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那些个小丫头竟是连留恋的意思都没有，落落大方转身便走。留下吴锁一个人在后头神情恍惚。
这时，张秀正饮完了茶，那茶盏搁上桌面一声脆响，成功吸引了吴锁的注意。
这男人抬了抬手，皱着一双浓眉，咬了半天牙也还是没敢说一句重话。他把那手一放，狠狠道。“你说实话，这些个丫头是不是你找来恶心我的？”
张秀这才抬了眉眼，那双清秀的眼睛里头尽是冷意。她勾了勾唇角，却是瞧不出以往的半分温和恬静。
张秀冷笑一声。“少爷怕是想多了。您那拈花惹草的性子，整个院里谁还不清楚啊？”
“你！”吴锁眼睛一瞪，可张秀却是半点不买他的账。她好整以暇的斟茶倒水，茶香袅袅氤氲而起，倒还真添了两分仙气儿似的。
张秀注视着那蒸腾的热气，和缓下语气，低声道。“除去那些个为了权势连脸面都不要的，还有谁会不择手段的往您身上贴？”
吴锁皱着眉头扯了扯嘴角，他面色僵硬，颇有些尴尬。“夫人也不必这么说我吧？到底你还是我的正室，这不是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张秀低声嗤笑，那烟雾遮蔽着瞧不清她的面色。不过语气里头尽是不屑。“少爷也不必打这感情牌了，这么些年，我这正室夫人做的是几分真几分假，你我都心知肚明。”
说完，也不等吴锁开口辩解，张秀就沉下面色，接着道。“您折腾出的那些事，我是不会管的。这点您只管放心就是。”
这话一出，吴锁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一双浓黑的眉毛也挑了起来。不过还没等他发表什么看法，就听张秀接着道。
“我如今啊，只等着刘虹把那孩子生下来，我好得
个名分。”
张秀眼中就浮现出叹息般的神色来，她眼底又是无奈又是悲凉，低声道。“只要日后能有个依靠，安安稳稳地过去，也就罢了。”
吴锁先是一愣，接着竟连什么劝告的意思都没有。这男人露出个讨好似得笑，搓了搓手凑近些许，低声道。“那，那按着你的意思……”
这话吴锁就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张秀却是瞟了他一眼，半点气恼不满的意思都没有。她搁下茶盏，那双纤细的手白到近乎透明。她抿了抿唇，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少爷放心就是了，自今日往后，我便做那个不清不楚的二夫人，再不会对您插手半句。”
这话音未落，吴锁眼睛都是一亮。张秀从他眼中瞧出了不加掩饰的庆幸和喜悦。她神情稍顿，垂下了眼。
瞧来是一派的淡然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眼中隐藏了多少的悲凉和委屈。
……
若是单看大房，这吴家里头竟还算得上和睦平顺。大夫人捻着绣布，那银针灵巧的在指尖翻飞，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一朵灵蝶跃然其上。
凤姐儿眼睛一亮，伸出一双圆滚滚的胳膊，指着那彩蝶，连声道。“娘！娘！蝴蝶，是蝴蝶！”
苏锦翠面上带笑，神情温和又慈爱。她先是抬起手来，将那银针往后头拽了拽，免得刺伤这没半点分寸的小丫头。
接着，她就低声笑了笑，凑去跟凤姐儿蹭了蹭脸颊。凤姐儿就挥舞着小手，“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苏锦翠这才柔声道。“是呀，是小蝴蝶。娘要绣百蝶绕花图呢，送给你江胥姐姐。”
“诶！”小丫头就笑开了，一双圆润的眼睛里头含着星子一般，明亮闪烁。她扒着苏锦翠的手，低下头去又瞧了瞧那还没见雏形
的图，却像是已经瞧见了最后的模样一般，故作老成的点了点头。
“嗯……若是给江胥姐姐，就该绣芍药才是。”
苏锦翠轻笑出声，她倒是半点轻视的意思都没有，静静的瞧着凤姐儿，温声询问道。“为什么要绣芍药给她呀？”
这么一问小姑娘可就傻了。凤姐儿愣愣地瞧了瞧自己的母亲，皱着一对小眉毛，倒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半天。苏锦翠眼底含笑，难得瞧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竟真的有了郎芬期待的意味。
不过凤姐儿到底年幼，她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跺了跺脚，愤愤道。“江胥姐姐就是像芍药花嘛！就是像！”
说着，她还嘟着小嘴，皱了皱鼻子。“娘你就是欺负我！”
苏锦翠就笑出了声，她一本正经，故作疑惑又委屈地道。“诶呀，我哪里敢欺负我们的小小姐啊？”
凤姐儿瞪大了一双圆润的猫眼，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后头传来稳重沉缓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吴玉川温和的声音。
他低声笑道。“怎么了，我们凤姐儿又是哪里不满意了啊？”
凤姐儿就赶忙回过身去，倒腾着一双小短腿扑腾到吴玉川跟前，伸出小肉胳膊来，一把抱住了吴玉川的大腿。
吴玉川就一边笑着，一边弯下腰去，把凤姐儿捞进了自己怀里，还腾出手来捏了捏她的面颊。凤姐儿就鼓着小脸，不满地道。“娘欺负我！”
“哦？”吴玉川也是配合，他目露惊诧之色，皱起眉来疑惑地道。“这，她怎么欺负我们小姐了啊？”
凤姐儿还没开口，苏锦翠就先无奈地笑了笑，低声埋怨道。“好了，你可别惯着她了。就这个院子里头谁敢欺负她？”
说着，苏锦翠就不由得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光是你，凤姐儿后头可还有老夫人撑腰呢。她这几日爬高上低的，好像还把谁养的鸟给掏了！”
苏锦翠长叹口气，手里的动作都是一顿。她还捏着那银针，不过垂下手去，没再下针了。“那鸟可也名贵着呢，说是人家老爷子训了将近一年，才会叫那么几口。这倒好，就被你怀里那个宝贝……”
苏锦翠才刚抬起手指向凤姐儿，那小丫头就反应极快的把脑袋埋进了吴玉川颈窝里头。她蹬了蹬小腿，撒娇道。“不管我的事嘛……”
吴玉川就拍了拍凤姐儿的屁股，笑着对苏锦翠摇了摇头。苏锦翠也是见惯了吴玉川对闺女儿的娇宠，她叹了口气，冲吴玉川举起那绣布。“少爷来瞧瞧。这是要送给胥儿的。方才凤姐儿说绣芍药花，少爷你觉得如何？”
吴玉川神情一顿，几乎不经思考就胡乱的点了点头。苏锦翠却是没瞧出他的异状，见他点头就含着笑又低下头去，重新将针扎进了绣布。还温声道。“这正好送给胥儿，我瞧她连个像样的首饰盒都没有，若是做了易奚的妾，可就有些寒碜了。”
吴玉川闻言，那手无意识地攥着凤姐儿的一小节衣摆，嗓音干涩地开了口。“她要做妾了？”
苏锦翠闻言一顿，稍稍思索过后才迟疑着开了口。“这……倒是还没个准信。不过前几日那事你也知道的，老爷都发话了，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吴玉川神色就有些不大自然，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道。“我们还是不说这家长里短的了……我从铺子上回来，也瞧见了不少问题，正好趁着今日有空，说给你听听。”
这话一出，苏锦翠却是分毫都不买账。她皱了皱眉抬起眼来，迟疑着问道。“这都
回来主宅了，你怎的还跟我讲铺子上的事？”
这话说完，苏锦翠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来，放缓了语气。“这……我也不是有意与你吵闹的，不过这事……”
苏锦翠自嘲似得笑了笑。“您当年可是答应过我的，等回来主宅，就让我安心养胎，再带带凤姐儿。那些个生意上的事就不用我在操心了啊。”
吴玉川闻言，神情就有些暗沉。他低了低眼，似是有些无奈一般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倒是我忘记这事了。”
说着，他低垂着眼，温声道。“还是多谢夫人提点了。”
苏锦翠就笑了笑，叹出口气来。她瞧着吴玉川，手底下翻飞不停，动作是十足的老练精干。她低声笑着道。“您对我还这么见外啊？”
苏锦翠只当吴玉川这举动是玩笑，她开口调侃过一遭，还笑着接着说了下去。“您也别嫌弃什么家长里短，若是没有这家长里短，此时也没您不是？”
这话说完，苏锦翠自己先叹了口气，目露怀念之色。她将那银针往绣布上头一穿，神情就又两分低落。“诶……若是胥儿在这儿，我也就不必受此折磨了。”
这话音还没落，吴玉川就怔在原地。他那手刚伸出去，正握着搁在桌上的账本。此时无意的地收紧了指节，攥着那书脊，骨节都泛了白。
吴玉川垂下眼来，却瞧见那书页之上正落着江胥的字迹。他脑海里头几乎霎时就只剩下江胥一人的音容笑貌。
吴玉川似乎再一次瞧见，江胥俯下身子，提笔沾墨，还迟疑着回过头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得。“我的字不好看，写在这儿……”
她话音未落，吴玉川听到自己出言打断道。“不妨事的，江胥姑娘只管落笔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