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光先已经走到了台上,主持人带头鼓掌,但是跟着她一起鼓掌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主持人开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李光先,但见在场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在意后直接将发言权交给了李光先,让他自己来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既然今天李先生来到了现场,那我们接下来就邀请他亲自来为我们讲解一下《已逝》的创作理念。”
李光先露出了应酬式的笑容,接过话筒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先是将自己的身份又重新介绍了一遍,并强调了自己一些没什么价值知道的荣誉称号,接下来又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身平,说自己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经历了多少艰辛,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自己的出身多么的卑微,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多么的不易。
然后他才开始讲自己的创作理念,只不过从这里开始之后的话就全是他编的了,有很多地方都前言不搭后语。
毕竟李光先的作品本来是《将逝》,而《已逝》更应该算作是但陌的作品。
只不过但陌不会有什么创作理念,更不会有在意这种东西,此时的他正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
不是因为李光先讲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但陌快睡着了,如果不是伏在他腿上的周沉月的呼噜声过于刺耳,他恐怕已经倒下了。
在场的其它观众中也有和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一致的也不在少数。
“他讲话怎么能这么无聊,这真的是一个艺术家能做出的的演讲吗?”
可偏偏就是这么无聊的演讲,李光先却能兴致勃勃地讲上几十分钟,甚至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的收视率在往下跌啊,直接进入互动环节吧,这个环节要超时了。这家伙怎么么这么能说。”
后台通过耳机给主持人下达了指令。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是主办方没有料到的,本来作者讲解环节是每个获得一等奖的作品都会有的,但是因为前两个艺术家都选择了隐藏身份,所以这个环节就被阉割了。
节省出来的时间全部落到了李光先的头上,本来主办方是想着时间充裕,就让李光先自己去发挥,事先也就没和他商量说些什么,大概说多长时间。
但他们真是没想到李光先是真的能说,而且还能说的这么无聊,后台都有几个人要撑不住睡过去了。
又过了几分钟,主持人终于在李光先一个歇气的空当抓住机会抢过了话头。
“看得出来李先生的作品真的是有相当丰富的内涵啊。”
“我觉得艺术就是美……”
李光先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才出口几个字手里的话筒却突然不起作用了。
他疑惑地看向主持人,主持人对他露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假笑。
“不知道李先生你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在场观众对你作品的评价呢?”
李光先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口,最后还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好,就让我们在现场随机寻找几名幸运观众,让他们来谈谈对李先生的作品《已逝》的看法。”
在女主持人说话的时候但陌就已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刚一睁眼就被一道白光射中。
那道光很刺眼,而且但陌觉得这种感觉异常熟悉,仿佛曾经在某种情况下发生过一样。
就像是常年生活在阴暗小巷子里的流浪狗突然见到了太阳一般,但陌本能的想要逃离,但才刚站起身就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周沉月难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着看但陌,但陌因为过于慌张甚至都没注意到周沉月是在什么时候醒的。
“不要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只需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好了。”
这个时候,李光先也已经认出来了但陌,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凶恶起来。
因为但陌那一脚,让他的作品得了园艺展区的一等奖,自己明明应该感谢他才对,但每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李光先就觉得更加愤怒。
只可惜但陌看不见李光先的愤怒,也不在乎,他只是在周沉月的安抚与鼓励下终于决定开口了。
“那个,我叫但陌,今年二十岁,梦想是能和漂亮的女孩子接吻……”
但陌刚一开口没说两句全场就哄笑起来。倒不是说但陌的行为有多滑稽,只是但陌表现得太单纯了,单纯到不切实际,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不是叫你说这个啦,笨蛋。”周沉月无奈扶额。
“我知道,让我先缓缓。”
主持人此刻也是笑着的,气氛能够活络起来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难道你在听了李先生的讲解之后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但陌哪里知道什么讲解,李光先说的那些话全在他打瞌睡的时候从他大脑皮层上溜过去了,但认真来讲其实还是听进去了一句,或者说半句。
“看来这位观众朋友还是有些紧张啊,那好,我们来找下一位……”
“不,我有想法了!”
灯光师都准备把灯光移走了,但陌又决定再次开口了
“如果艺术就是美的话,那主持人你比那棵树艺术多了。”
“在场的所有女孩子都比那棵树更艺术!”
“艺术一千倍,一万倍,艺术得要死!”
但陌越说也激动,表情也逐渐不受控制,唾沫星子乱飞。
果然,紧张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但陌身上发生的。
周沉月在一旁一脸老母亲看傻儿子的表情,颇为无奈:“不愧是你啊。”
在场的观众在听了但陌的话后先是陷入了死一般沉寂,随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欢呼,鼓掌与笑声。
“好好!这哥们是有想法的!”
“这大概就是语言的艺术吧,不比台子上站着的那个有意思多了!”
在掌声与欢呼的簇拥之中,但陌满脸骄傲地看向周沉月:“我是不是回答得很好”
“是是是,一百分。”周沉月哭笑不得。
别人的评价都无所谓,但陌只在意周沉月的看法,哪怕对方的语气有些敷衍。
不管怎么说,气氛现在是彻底被炒热了,站在台子上的主持人都想笑,好在主持人的职业素养让她忍了下来。
不过她的脸倒是红了,就是不知道是憋红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保持这个状态,收视率在回升了。”
主持人接到了后台的指令,再次开口:“看来这位朋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来,让我们再找两位观众,就你了,坐在这位观众旁边的那个姑娘。”
灯光笼罩了周沉月,她一手拿过话筒另一只手遮在额头上站了起来。
“垃圾。”
周沉月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静,在话筒的帮助下传遍了整个会场。
或许是与先前但陌的表现反差太大,观众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掌声在周沉月坐下之后才响起。
“好好!这姑娘是敢说话的!”
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之中,只有一个人表情冰冷,那就是李光先,周沉月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但他自己最清楚,他无法反驳。
李光先脸色铁青,几乎是用要将话筒捏碎一般地用力握着话筒。
主持人也意识到这样多少对李光先有些不尊重,于是想把注意力转移开。
刚好看到一个小朋友在举手,于是就点了他。
小孩子总不会再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发言了吧。
“李叔叔,你这树是从我们院子里借的,你说过要还的。但现在你把它的叶子拔了,又把它给弄断了,我奶奶说这树我们不要了,你得赔钱。”
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好!这孩子是来要债的!”
小男孩的奶奶也站了起来,抢过小男孩的话筒:“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别当真。你给我坐下去。”
小男孩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有些委屈:“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我让你现在说了吗,啊?你看他那副穷酸样哪里赔得起。你现在就说不是打草惊蛇,等会一结束他就跑了,我们还怎么让他还钱啊。”
两人交流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话筒,声音再一次传遍了全场,这一下连主持人都绷不住捂着嘴笑了。
“就是要这样,收视率正在节节攀升啊!”
她耳机里传来了主办方欣喜的声音。
“这家伙穷得连课树子都买不起,还当什么艺术家啊,赶紧去找个厂子上班吧。”
“别人的艺术进的了殿堂,他的艺术只能用来装饰灵堂。”
“为什么这家伙能得第一啊?”
“好像是因为园艺展区本来就没来多少园艺师,除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参赛的,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别人有自知之明都退出了,最后便宜了他。”
李光先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那种嘈杂还是在不断地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抢过了主持人的话筒为自己辩解。
“闭嘴!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就会在这里指手画脚!”李光先面目狰狞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快要喷薄而出的东西。
“你们不会明白我为了追求艺术付出了多少!我老婆也不要我了,我女儿也不要我了!没有人愿意赏识我!但这不是我的错,有眼无珠的是你们!”
“不就是一棵树吗?我现在是第一名,第一名!我马上就能拿到奖金,把它买下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我!”
“这家伙怎么又开始说起来了。”
但陌觉得在这里已经坐了太久了,相当不耐烦,他急着想和周沉月一起拍电影。
不过周沉月现在倒是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的津津有味,她还问了但陌一个问题。
“但陌,你知道影视剧里最能抓人眼球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矛盾,冲突与爆发。”周沉月伸出了三根手指,“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现在也已经有了冲突了。”
“我在等他爆发。”
在李光先为自己辩解之后,人群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响起了更多的嘘声。
“你这样的东西也能算艺术吗?不就是找了棵树再编点故事,我上我也行!”
“抛妻弃子还推卸责任的家伙当什么艺术家啊!配吗?死了算了!”
“原来是为了钱啊,你说你哪怕是为了出名都比这个好啊。”
“闭嘴,闭嘴!”
李光先嘶吼着,声音却被大众的议论给淹没了,于是他只好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然而无济于事,那些谩骂,指责与嘲讽依旧会在他脑子里回响。
“你搞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我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哪个能出头哪个出不了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没有这个天赋,走不了这条路。”
“光儿啊,去找份正经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好不好?妈管不了你一辈子,算妈求你了!”
“李光先我受够你了,你去和你的艺术品过一辈子吧,我要和你离婚!”
“所以妈妈才会不要你,我也讨厌你。”
“别说了,别再说了。”
李光先跪倒地上疯狂地敲打地板,眼泪在他脸上肆虐,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涎水也跟着滴落到地板上。
“叮。”
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铃铛晃动般清脆的响声,声音如水波一圈圈在他脑子里扩散,抚平了所有的狂躁。
随后,李光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昏暗剧场的舞台上,周围还围着许多姿态诡异的人。
在他的面前是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但是在舞台的正前方走道上摆了一张独椅,椅子上坐着一个长着猫耳的女人。
“你表演得很好。”
无数根白色的丝线从幕布后面射出,缠到了李光先的身上。
“唔。”
李光先感到呼吸不畅,想去解开自己脖子上的丝线,但他的手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只是在丝线牵引着做出和周围的人一样诡异的动作。
然后是腿,再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
李光先的一切都已经被剥夺了,连思考都无法进行,或者说这些东西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失去了。
“无论是演员还是演出道具,都不应该有那么多的自我情绪,只需要在丝线的牵引下活动,为剧本服务就好了。”
丝线逐渐被染成了红色,女人打了个响指,舞台上的幕布缓缓合上。
“演出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