哄哄的，还上不上课了？”
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大肚腩，双手负在背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音乐教室。
苏墨松开牵着安妙依的手，急忙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在身后：“抱歉，老师，我...”
“你什么你？”
“好的不学，偏偏在这早恋？耽误女生的学习，你看你像话吗？”
“你班主任是哪个，赶紧带我去见她，我要和她好好谈谈，等会回去后，你再给我写一份1000字的检讨，知道了吗？”
地中海扫了苏墨一眼，却毫不客气地斥责了他一顿。
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地中海向来横行无忌，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管教学生，甚至连头发留得要长一点，被他见着了，少不了也是一通数落+“叫你家长过来”的组合技。
大家都不喜欢他。
尤其是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看到漂亮的女生，就会故作和蔼的亲昵模样。
“我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是黄雪红。”
“我和您去办公室吧。”
苏墨心中暗叹一声，自认倒霉，乖乖地和地中海去了办公室。
“这才像话。”
地中海一边数落着苏墨，一边领着他往办公室赶，他心里很清楚，像苏墨这种男生最好欺负了，只要说上两句，再搬出家长吓唬吓唬他们，就能让他们再也升不起什么早恋的心思。
至于女生嘛...
随她去吧。
地中海又不是什么傻瓜，他知道自己的舆论不好，之前也有过骚扰女教师的劣迹，要是总是拿女学生开刀，难免又会惹得一堆谣言上身。
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才舒服。
地中海得意洋洋地想着。
望着他和苏墨离去的背影，被落在音乐教室门口的安妙依，却攥紧了拳头，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她从自己的衣服里取出一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里头立刻传出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让一个人停职。”安妙依恶狠狠地说道。
“呃，什么人，家里的佣人吗？”
“不是，学校里的！”
“这...”
电话的另一头，安老爷子的秘书却犯了难色。
她将目光递向一旁的安东正，老人毫不犹豫地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难得小小安愿意去上学了，她有什么要求，你先答应再说。”
“明白。”
“小姐，您继续说，您是想停谁的职？”
“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个地中海，挺着个大肚腩，说话油腔滑调又市侩，我讨厌他。”安妙依说道。
“明白了，小姐。”
“请您稍等。”
秘书又拿起一部电话，输入了几个号码，与电话那头有关部门的人员通了通气后，便向坐在屋里的安东正报告起来：“小姐要求停职的，是澄海二中一个五十多岁的教导主任。”
“他风评怎么样？”老人淡淡问道。
“不怎么样，之前似乎还有骚扰同校女教师的丑闻，不过根据这点，就想让他停职，似乎有点困难。”秘书道。
“呵，这你就不懂了，教你个小知识，判断一个人有没有丑闻很简单，看他的肚子就知道了。”安妙依的爷爷安东正笑了笑，“那帮吃的大腹便便满肚子是油水的人，随便那么一查，他们身上的丑闻连起来估计能绕赤道一百零八圈。”
“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另外再帮我查查看，我的乖孙女为什么执意要去一个普通的公立学校上学。”
“是。”
秘书鞠了一躬，恭敬地退下。
........
另一边，苏墨刚到办公室，黄雪红就已经摆着一脸尴尬的笑，迎了上来。
“主任好。”
“黄老师，你看你教的好学生，刚才还在音乐教室里和女孩子牵手来着。”地中海毫不客气地指着苏墨，当面数落起黄雪红来。
“这像话吗？啊？！”
“高二的年纪，正是要抓紧念书的时候，你却放任你班级里的孩子早恋。”
“作为班主任，你也有一部分责任在里面，你知道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向来不苟言笑的黄雪红，在地中海面前，也只能点头哈腰，将一切数落都吞进肚子里。
她越是憋屈，地中海就越是愉悦。
权利就是这样，如此迷人。
只不过当另一通信息发送到黄雪红的电脑里的时候，刚才还一直唯唯诺诺的她，看地中海的眼神立刻鄙夷了起来。
“哎呀呀，没想到主任被停职了还有闲心来我们办公室逛逛。”
“真是有闲情雅致啊。”
“停、停职？”
地中海面色一变。
他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打开消息栏，映入眼帘的则是校方下达的停职通知，理由竟然是“有损校方形象”。
这不可能啊！
地中海急的在原地直打转，他拨通了校长的电话，对方给出的原因却暧昧无比，总之怎么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工作没了，权利也没了，这可把地中海气得面红脖子粗，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滴滴落下，在地上溅起几缕尘埃。
黄雪红自然也不会放过火上浇油的机会：“苏墨，回去上课吧，这人的话，你不用听。”
“反正他现在已经被停职了，你就当他是在放屁好了。”
“黄老师，你...”
在黄雪红阴阳怪气的声音中，苏墨一头雾水地走出了办公室。
虽然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用写1000字的检讨，倒也是件好事。
下午的课程安然无恙地度过。
安妙依借看着苏墨的书，帮他做注解，在他的纸上圈圈点点。
上自习的时候，两人还在纸上玩了会九宫格与五子棋游戏。
苏墨是九宫格和五子棋的高手，只要他不想输，那安妙依绝对赢不了。
最后，他还是故意输给她好几盘。
每次赢过苏墨的时候，安妙依都会捂着嘴巴，躲在课桌上偷笑两声，偶尔还会骄傲地抬头挺胸，递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和她坐在一块的时候，苏墨忽然觉得枯燥的课程也不那么无聊了。
......
傍晚。
铃声响起。
苏墨是走读生，不需要上晚自习，就算学校强制要求留下来，他也有不得不回家的理由，谁让家里头还有个比他小的小家伙等着他回去做饭呢？
“明天见。”
“明天见！”
分别的时候，安妙依又偷偷在课桌下牵了一次苏墨的手。
苏墨这次没有抗拒她的温柔。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等到她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出教室后，他才踏着夕阳，踩着自己的影子，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
“哥！”
一回家，苏小小就凑上来，绕着哥哥不停打转。
澄海二中放学有点晚，小姑娘已经饿坏了。
当哥哥的自然也不会亏待她。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半只脆皮烤鸭，还有KFC疯狂星期四的特价吮指原味鸡和蛋挞！”
“耶，哥哥最好了~！”
在苏小小的欢呼声中，苏墨将袋子里的食物全部拿出来，摆好盘。
两人便坐上桌，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苏阳也从他的卧室里钻出来，有些尴尬地坐在餐桌上，盯着苏墨吃饭的模样。
“那个，儿子...”
苏阳刚一开口，苏墨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平日里他都是骂苏墨臭小子，而当他一开口说“儿子”的时候，那说明他口袋里已经没钱花了。
人都是这样，事出反常必有妖。
平日里不爱洗澡的人突然开始洗澡，那说明是要出门去见朋友。
平日里一直没什么交情的同学，突然给你发“在吗”，说明是要跟你借钱。
平日里一直死乞白赖成性的赌狗，突然低三下气、态度诚恳无比，那他绝对是真的还不上贷款的窟窿了。
苏墨斜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却道：“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无论你怎么恳求我，我都不会把这张银行卡还给你，你也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
“儿子，就一次，我可以立字据。”
苏阳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苏墨却毫不动摇：“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从我这借了800，还立了字据，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天我醒来，那放在柜子里的字据就不见了。”
“它怎么会不见了？”
“我知道，是爸爸拿的！”苏小小举起手来，童言无忌，更让苏阳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
“错了，不是爸爸拿的，我们都知道，它是自个长脚跑的。”苏墨笑了笑，还是给老东西留了几分面子，等到调侃结束后，他便伸手指向厨房。
“要钱没有，饭倒是有。”
“想吃自己盛饭去，锅里还有一点剩饭，给你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