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办法才行。
而糜竺凝视着这一路的荒凉,也不禁叹息。
此地倘若要恢复生机,还得费一大番力气。
再走了半日,到达一处溪边,大军停下来休息。
苏哲看了看后面的队伍。
原本出发时三千人马,因为一路上流民和降卒的加入,变成了五千人的大部队。
如今一眼望去,衣着混杂,相互搀扶,看起来倒像是在逃难。
苏哲无奈地笑了笑。
溪边歇息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鱼!鱼!”
闻言,呼啦啦就过去了一群人,跑到河边去捕鱼。
有剑的用剑,有矛的用矛,又是刺,又是砍,还有不怕冷的,干脆下水去摸鱼。
捉了一阵,还真的捉上来四五条。
士兵开开心心挑来几条送给张辽,张辽便找人烤了起来。
苏哲也慢慢踱到水边去看。
水里果真有不少鱼,但是游动极为灵活,站在岸边的士兵,举着矛刺了十几次,愣是一次没刺中。
苏哲看了一阵,便走了回来。
糜竺给苏哲递来一碗水酒,一脸和风煦日般的笑容:
“苏先生也对捉鱼感兴趣?”
苏哲将水酒一饮而尽,咂吧咂吧嘴:
“捉鱼,我可不在行。”
“只是,既然可以捉鱼,也便可以养鱼。淮南之地,处处是水,鱼塘倒是不多。如果多建鱼塘,就算歉收之年,仅凭鱼肉,也可养活不少人。”
糜竺闻言沉思了片刻。
如今隔年便有灾荒,仅靠种地无异于靠天吃饭 。
如果能够大力发展养鱼,确实能够减小灾年的影响。
当即点头应道:“苏先生,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苏哲点点头,指着周遭的荒山野岭给糜竺看:
“糜别驾你看,那些山脚下有不少野桑树。如果在桑树旁扩出水塘,引江河之水偕同鱼虾进入,那么就可以桑树养蚕,以蚕沙喂鱼,再以掺杂着鱼粪的塘泥滋养桑树。”
糜竺圆润如玉的脸,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只是多建鱼塘而已,没想到苏哲居然能想到把鱼塘建到桑树边去,然后利用不同物种之间的特性,设计出如此精巧的循环,相伴相生,相互增益。
关键是,虽说闻所未闻,但细细一想,却是完全可行!
没想到这个苏先生,见识如此广博。这是随口就放了一个大招啊!
苏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此建成的桑基鱼塘,春夏有桑葚,终年有鱼吃,还可以卖蚕茧,甚至建造纺织作坊发展手工业和商业,如此循环不止,当地人还用担心天灾饿肚子吗?”
糜竺当下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苏先生挂职军师,但这头脑,如果来理政,恐怕要不了几年,便可富国强兵,重整河山了。
难怪刘备对苏哲如此器重。
平素持重的糜竺此刻已经无法平静了:
“苏先生一言,真是拨云见日!此举若成,不仅可以造福淮南,也可以造福天下所有因为天灾不能饱腹的州民啊!”
苏哲浅浅一笑,并不在意赞颂之词。
毕竟这个桑基鱼塘系统,早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对他一个现代人,想不知道都难。
苏哲起身,去给二人又斟了一碗水酒。
一口饮尽,苏哲擦擦嘴,继续发表自己的想法:
“但我料想那寿春和淮南城下,应是耕地居多。毕竟,人不能不吃五谷杂粮。淮南之地多稻田,也可让州民在稻田中引入鱼苗,在田中养鱼。”
糜竺觉得苏先生这想象力,实在彪悍得可怕,不由睁大了眼睛:
“苏先生不是开玩笑吧,子仲去过不少地方,却也没有见过田中养鱼这种做法。真的可行吗?”
苏哲微微一笑,背着手起身:
“当然可行。益州......应该......已有先例。”
其实苏哲也不确定益州有没有出现这种做法,但如果没出现,也快了。
“而田中养鱼,草鱼为佳。不仅可以帮助吃掉田中杂草和虫害,粪便还可以给稻谷生长增加肥力。”
“草鱼日夜在田中游动,也恰恰可以帮助翻动泥土,促进肥力分解,便于稻谷吸收。如此稻谷亦可增收一成以上。”
糜竺忍不住也起身,追上苏哲两步。
苏先生这一串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来,并非想象出来的,而是有一定根据。
糜竺不禁困惑了起来。
这苏先生什么来历,居然知道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事情。
而且曾有风闻,小沛那日耕三亩旱地的曲辕犁,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糜竺正在思东想西中,闻到一阵烤鱼的香味。
张辽哈哈笑着招呼糜竺和苏哲:
“军师,糜别驾,鱼马上就烤好了!”
张辽身边一个大火堆旁,已经围了十几个人在烤鱼,最早的几条鱼眼看着就要烤好。
苏哲一咧嘴:
“容我给这烤鱼加点料!”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解开绳索,从里面捏了一小撮,上前亲手细细撒在鱼的两侧。
张辽好奇道:“军师,这是何物?”
苏哲边撒边笑道:
“这是盐巴。”
张辽愕然:“这盐居然是白色的?”
苏哲微微一笑,继续给每个人烤的鱼身上都撒上了盐:
“盐之所以不白,是因为盐卤不纯,如果将盐卤提纯,产出的盐,便是这般洁白细腻了。”
说罢给张辽和糜竺手中各放了一小撮。
张辽一舔,果然是盐巴。
苏哲撒完了盐,烤鱼的将士们都垂涎欲滴。
盐,在这个时代可是昂贵的东西。尤其听他们说此盐还相当不寻常。更是盼望着快点烤好,尝一尝加了盐之后烤鱼的美味。
苏哲拍拍手,将盐粒抖掉,然后把装盐的小袋子拿给张辽。
几个新加入烤鱼阵营的士兵马上凑上去,索要食盐。
张辽笑骂道:
“见到好东西就是眼尖!来,军师赠盐,一人一点,可别浪费!”
糜竺用手拨着看了看,一尝之下,舒展开了眉头:
“苏先生,此盐尝之全无涩味,绝非俗品。据我所知,整个徐州都只有一种盐,不知苏先生是从何处购得此盐?”
苏哲坐到糜竺旁边来,没有回答糜竺的问题,却自顾自问道:
“糜别驾,说到盐,我记得糜家也有做盐的生意。”
“食盐关乎苍生。可如今这盐价居高不下,别驾可有何想法?”
糜竺略一思索,无奈笑道:
“苏先生,这盐价居高不下却是为难。”
“徐州和淮南之地主要靠海盐。比起矿盐和井盐,虽说原料低廉易得。但同样的费工耗时。”
“其次,盐商都需要给朝廷上税,而且盐税一直都不低。如今年景困难,而朝廷的盐税不降反升。盐商若是不提价,一样难以为继。”
苏哲听完,连连点头:
“糜别驾分析的一点也不差。”
“不过...”苏哲抬头盯着糜竺,露出些许试探之色:“如果我们有办法将盐的工时成本降低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产量大大增加,同时,品质等同我的这袋盐,价格上可否降到目前的一半以下?”
糜竺惊愕不已。
连张辽和诸葛均都听呆了。
这个世上谁能有这种本事?
若有这个本事,天下十三州的首富定是换他来当!
苏哲看三人呆住的模样,呵呵一笑:
“我只是在问可行性而已。至于能否做到,我暂时还没有十足把握。”
糜竺哭笑不得。
这还需要十足把握吗?
但凡有一成把握,天下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挤着脑袋去试了。
这个苏先生,真是会说笑。
苏哲看糜竺还没有动静,以为糜竺为难,咳了一声:
“呃......糜别驾,既然不好估算,要不还是等到我有把握了再说吧。”
糜竺还想说什么。一只烤鱼递到了眼前。
“糜别驾,要劳心,先补脑!吃个鱼吧!”张辽哈哈一笑。
原来是旁边的将士烤好了鱼,张辽挑了三个最好的,分别递给了苏哲、诸葛均和他。
糜竺看苏哲已经接过烤鱼和诸葛均大快朵颐了,也就暂且将此事搁下。
苏哲边吃边看着周围这一片风景。
如果以后这千里江山,都能绿桑成荫,鱼塘连片,稻谷飘香,人人吃得饱,穿得暖,脸上挂着笑,该是多美的景象!
大军再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寿春城下。
在秋日的阳光下,城墙上一个大大的“魏”字高高飘扬。
苏哲猛然心一惊。
什么?曹操还没走?
就在苏哲走神之间,却突然听到张辽向左右笑道:“原来是魏续将军在守城!”
苏哲这才心安下来。
对呀,如果是曹操在,应该是挂一个“曹”字帅旗才对。
真是脑力不济了。
守将是魏续的兵,早已收到命令,如今看到张辽和糜竺,立刻打开了城门迎接。
魏续亲自出来迎接。
张辽一见魏续,大笑道:
“魏将军,我在徐州,听闻你们诸位淮南奇袭,如龙似虎,半个时辰就拿下来淮南,听得我颇为心痒!如今我也来了,再有大战,我也要去过过瘾了!”
魏续大笑:“是公台定的计谋,甚是好用!”
然后转头看到糜竺:“糜别驾,别来无恙!”
糜竺略一点头。
魏续看到旁边的苏哲和诸葛均,颇为好奇:“这二位是?”
苏哲微微一笑,微施一礼:
“魏将军,我是玄德公的军师苏哲,这是我的弟弟诸葛均。”
魏续恍然大悟,感叹不已:“军师生得竟如此年轻?”
苏哲哭笑不得。
魏续正准备将众人引进去。
张辽上前一步:
“魏将军,我此行是要护送苏军师和糜别驾到淮南去。只因为路上收拢了一些袁军降卒和流民,误了时辰,如今这些人先交给魏将军安置,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好天黑之前赶到淮南。”
“雷薄、陈兰!”
二人从队伍中闪出:“卑职在!”
“你二人领众军士,留守寿春,听魏续将军军令!”
“是!”
魏续一见二将生得威武,心生欢喜,一手搭一个:“今后就是兄弟了!”
二将感激道:“任凭魏将军调遣!”
张辽又回头大喝道:“其余诸位州民,你们且先听从魏将军安排!进城歇息!”
各位流民纷纷道谢,从苏哲等人身边路过,缓缓步入城中。
魏续拱手对苏哲几人朗声说道:
“流民和降卒交给我,请诸位放心!我必安顿好众人。那就不耽误各位行程了!保重!”
一行人告别,翻身上马,越过寿春,继续往淮南而来。
苏哲不断回头,看着那些流民们蹒跚相扶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
统治者把他们称作贱民、草民。便是贱如草芥之意。
而州牧州牧,便是将一州之民,像牛羊一般放牧驱使之意。
鄙视百姓竟然到了这种淋漓尽致的地步!
若是没有这些贱民,谁来纺衣织布,谁来种粮充饥,谁来扛刀打仗,谁来筑城御敌,谁来繁衍出这大地上无数的华夏儿女?
如今在上位显赫的那些人,那些一口一个贱民的人,倒推数百年,谁家祖上又不是贱民?
草菅人命如曹操,搜刮压榨如袁术,残忍嗜杀如公孙瓒,纵兵抄掠如吕布,这些所谓的英雄,动不动就屠城,动不动就坑杀,动不动就打家劫舍,动不动就水淹城池。
一座城池,今日你来,水攻一遍,淹死百姓无数,明日他来,火攻一遍,烧毁房屋无数。后天又来,先抢再杀,男的充丁,女的奸淫。
这样的描述,写在史书上,已经是触目惊心,如今在眼前,便更让人意气难平!
不结束这乱世,就不可改变这吃人的世道!
一个声音在心底高喊着:苏哲,你有信心改变吗?!
苏哲心中渐渐坚定了一个信念,不由加快速度,策马飞驰起来。
张辽和糜竺见状,也加快了步伐,紧追苏哲向淮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