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好整以暇，将这两人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这才开口询问道。“那就依我说的，此事不仅要罚三少爷，你们整个三房，也不能就这么作罢。”
老夫人面上带笑，神情也是温温和和，瞧来就像个普通的慈祥老人。可颤颤巍巍的刘虹还站在一边，倒是没人敢再跟老夫人对着干了。
是以这话音落了半晌，院中还是一片沉寂。只有下人刚才点起的火把，稍稍暴起一声“噼啪”声响。老夫人就分外满意似得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便由我定了，三少爷受三十棍，三房的开支缩减一半。就从明日开始吧。”
这话一出，刘虹哪里能从？不过到底是老夫人积威甚重，方才也确实是将刘虹吓破了胆。就是心中再是不满，刘虹也没敢再咄咄逼人。
她也不敢跟老夫人对上视线，只能颤抖着唇瓣，低声求情道。“老夫人……您这法子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些，我么三房开支本就不够……”
这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嗤笑一声，随口打断了。“我当然知道你们三房开支不足，我还知道这钱都是花在了谁头上！”
刘虹的面色就更苍白了两分。老夫人借着道。“就是要让你伤筋动骨，你才能记得疼！若是这事就那么简简单单过去了，日后可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这下，刘虹可是难得露出了两分软弱。她眼底都泛起了泪珠，就小心翼翼抬眼看向老夫人，神情之中尽是哀求。“可是，求您了，老夫人……这……”
老夫人却是油盐不进的性子，闻言还不屑地道。“你若是不想减这份例，倒也有个办法。”说着，老夫人就冲那两张闲置在旁的长凳扬了扬下巴。“就这缩减份例的法子，
还是你们三少爷有些担当，给你们换回来的呢。你若是不愿，不妨就把自个儿的那顿板子受了。”
这老太太的话倒与刘虹胁迫陈玉时所说的有七八分相似。她颇为无奈似得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还是莫燕要来的两张凳子呢，正好还有你的空。”
这话一出，刘虹气的面色青白交加。陈玉捂着小嘴，就险些笑出声来。刘虹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别说是挨板子了，碰上一下都教人忧心忡忡。是以莫燕迫于无奈，不得不又站了出来，冲着老夫人赔笑道。“您这是何必呢？小惩大诫也就是了，这……那有必要啊？”
老夫人闻言，竟是故作惊诧地回过身去，就指着那两张被擦得光可鉴人的长凳，疑惑道。“小惩大诫？什么小惩大诫，能劳动太太你喊人搬着凳子来啊？”
这话一出，可就将太太后头那些个推心置腹的话都堵回了喉咙里头。她神色一冷，嗤笑道。“老夫人，您这也是偏心的太过明显了些。您刚一进门就把江胥摘了出来，可这会儿反倒是想让刘虹受刑。”
她挑了挑眉，又与老夫人针锋相对。“宠妾灭妻，怕就是您教的吧？”
这话可是着实不大好听，老夫人这么些年修身养性，可到底是高高在上惯了，哪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讥讽于她？是以这老夫人话里也带了火气，就冷声笑道。“莫燕啊，你这眼珠子可是没长在好地方吧？”
“江胥可是三少爷摘出去的，这三房受罚，别说江胥，就是那小丫鬟。”老夫人的拐杖尖端沾了灰尘，就隔着些不远的距离指了指陈玉。“不也躲不过去？”
说着，老夫人就叹了口气，语气之间尽是失望。“就是有些人
啊，自个儿偏信偏的厉害，便瞅着别人也是与她一路的货色了。”
这讽刺之意可是太过明显了些，偏偏这莫燕就找不出话来反驳。到底是吴家的老太太，若是对着老夫人出言不逊，后头还真不好收场。
是以莫燕只得僵硬着抽了抽嘴角，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几乎就是自个儿把面子扔在地上给老太太踩了。“老夫人说的是。”那语气可想而知，偏偏老夫人恍若未觉一般，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江胥牵着吴易奚的手，躲在后头吃吃的笑出声来。陈玉也是看好戏一般，幸灾乐祸地摇头晃脑。
刘虹可就没那么舒服了。她见这老夫人软硬不吃，只得咬着牙关，愤愤地哼出一声，却是连口都不敢开。
怒火和屈辱积压在心底，似是吸血的藤蔓一般，顺着骨血爬满了四肢百骸。她面色仍旧青白，甚至连嘴唇都干裂的失了血色。偏偏那藤蔓还不肯放过她似得，细密的疼痛从伸去里头泛了上来。
刘虹死死咬住了牙，一只手握成拳头搭在小腹。看着动作轻缓随意，可那手背都已经绷出了青筋，整个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她脊背缓缓佝偻下来，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面颊滚落下去。
好在莫燕反应极快，还不等老夫人察觉出不对，就稍稍侧过身体，将刘虹挡在了自己的阴影里头。老夫人也顾不得多关注这二人，她瞧了瞧天色，就有小丫鬟快步上前，低声道。“快是您睡觉的时候了。”
老夫人便点了点头，可那脚步却定在原地，半点没有挪动的意思。接着，这老太太转过身来，就瞧着吴易奚，沉声道。“好了，这惩罚的办法定下了，三少爷就傻站着了。”
江胥还没反应过来
，却是下意识的心中发慌。眼看着吴易奚掀起月白色不染纤尘的衣摆就要往那长凳上爬，江胥才瞪大了眼睛，扯住了吴易奚的袖角。
陈玉那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惊诧，她愣愣的瞧着这边几人，下意识上前两步就要去扶。可吴易奚倒是摇了摇头，随手挥开了陈玉。
接着，他就回过头去，瞧着被江胥紧抓的衣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起眼来，就瞧见江胥那面容在温暖的火光映衬下更添了两分温情，瞧着就让人心生安定。吴易奚就笑了笑，温声道。“好了胥儿，松手吧。”
江胥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直直的瞧着老夫人，似是想从她面上找出些玩笑的痕迹来。可结果注定让江胥失望，见她阻止了吴易奚的动作，老夫人面上倒也没几分恼怒。这老太太就像是瞧着自家贪玩捣乱的后辈，神情慈祥又包容。
也就是这般的神态，又让江胥起了些心思。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老夫人……您方才所说，句句是真？”
老夫人就笑了，她缓缓点了点头，还语带莫名。“那是自然。我都这么大年岁的老婆子了，还跟你们讲的什么玩笑话？这做错了事，自然是要罚的，不然吴家的家规往哪儿搁？”
江胥闻言就咬了咬唇瓣，她眼眶泛着红，神情稍有畏惧，但却找不出半分的迟疑挣扎。她呼出口气，低声询问道。“那您方才能允少爷顶罪，不知可否同意胥儿代三少爷受过？”
这话音还没落，倒是吴易奚先急了眼。他从那长凳上头撑起身体，急声喝道。“胥儿！”江胥却是神情坚定，看都没看吴易奚一眼。她攥紧了那一小节衣摆，目露期盼地瞧着老夫人。
可
老夫人思索片刻，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到底也是吴家的老夫人，哪儿能出尔反尔？此事本就是三少爷所为，由他承担后果也是应当的。”
这话说完，老夫人就摆了摆手，连视线都移了开去，明显是不愿再提了。吴易奚竟半点不觉得慌乱恐惧，还有工夫冲江胥露出个安抚的笑来。
接着，这男人就握着江胥的手，一点一点吧江胥攥着他的衣角掰开，然后自个儿施施然趴在了长凳上头。
江胥的眼眶就一点点红了起来，等那些个家丁举起棍棒，她终于是压抑不住心底的酸软钝痛，只能捂着嘴，才让自己不至于痛哭失声。但那眼泪却是从面颊上滚了下去。
陈玉也忍不住抽噎，她赶忙上前搂住了江胥纤细的肩膀，明明自己也哭成了泪人，却还要对着江胥连声安抚。“姑娘，姑娘不哭，您哭了少爷要担心的……”
说着，这小丫头就揽着江胥，手上用了些力道，想将江胥推到一边去。“我们不看了，不看了好不好？”
没成想江胥却像是脚上生了根一般，死死站在原地，任凭陈玉拖拽都纹丝不动。她缓缓摇了摇头，那双清亮的眼睛浸了泪，更是美的令人心惊。
她抿了抿唇，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我要看着。我得看着少爷……”说着，她低低抽噎一声，语气里头尽是哭腔。“少爷是为我受伤的，我得看着他……”
这话一出，陈玉也说不出规劝的话了。江胥一双手绞着衣摆，就看着那棍棒挟着破风之声骤然落下，与肉体相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来。
吴易奚死死咬着牙关，豆大的冷汗从他脸上滚落下来。可他偏偏死死咬着牙关，连半点惨叫痛呼声都没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