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女人被阻了一瞬，仍旧不知收敛。她那双凤眼一转，也不知是想出了什么主意，就凑到江胥跟前来，娇声道。“诶呀，倒是还有一事。”
江胥还等着她说什么“不知当讲不当讲”，没成想这女人理直气壮，半点不与她客气的接着道。“我以后可是要做县令家夫人的，在家里头的时候，母亲就整日里给我熬什么阿胶燕窝，要帮我养着些皮肤呢。”
说着，这女人就抬起手来，纤细莹润的食指从自个儿那吹弹可破的面颊上拂过。江胥瞧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就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面上却是故作无奈地道。“四小姐玩笑了，你瞧瞧我们。”
江胥可不在意偶然卖惨，她长叹口气，似是躲闪一般将四周环视一遭，这才压低了声对吴琴音道。“三少爷又醉心文书，又不管着底下的铺子。我虽说是能在那农庄插上一手，可庄子里产出来的粮食蔬菜，也不归我管不是？”
江胥摊了摊手，神情低落地道。“如今刘虹整出那丢人的事来，江家还把陪嫁收了回去，你想想，我们哪有什么银钱来买燕窝啊？”
按江胥所想，她卖惨到这儿份上，按理说吴琴音就该听出那拒绝的意思来了。此时大家各退一步，将那燕窝的事儿搁去一边也就罢了，面上还是和和美美，温良恭俭的模样。
可江胥到底是低估了这被娇惯成性的大小姐，江胥话音未落，那吴琴音就已经瞪大了眼睛，诧异得道。“诶？可我记得三哥母家的嫁妆不是在他手里吗？莫家那么多的铺子，还能买不起一碗燕窝啊？”
这话一出，若不是屋里点灯，江胥都想给她套上麻袋先揍一顿再说了。听听这说的是什么
话，对她三哥有多少了解尚且不知，倒是对家里那点家产知道的清清楚楚。江胥心底一声冷笑，面上却是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
那吴琴音眨巴眨巴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小刷子似得抖了两下，眼底的神情又纯又亮，似是只等着投食的小猫。可江胥此时是对她在拿不出半点体贴和温情了，不论这副模样是真是假，江胥对吴琴音的感官都已经差到了极致。
是以江胥叹了口气，将那宽袍捏在掌心。艳丽的银色鳞纹从指尖流泻，似是在这方寸之地留下了一道瀑布一般。眼看着吴琴音的视线被那衣裳吸引过去，江胥就笑了笑，将那声音压得极低，偷偷摸摸地道。
“不瞒你说，其实少爷那儿的铺子，赚不来几个钱的。”吴琴音闻言就豁然抬起头来，那眼中并无半点对兄长的担忧，反而尽是惊诧和不满。
江胥瞧得清楚，就在心底暗暗摇头，顺带给刘叔道了个不大诚恳的歉。吴琴音还惊诧着，就听江胥无奈道。“你也知道，三少爷他对那些个账本账目是一窍不通，那些个下人想要诓骗与他，可是太简单了。”
江胥在这儿不动声色的编着段子，心底却在暗暗思索，心道是不是该先跟刘叔串个供来着？她心底思绪繁杂，却是半点儿不影响话音出口。江胥面上神情越发沉冷了些，迫的那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打了个抖。
“你想想，莫家那么些个铺子，却赚不来银钱，是不是奇怪？可那底下管事还季季都送来账本，是半点儿问题都瞧不出来。”说着，江胥长叹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事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跟少爷说。他那点脸面……”
江胥话尽于此，尾音就飘在那空
气里头。吴琴音听得明白，可脸上神情却是添了两分不屑。这小丫头听着没好处可拿，就将那被子一卷，翻过身去懒得理会江胥了。她轻哼一声，应道。“放心，我定然不会与三哥说这事儿的。”
那话音里头敷衍意味极重，江胥倒也不恼，慢悠悠地勾起唇角，露出个无声的冷笑来。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胥便连道别都懒得，牵起自个儿的裙摆便迈步出去了。
也就是出了那偏院的门，江胥才瞧见陈玉竟守在外头。那小丫头踮着脚尖探头往里边瞧，神情尽是担忧。等瞧见江胥纤细的身影从那院中出来，那双猫儿眼都是一亮，似是拢了月色在眼底，纯然的很。
江胥就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揉了揉陈玉的发顶。那小丫头向来又眼色的很，也是心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倒也一声不吭，乖乖巧巧地跟在江胥后头，亦步亦趋往自个儿那主院的方向走去。
不过陈玉向来不是个闲得住的，正巧此处多是自个儿亲近之人，陈玉便懒得遵从什么无用的礼数，她往前蹦跶两步，伸出手去扯住了江胥微凉的袖角，这才心满意足地迈开步子，踩着江胥的脚印往前走去。
她们两人这般亲昵，后头的小丫鬟便不由得露出艳羡之色来。她瞧了瞧自个儿的手心，又转而去望那黑洞洞的院子，无声地叹出口气来。
而另一头，江胥和陈玉走到半截，那小丫头就早有预料一般，低声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被气着啦？”江胥心底无奈，却也只能叹气。此时两人已经走了大半，身形被拢在那阴翳的林间。回廊里头也没什么行人，四周只余下那点灯笼燃着的光亮。
不怕给人听见，江胥
便抿了抿唇，低声嗤笑道。“可不是？那什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从我们这大小姐身上半点瞧不出来。”陈玉早知道这吴琴音是什么性子，闻言也不觉得出乎意料，就撇了撇嘴，哼笑出声。
江胥摇了摇头，轻啧一声道。“我对她好，在她瞧来也是理所应当。竟还能瞧上少爷母家的陪嫁，想着用那银钱给她买什么燕窝？”这话一出，陈玉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皱起一双眉毛来，愕然的道。
“这，这是想什么呢！那可是少爷母家的陪嫁，就是要买燕窝，那不也是该给姑娘的吗！”这话险些给江胥逗笑，她伸出手去，屈指敲了敲陈玉的额头，这才苦笑不得的道。“我们哪里买得起什么燕窝，你可就别给少爷添乱了。”
这话虽是斥责，可江胥的语气却是温和的玩笑。陈玉倒也不觉得气恼，就捂了捂额头，反而冲着江胥露出个笑来。江胥便摇了摇头，缓缓放下了手臂，低声道。“四小姐这般性子，不懂得与人为善，若是不出意外，我与她日后定然会有矛盾。”
江胥这话说的深沉，可到了陈玉那儿，这小丫头捂着额角，嘟嘟囔囔地道。“可不是嘛？她跟谁都有矛盾啊！”这话倒也有理，江胥抿了抿唇，一时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只得叹息一声，沉下面色。
“若是不想陷于被动，那便只能先下手为强了。”陈玉最是喜欢看江胥用计，这话一出，陈玉也顾不得再耍宝，就将手一放，小迷妹似得瞪大了眼睛凑到江胥跟前，还得寸进尺地握住了江胥手腕，眨巴着一双猫儿眼无声催促。
江胥倒也不卖关子，她稍作思索，便低声道。“等过些日子，吴琴音
定会对这住所有所不满。她按理说不敢在少爷跟前闹那大小姐脾气，若是她来院里寻我，你就记得将少爷领来，让他自个儿瞧个清楚。”
陈玉“恩恩”两声，狠狠点了点头。江胥便伸出手去，慢悠悠地理顺了那稍有些褶皱的袍袖，笑得又轻又缓。可陈玉瞧着，却只觉得一阵冷意从那脚底直冲到头顶，吓得她都是一个哆嗦。
可转而再瞧，江胥便又是那副温和端庄的模样了。她拢起衣袖来，笑着道。“若是我直接驳斥于她，保不准会被人记恨。等吴琴音回了主宅，在莫燕跟前添油加醋的说上两句，你我可就又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陈玉一想就知道在理，江胥抬起手来，一截青葱的食指从那银白的袍袖底下探出来，就冲着那主院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啊，我们这次让少爷去做那个恶人。大家都是主家的，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话一出，陈玉也反应过来。她那双乌黑的眼珠一转，就伶俐的笑着道。“更何况，我们少爷还是个男儿家，更沾些便宜呢。”
江胥也是赞同，她稍稍点头应下，悄声道。“也不仅如此。少爷高中举人，吴琴音的婚约还是借着这名头留下的。不论是吴老爷还是太太，都不会任由吴琴音在三少爷跟前耍那大小姐脾气。”
陈玉一双眼睛都要亮了起来，层叠叶片遮掩了璀璨银河，少有的一出空隙还被那回廊的竹帘掩盖过去。可偏偏江胥对上陈玉此时的视线，只觉得这小丫头似是将那漫天星子都偷偷摸摸藏进了眼底，比那星空还要明亮两分。
江胥抿了抿唇，就不由得将陈玉与那吴琴音稍稍做了对比。她面上神色如常，心底却是按捺不住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