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倾没在即。无论是道济还是孟钟都是这么想的。
而即便是二十年前水漫金山也不动如山的金山寺，此刻依然安若泰山。
法海一言，天舞宝轮。
云端之上，俯瞰整个金山岛的柳遇春并没有把这位号称金山寺内无敌的强力大师放在眼里。
姜子妍也是第一次真实地看到这位对抗过几次的狐妖。第一反应是丢脸，丢了这个狐族的脸。老虎成妖叫虎妖，青牛成妖叫牛妖，白鹿成妖叫鹿妖。独独狐狸成妖是狐妖，也被称为狐仙。被称为仙，不是因为狐族的法力最强，也不是狐族心善德高，正是因为不论男女皆美貌非常。
姜子妍潋滟天下，氤氲武周，正是因为她就是狐族。虽然只是修为天赋中上的白狐，而且还是半人半妖，但即使是这半身白狐血也让她明艳神都。
可是现在天上柳遇春实在是太平平无奇。都不说和同族相比，就算是与凡人比，此刻姜子妍身边的哪位不是胜过他太多。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不说英俊什么的，他甚至没有任何让人看了记得住的地方。
看道济一眼，你会记住猥琐。看法海一眼，你会记住霸气。哪怕看书院夫子一眼，也会记住一股书生气。
可是看到柳遇春以后，转头就会忘掉。
所以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反应也是古怪得很，两位凡人望着天空先是对如常超出常伦之事惊叹不已以后。竟然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是柳遇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都有一种差点忘了他的感觉呢？不但忘他的样子，甚至连认识他都似乎忘了。”
所以这大概是他刻意化形选的外貌，目的就是要让人记不住他。所以，在他化形之初，就已经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
不过，陈若澄说过，杀祝英台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杜十娘亦然。还无法判断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柳遇春此时并不着急进攻，只在云头翘着脚坐着。他不动，法海也就不动。诚如法海所言，他不会管金山寺以外的地方。
天上，也算是金山寺之外。
“施主，金山寺不是尔等妖魔鬼怪可以来去无忌的地方。老衲劝你速速归去。”等了一阵，法海说。
“妖？你说我是妖？”柳遇春乐不可支，仿佛想到了什么笑话。
“非人而开智，又无正道承认，就是妖。”法海说。
“我非人，我开智，可是你怎知道我无正道承认。”柳遇春悠然说。
法海沉吟：“是哪位仙家的灵宠又或者坐骑？”
柳遇春避而不答：“我是不是妖先不提，我看这下面就有一只小狐妖，你管还是不管？”
姜子妍蹙眉，瞳孔陡然放大，望向遥远的观音阁方向。
法海并没有受此挑拨：“老衲说过金山寺不容妖怪无忌。这位小狐妖修为低下，也没有惹祸的意思。而且她不过是半妖之身，半妖么……也是不打紧的。”
姜子妍哪怕知道这是法海没有恶意的表现，但是听到自己被这么形容，还是有些火冒三丈。好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听懂这段话的意思。她是半人半妖不假，金山寺里半人半妖可不止她一位。至少还有一位许仕林。法海不对付许仕林，自然也可以不对付她。
柳遇春冷笑一声：“那金山寺不是还有一位真妖吗？”
姜子妍眼中精芒一闪，看来陈若澄说得对，变局果然从此开始。
柳遇春长吟一声：“辰时已过，白龙出渊。巳时已到，白蛇飞天。雷峰塔，倒！”
陈若澄说过，柳遇春若是敢在金山寺动手，那么他必有所持。一定有人能帮他牵制住法海。众所周知，能和法海斗得旗鼓相当的人，敌在本能寺——陈若澄原话如此，姜子妍怀疑是金山寺的口误。
白蛇：白素贞。
所以柳遇春若不提前阻止他们进入金山寺，就一定有办法让白素贞来对付法海。而这样，许仙与许仕林在金山寺相见，反而是诱发和激励白素贞为家庭而战的因素。
地动山摇，雷峰塔倾。观音阁中灵光一现，法海踏雨而出，已经盘坐在了摇晃的塔顶之上。
红衣红帽、金色袈裟的法海禅杖入地，清吟一声：“般若诸佛，镇！”
与此同时，云中柳遇春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提剑俯冲而下，剑芒直指祝英台。
祝英台茫然失措，花容失色。
梁山伯倒是稍稍回过一点神，惊呼着：“柳兄，你这是做什么啊？”作为一个凡人，他大抵是还没有弄清楚这位有些交情的学子，此刻这是要做什么？不过这倒是不妨碍他慌忙地躲开柳遇春攻击的焦点。
剑轰开屋顶后，在祝英台头顶上方停了下来。并不是柳遇春改变了主意。而是姜子妍的扇子替祝英台挡住了这一击，然后她一挥长袖，将祝英台卷落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法海不在，还有我。”
柳遇春保持竖直向下刺出一剑的姿势，说：“小白狐，你不是很怕我么？”说话间，全身重量陡增，宛若泰山压顶之势。
姜子妍立刻有些吃不住，但嘴里仍说：“九尾，你没有你让我以为的那么强。当时只是你魅惑之术，大幅扩大了你的威势。当时让我感觉到你有金仙之力，现在看来，不过是尔尔。”
柳遇春：“不过尔尔是什么境界？”
姜子妍：“金山寺内至少两个不输于你的。”
柳遇春嘿嘿一笑：“若是我使出法宝，他们两个加一块都不是我对手。就算我不用，他们现在正斗在一处呢？凭你，还差得远。”
姜子妍沉默不语，之前柳遇春用了魅惑来加强他的威势，现在她倒是能够勘破这点，但这并不代表对方就弱。
柳遇春又说：“其实大家都为狐族。所以我根本不想对你赶尽杀绝。狐狸和狐狸不能共同进退吗？”
姜子妍说：“人会杀人，狼会咬狼，毒蛇会捕食毒蛇，狐狸怎么就独善其身，从不内讧呢？”
“那今天，我们就分个胜负。当然，是简单的我胜你负。若说今天吕洞宾还在这里，少不得我柳某也必须避其锋芒。可是这老儿一看有战乱之相立刻就遁走了。真正的仙人，知道不惹麻烦的仙人才是能得道的仙人。小白狐，你现在学学还来得及。毕竟我愿意世上多一只狐狸。”
柳遇春的话在姜子妍听来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就扯到了吕洞宾。吕洞宾，纯阳真人，地仙大能。有踏碎云霄、剑斩大江之能。可是他和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法海听到，他一定会知道柳遇春在说什么。吕洞宾这些年一直在金山岛上的仙人洞内潜修。只是前些天陈若澄携许仕林拜访。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让这位老道勘破天机，发现此间有变，立刻遁走，不惹因果。
所以，姜子妍的回答只针对后半句：“柳遇春，是叫这名吧？忘了告诉你，我和九尾狐一脉可是不对付已久。自白素贞开启灵智时就如此了。”
“白素贞开启灵智？法海记了一千八百年的仇，看来你也是记了一千八百年的仇啊。你姓姜？又和九尾狐有仇，我想我知道你的来历了。”
言罢，柳遇春剑尖传来的力道更大，姜子妍已然撑不住，只得抽开折扇。即刻，剑气溢出，席卷整个房间。房内凡人都被剑气抽打得倒在地上。若非此前姜子妍挡了这么久，只怕谁也逃不过一个死。
隔壁正在一家重聚的许家三人也赶了过来。
“我娘怎么了？我娘……我娘……”许仕林看着远方的雷峰塔小声呢喃着。他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的情形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彷徨且不安。
柳遇春忽然冷笑：“法海那里不够热闹，许仕林，我送你近距离看看你娘。”
下一刻，许仕林凭空消失在了屋内。
“表哥！”李碧莲大惊之下，提起一个花盆砸向柳遇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凡人之躯的普通一击，就这么砸在了定立不动的九尾狐头上。
姜子妍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她硬抗这么久，可不仅仅是为了救人。
望书归·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