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过去,佃庄的农户虽然说不上对江胥死心塌地,但也好歹不是最初那副动不动就要撂挑子的模样了。
更何况江胥收服了德叔,现在庄子里头谁对江胥不满了,德叔就要先找上门去,非让人说出个一二三来不可。
江胥也是偶然得知这事,有些尴尬地对德叔笑了笑。
“您不用这么维护我的……管理佃庄也是我的事,那些磨砺我的人都被您处理干净了,我还上哪儿去学东西不是?”
德叔看着可比江胥还要尴尬些。但他是个老实人,就爱认死理。
“这不是,您对我有恩,那些个人说我恩人了,我听着能不管吗。”
江胥也是无奈,把求救的视线投向了吴易奚。吴易奚跟她稍稍对视一眼,笑着移开了视线。
看来是指望不上,对如今这样还乐见其成。
不过德叔这行为,虽然让来自现代的江胥很不适应,但是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江胥这次再来佃庄,几乎所有的佃户在遇到她的时候都会停下手头的事问个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实意,但是至少表面功夫都做的还不错。
江胥也乐得安心,跟吴易奚两人一起去地里巡视了。
江胥原本与吴易奚并肩而行,可走着走着,就瞧见吴易奚开始放慢了步子。江胥一开始也没觉得,就跟着放慢脚步。
可她一慢,吴易奚就偏偏能比她走得更慢,这么一来二去的,都快跟乌龟爬差不多了。后头跟着的德叔都干脆停下步子,就隔着两步远瞧这俩人到底要整出个什么名堂来。
江胥抱着胳膊,抬头去瞧。吴易奚挥着手里的折扇,分外闲适。
“这佃庄是你管,我不过是来瞧瞧。”
说着,吴易奚伸手往前指了指。
“你也是主家的人,不是作陪的下人。”
江胥怔了
怔。连声也没应,低着头转过身去,快走了两步迈到前头去了。那眼眶却有些发红,鼻头也微微酸涩。
江胥趁着低头的功夫,捏着袖角擦了。
后头的吴易奚就笑笑,这才抬步跟上。德叔也是,视线不由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砸了咂嘴,低声嘟囔上一句。
“年轻人哦……”
不过江胥很快就顾不上再感动了。佃庄地方不小,但是规规整整,看过两眼就能把整个庄子知道个大概了。
江胥倒是不怕那些满地乱跑的虫子,她直接走下了田埂,往那地里去了。
吴易奚自然跟着,没走两步就瞧见有只指肚大的黑虫子从江胥脚边跑过,直冲着吴易奚去了。
江胥低头瞥上一眼,分毫不为所动,抄着田里的近道往后头走。这虫子倒是把猝不及防的吴易奚吓了一跳,皱了皱眉才反应过来,又跟上了江胥的步子。
江胥虽然不怎么研究农业,可也知道不同的作物是需要不同环境的。这么一圈看下来,发现那地都是大同小异。
江胥就皱了皱眉,越过吴易奚去喊德叔。
“德叔,咱们这庄子里都种着什么啊?”
德叔听到她喊,就紧走了两步从湿软地地里上来。吴易奚瞧了瞧自己和江胥那沾满了泥土的布鞋,不由得叹了口气。
“咱们这庄子里啊,就种些稻子和玉米。”
说着,德叔就往前两步,指给江胥看。
“您瞧,就那山上种的是玉米,咱这庄子里头平整的地儿,就是稻子了。”
江胥愣了愣。
“就只有这两种吗?”
德叔没反应过来江胥的意思,吴易奚倒是清楚。他点了点头,温声道。
“佃庄里只只种这两种。你以前吃的瓜果蔬菜,大都是吴家的自留地里种出来的。”
德叔一听也反应过来,笑着补
充道。
“佃户可没几个种菜的,地里长出来点粮食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想得到菜啊。”
江胥听完,蹙着一双柳眉摇了摇头。
“这菜不吃可不行。”
她绕着这地走了两步,伸出纤白的指尖指给德叔看。
“您看这块地,种稻米不好长,种玉米又有些浪费。那为什么不在中间种上些蔬菜,再在地边栽上玉米呢?”
说着,江胥就眼尖地瞧见了另一半的丝瓜棚子。
“这庄子上是只有丝瓜这一种菜吧?”
德叔不知道江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先应下。
“对,这玩意好长,又不挑地方,就在门口搭了两个棚子。”
江胥就摇了摇头。
“浪费。那丝瓜棚子底下可是空着大片的地,稻子怕挡了光,可松散些种点菜,总能活了的。”
其实这些法子都是江胥在现代偶然听来的。
她自己知道这些经过现代科学检验的方法一定能在这个时代大放光彩,可她又不能理直气壮地跟这些古代人讲,这是科学吧?
所以在德叔试探着问她,这些法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时候,江胥只能避重就轻,删掉了前半句话。
“是我偶然听来的。”
德叔听到这话,就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江胥的手,又白又细。虽然江胥不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那手一瞧,就知道肯定是个没干过农活的。
德叔不好驳她的面子,只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事,敢想总是好的。”
这就是把江胥的话都当成她自己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来的了。
德叔关照她,可其他佃户就没那么客气。倒也不是针对江胥,不过是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来了而已。
“姑娘啊,也不是我们不想试。可您这有没干过农活,上来指挥一通。我们要是真跟着改了,影响了明年的收
成可咋办?”
这男人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您是主人家的,顶天了就受顿罚。可我们这些佃户,可是要饿死人的啊。”
江胥听到这话,也知道自己是操之过急了。这些佃户可都是指望着这几亩地活命的,哪儿会随随便便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就把这地给她折腾呢。
江胥就摇了摇头,正要解释却被吴易奚的声音打断了。
吴易奚拿着那扇子,指了指江胥脚边的那片地。
“刚才胥儿说这片地不好长稻米,可是真的?”
主家少爷发话哪儿能不答?德叔就点了点头,顺带还把另一边的那亩地指给吴易奚看。
“旁边那亩也是一样的,往年收成都不太好。”
吴易奚稍作思索,就拍板定下。
“那这样,既然收成本来就不好,不妨把这两亩地交给胥儿,试试她说的那法子也好。”
德叔皱紧了眉头,地里的佃农也有些不满。
“这可不妥,地哪儿能这么糟践呢……”
德叔话没说完,就被吴易奚打断了。他倒是从来不会咄咄逼人,不过那些大道理也让人有些遭不住。
“这是我吴家的佃庄,地也是吴家的地。如果真出了事老夫人怪罪下来,我吴易奚担着。可如果胥儿这办法成了,好处那可是说不尽的。”
吴易奚伸出手去拍了拍德叔肩膀。
“再说,就是菜没种成,也还有玉米。总不至于颗粒无收。”
德叔就笑了笑,很是无奈。
“三少爷,我也不是不想试。我知道胥儿姑娘说的这法子有些道理,不过是出了事我们这些下人担待不起。既然您帮这个忙,我就做主把这两亩地拨出来,您跟胥儿姑娘先种着试试?”
说着,他就转头去看江胥,江胥点了点头。
“胥儿就谢过德叔了。”又一转眼,江胥眼底
带笑,冲吴易奚眨了眨眼。
“也谢过三少爷。”
吴易奚只摆了摆手。
这事解决,天色已经不早。
佃庄没有主人家的卧房,而两人要想赶回吴家,怕是要到半夜了。
不过正巧,这佃庄跟三房一个陪嫁庄子离得不远,吴易奚和江胥就辞别了德叔,准备去那庄子上过夜了。
要说睡一张床,江胥虽然说没法保持面无表情,一本正经,但是好歹不会像在小镇上那会儿似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窗外月朗星稀,吴易奚和江胥同床共枕,姿态倒是都很放松。江胥那双通红的耳朵,借着夜色遮掩倒也瞧不出来,让她也能自在一些。
等到江胥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到吴易奚轻声喊她。
“胥儿……?”
江胥迷迷糊糊,险些要与周公相会了。听到他喊,就应上一声,还跟奶猫似得不情不愿。
江胥自己倒是不知,但接着,她就听到吴易奚的轻笑,那男人放缓了声音,讲起了那位江胥没能谋面的生母。
“这庄子是我母亲陪嫁来的。她是官家出身,自小她就教我读书,习字,要我去考取功名。可惜了……”
这话没说完,吴易奚却是轻飘飘的避过了。像是有什么话并不想说。
“她可比一般的母亲要严苛的多。”
江胥听着,觉得那语气又是怀念又是寂寥。可她实在是睁不开眼,嘟嘟囔囔地问出一句。
“那少爷想她吗?”
也许是四周太过寂静,早春时节更是连声蝉鸣都没有。吴易奚竟然听清了江胥这声恐怕比蚊子哼哼还要低的问话。
吴易奚就笑了笑,注视着江胥的睡颜,轻声开口。
“自然是想的……我愧对母亲。”
江胥就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倒是十分安分,连呼吸声都又轻又缓。
吴易奚跟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