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刘十八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道官袍年轻人的名字，还是叫住了他，“国师最近还好吧。”
官袍男子愣了，但还是客气道：“家师一切都好。”
刘十八点了点头头，挥挥手，“去吧。”
院子里只剩刘十八一人。一个人又坐了许久。最后走到那棵被砍断的树根前站住，低头盯着那棵树根。刘十八两只手叉在腰间，原本慵懒的脸上，眉宇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来到这里的前提，他已将自身荣辱利益抛在脑后。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看到什么遇见什么都不要管。到最后才理解什么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锁好了院门，刘十八走出小巷。小镇里已经感受不到那几位的存在，与之前答应的那样离开了小镇。在巷口，望向自家包子铺那边，刘十八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说一千道一万，不为自己考虑，却总要为我家茯苓谋划的。
陆鹤三人就在小镇外的一座无人茶棚。没有多久，官袍年轻人与小师妹姗姗来迟。
茶棚虽然没人，可是茶具物件一应俱全。想必主人就住在附近的哪个村落，靠着白天给来往行人提供茶水过活。
陆鹤自己起火，等人的功夫已经将一壶茶烧开。招呼几人坐下，给他们沏茶。
清心和尚有些别扭，提醒陆鹤，“陆道友，这样不好吧。”
陆鹤大大咧咧摆手，一口茶已经下肚，拍了拍肚子说道：“给钱的！给钱的！”清心和尚这才放过他，松开就要捻动的一串佛珠。
不过看向坐在一角不发一语的那位颜道友，又看向陆鹤，这个家伙又自顾沏了一杯，杯口已经抵在了嘴边。清心就问，“颜道友这样，没有大碍？”
陆鹤说道：“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得太多，和他有什么关系。偏要想，怪谁！来来来，你坐呀，给你沏一杯，茶叶是我自己的，上好的叶儿仙。”
接过陆鹤递来的茶杯，又放下。清心转头看向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的官袍男子，叫了一声道友，指了指他身后的双马尾小丫头，“你确定你师妹这种情况是正常吗？”
官袍男子从先前的问题里跳出来，顺着清心的手指看向自家小师妹——目光呆滞，眼白快要比眼珠子还要多了。急忙下意识抓住师妹的手腕。
刚坐下的清心又起身，拦住官袍男人，说道：“那位刘镇守先前只是稍稍震慑，你这师妹便道心不稳，又你的武道罡气护持，怕是遭了排斥，还是我来吧。”说完，竖在身前的右手掐动法决，指尖有金光，然后食指点在少女的眉心。
清心收手，双马尾少女翻了白眼便倒在了事先准备的师兄怀中。
宋北斗正要道谢，清心笑着挥手打断他，“武夫罡气过于刚烈，北斗道友对于罡气的运用还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以后遇人安抚道心，还要小心才是。”
是在说自己的学艺不精？宋北斗笑着点头，这句话从陆鹤的嘴里蹦出来，可能是吧。但是这位来自灵山，法号清心的和尚，绝对不是。
把一切看在眼里，视线经过官袍男子怀里时，陆鹤的眼角有意无意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没有本事，靠着师门嚣张跋扈，让人讨厌。
没有本事，浑身上下只有那张嘴最硬，更让人讨厌。
不再去看那对倒霉的师兄妹。陆鹤将一杯茶重重的放在颜如玉的面前，这位文庙高徒，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
颜如玉缓缓拿起茶杯，动作僵硬，轻轻抿了一口，看向满脸写着无所谓的年轻道士，“真的是他？没有死？他要做什么？”
陆鹤看了一眼那边，觉得还是算了，听见就听见吧。昂头看向屋顶，扭了扭脖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再看向颜如玉。他依然盯着自己。
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序敲打桌面，陆鹤说道：“是不是他，我不敢说。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山上的秘录记载，都不得不感叹他的强大。那样的存在忽然陨落，一定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时一定有人不愿意相信他没有留下后手，或是兵解重修？可都苦寻无果。最后的最后，三教百家一齐发声，确认他已经陨落。”
陆鹤伸手挠了挠下巴，捧着脸说道：“所以啊，这一次的捕风捉影，在我看，就是为了给你我找一个下山的理由，把我们丢到红尘中走一遭，砥砺道心呢。”
“退一万步说，假设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真的存在，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你在担心什么？”
陆鹤挪到长凳另一段，伸手拍了拍颜如玉的肩膀，轻声道：“或者说，文庙在担心什么？”
颜如玉瞪大了眼睛。
陆鹤忽然哈哈大笑，“如玉道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喝茶，喝茶。”
年轻道士最后一句话，是不是玩笑，都在颜如玉的心中激起轩然大波。怒目而视，手中茶一口未喝，重重砸在桌子上。冷哼一声，一甩袖袍便起身离开茶铺，御风远去。
陆鹤笑道：“脾气真臭！玩笑话也能当真？真是无趣！”
清心和尚说道：“陆鹤道友明明知道那件事情在文庙门人心中的重量，即使是玩笑，也不该当着人家的面。玩笑开大了。”
即使过了万年，处在当时当世的文庙，一直在漩涡的中心地带。抛开走火入魔、自行兵解的猜想，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那座天下最大学问的高山。
过去万年，旧事重提。文庙的名声被陆鹤如此玩笑的说出，颜如玉怎能不火，没有动手已经是在刻意压制脾气，所以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当了一晚上透明人的那对师兄妹。宋北斗一直一言不发。坐在茶铺的台阶上，师妹靠在自己的肩上。那几位山上下来的几位开口时，他自动封锁了听识，闭目养神。颜如玉忽然离开，他也只是睁开眼，又再次闭上。
陆鹤扶了扶道冠，袖袍轻挥动，桌上所有茶具全部化作齑粉随风飘散。翻手拿出几两碎银丢在桌上。起身来到茶铺台阶那边，瞥了一眼宋北斗，小子还挺上道。
双手叉腰，回过头问道：“此间事了，要去别的地方？”
清心起身，缓缓走到陆鹤身边，“下山前多布了几件琐事，要去一趟。”
陆鹤说道：“要我陪你不？”
清心笑道：“和吃斋念佛一样，不热闹。陆道友应该不会喜欢的。”
陆鹤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弯腰拍了拍宋北斗的肩膀：“朋友，走？”
自行封锁的听识，在年轻道人那只手落在肩膀上时自行冲开。
将小师妹背在身上，宋北斗说道：“事情结束了，我这一趟陪护也算圆满完成，各位还有哪里想去，或者需要我，如果没有，我先行一步，师妹她需要休息。”
清心笑着摇头。
陆鹤说道：“我倒是没什么事，但我也没有地方去。不然我跟着你？”
宋北斗苦笑道：“我可没有热闹的地方带陆神仙去。”
陆鹤诶了一声，“有的有的，再说你那小师妹，要休养也要到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武夫干路多少有些颠簸，我送二位，正好也给我解闷，”
宋北斗张了张嘴，清心笑着看他，然后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年轻道人伸手在身前轻轻一抹，一把飞剑凭空出现在脚下，随着心念一动，盈手可握的长剑霎时间变得粗大，可供数人站立。
陆鹤笑道：“朋友，请吧。”
茶铺前，一把粗大的飞剑缓缓飞升。在半空，向下挥了挥手，随着陆鹤一声走着，飞剑便携风带云，隐于天际。
清心和尚微仰着头目送他们离去。
时间一点点流走，直到天边泛起那抹鱼肚白。长凳上的清心和尚缓缓起身，来到茶铺外的小道。
手中那串小小佛珠不再捻动，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镇，就像看到了什么，和尚微微一笑。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