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伍周有个哥哥叫辰伍海,他总爱同弟弟交谈,说一些人生道理,教他如何面对生活的种种。他有一句口头禅:“其实啊,这些都不重要。”在这句后面他往往会加上一些话:“主要,你得从这次教训中学会分析。”、“关键的是,人不能老是犯错,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对自己呢,要求严格一点,不能总是懒懒散散。”形如这样的话语他能够说出很多,说很久,他就像辰伍周的人生导师一样。
而他的这些话,他所理解的这些人生道理,没有谁真正教过他,没有哪个“导师”像他对弟弟一样对他,可以说,他的这些话全是自己在外边学到的经验。
他比辰伍周大九岁,没读过大学,高中也是读的很普通的学校。可在辰伍周眼里,哥哥是个谦逊、礼貌、沉稳而且富有爱心的人,好像受过什么超高等教育似的。
在辰伍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跟父母表明了心境,独自一人前往辛北——国内最大的城市。六年时间他一直待在那里,每次过年都会回家。他学到了一手上好的厨艺,如今在一家酒店当大厨,做了有三年。前一次回家母亲问她在外边过得好不好,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好得很,你们不用挂念。我一个月八千二的工资,有时候还有些客户老给我点小费说喜欢我做的菜,有个人还说来这里就是为了吃我做的,说什么能让他忘记烦恼、感恩生命啥的话,每次也有个两三百块左右。反正我差不多一个月可以存个5000块,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倒是担心你们,过得还好吧?”
他总会这样反问,在他心里,家人过得好不好是很关键的问题。每次过年他都会给家里带一笔钱,也会给弟弟发个大红包。每次父亲都会说:“不要不要,你自己在外边留着用吧,不用总给家里带。”弟弟倒是很喜欢,他总会说:“哥,我能说我爱你吗?”
在哥哥的影响下,辰伍周逐渐从“烂崽”的行列脱离开来。他也知道,其实王屿和杨小东他们不是真正的坏学生,他们和那些经常在路中间打劫的学生,那些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欺负弱小的学生,那些把女孩子拖进小树林的学生,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他们做过最不正经的事情也就只有在网吧里聚集抽烟了,至于打架,他们其实不算可恶,因为他们打的对象都是前边说的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坏学生。
当然,他们不是好学生,在哥哥的纠正下,他慢慢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了。
也是这样,他爱上了许诗梦,知道了什么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什么样的人值得自己学习和效仿。可是,还没来得及表露心迹,已经毕业了,时间可真够快的。
辰伍周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朋友,那就是他的发小:梁诚。
倘若非得归类的话,他属于和辰伍周一样的“改过自新的好人”,至于两人的故事,那可就漫长了……
石楠,是个人见人爱的地方。那里青绿满地,一排排静谧的小屋与一棵棵健壮的大树把草地点缀,许多动物在平野里活动。中间一条河流经过,那是生命之源。每逢秋季来临,辰家和梁家总会举行剪羊毛的活动,帮忙的人都会得到一笔钱。
有几个孩子,总会在树林里玩捉迷藏,有时也会追逐狗狗们玩乐,还有抓蟋蟀、抓蚱蜢这些他们都爱玩。梁诚便是其中的一个,他和辰伍周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五个人是最好的朋友。
搬离后,那两个男生随父母去了远处,大家再也没有了联系。梁诚和辰伍周以及那个女生随父母搬到季岚,刚开始三人还有交集,长大后,女生早早嫁人了,只有朋友两人还作为学生紧紧联系在一起。虽然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但关系却如同亲兄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根本不需要在一起,都是最好的朋友,就像哥哥之前对辰伍周所描述的。
辰伍周考上了季岚一中,不过不是尖子班,夹在中间,叫做“平行班”。对于辰伍周而言,这已经很不错了,也算没有辜负家里人的期望。而朋友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只有杨小东混到了季岚一中。
学校比之前初中大多了,教学楼、寝室楼都是白色的,也有几栋较矮的米黄色的旧楼,据说是校史馆。学校里种满了树木,有几棵甚至高耸、笔直得让人赞叹,走在校园路上,有一种踏入青云的感受。辰伍周很高兴自己考上了这里,感觉未来都充满了希望,还得多谢谢哥哥。
只可惜梁诚也考不上季岚一中,出于对未来的考虑,他叔叔带他到外边一个叫“九里”的地方读去了,离季岚还是有点远的,看来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辰伍周很难受为啥自己的朋友成绩都不好,明明那么好的几个人。
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许诗梦和自己一个班。
刚走进教室他就发现了,虽然老师还没来,大家都是胡乱坐在一堆,但许诗梦就是那么显眼。旁边是林一雯!好家伙,真是姐妹两不离身。再看去,还有一个不怎么熟的男生,初中也是一个班的,平时话很少。然后就没了,这将是自己新的班级,辰伍周很是激动,也很期待。
看见两人有说有笑,辰伍周不好意思打扰,他也难以接受许诗梦这样优秀的学生沦落到平行班这种事,于是他就近坐了下来。林一雯倒是立刻发现了辰伍周,她靠在许诗梦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不用猜辰伍周也知道说的什么。
一个男老师马上就走进了教室,好像辰伍周是最后几个到来的。老师看上去很年轻,中等身材,戴着黑边眼镜,说话清晰有力,“大家好!我姓罗,叫罗光杰。”说完他又在黑板上写了出来,顺便写了电话号码。
“首先很高兴认识大家!这个呢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呢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至少这个学期是,当然你们以后表现好是有机会转到尖子班去的。不过进这个班呢也不容易,相信大家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就让我们以后一起学习,共同进步。你们有没有想过,来高中是干啥的?”说着说着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空气瞬间变得冷清,同学们左顾右盼。突然一个学生举起手,是个男生,“老师,我觉得来高中是学习知识的。”
老师点着头,“嗯!很好,还有吗?”他环视教室。
“考大学,还有交新的朋友。”有同学说。
“嗯!考大学,交朋友,还有吗?”
“换个地方打篮球!”有个家伙这样说,弄得大家都笑了。
“看来我们这位同学很喜欢打篮球啊!”老师也笑着。
“还有谈恋爱!”有个家伙更无敌。
“嚯嚯!小伙子看来是惯犯了哈。”一阵哄堂大笑。
辰伍周按耐不住了,“老师,我觉得来高中是一种选择。”话一出口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
老师问:“哦?怎么说呢?”他微笑地看着辰伍周。
“我之前有的朋友,他们初中都没读,我记得有个女孩已经嫁人了。就之前初中的同学也是一样,也有好多读着读着就不读了,他们选择了直接走出社会。”辰伍周发现同学们都在看着自己,老师更是好奇地等待着,这让他有些紧张。
他接着说:“照我之前的习惯,我本应该和他们一样的命运。可我选择了努力学习,我选择晚点出社会,就像我哥说的,我现在就出社会上去,是绝对吃不消的。”话一说完,随之而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辰伍周有点振奋,他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人当作“好学生”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改变很多了。此刻他很想回头看看许诗梦是什么反应,但他脖子硬如钢铁。
“这位同学有这样的思维是很不错的,你叫什么名字?”老师很认可自己,辰伍周乐坏了。
“辰伍周。”
“嗯,加油!才刚进入高中就有这样的意识是很好的,那么还有吗?”老师又看着大家。
还真有,“老师,我觉得来高中是为了体验一段新的生活。”是个女生。
“嗯!新生活,有什么分享的吗?”老师看向她。
只见女生接连摇头,好像很害羞,“没有!”她脸都红了。
“好!那就到这。”老师挪了挪眼镜,看来轮到他说了。
“其实你们说的都没错!来高中呢,不只是学习知识,不只是考大学,这里还有很多有趣的生活,它是一次新的体验,刚才辰同学还说是一种选择。在这里会有新的同学、新的老师陪你度过三年,你们在这里,在季岚一中,将会有一段让你们难忘的记忆。当然学习肯定是第一位的,有的同学越来越好,将来考上好的大学。有的同学呢越来越差,最后白读了三年,甚至有的四年五年都还混在这里。”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呢,你们一定要记住了,要坚持。大多数同学都是这样,高一很是认真,心怀期望,也对学校的一切都充满兴趣,所以他学得好。到了高二高三呢,人麻木了,习惯了和同学玩耍,习惯了上课走神,习惯了不听老师讲,天天混日子,成绩也就降了下去。不是说不让你们玩,不会玩的人他也学不好,只是说,要学会调节,学会适中。真正优秀的学生,你会发现他不是天天抱着书的,他打起游戏来比你还厉害,学习起来科科接近满分,有的学生体育还好,打球也比你厉害,可能家里还是有钱有势的。这时你就会想了,他们怎么那么厉害,他们天生就高人一等吗?他们生下来就注定成功的吗?”老师的话在同学们耳边阵阵响起,同学们坐得笔直,很认真地在听。
老师接着说:“不是的!没有什么是生下来就注定的,你们一定要相信这句话。”这话让辰伍周热血沸腾,他快速看向许诗梦,发现她目光紧紧跟随着老师。
“他们能做到方方面面都好,是因为他们会规划,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老师和家长每天盯着他,但他们自己盯着自己,他们会每天给自己定下个小目标,然后逐一去实现。真正优秀的学生呢我见过,我五年前年教的一个学生,还是个家里面比较贫穷的女孩子,现在在英国新安东尼亚读大学。她是那种怎么说呢,能让你佩服的那种学生,我敢发誓她有今天不是靠我们这些老师,更多的是她自己……”
罗老师的一番演讲让辰伍周心生敬畏,他开始爱上这里,这才刚进校园呢。
接下来老师要发书了,“来十个男生,跟我走,去搬书。”老师说话很自然,他的神情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光”、“杰”。
辰伍周当然也加入队列。
习惯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呢?什么样的心理加上什么样的行为会培养出一个人的习惯呢?
这些问题辰伍周可从没认真考虑过。但有一点,喜欢去图书馆这件事,他不仅仅是出于习惯,这里面还有近乎神采的东西。额外,他的灵魂被某个同样爱看书的人勾住了。
高中的图书馆很宽敞,主图书室在二楼。和初中的相比,它的采光较弱,室内的设计也相对简约,没有那种“喜气洋洋”的感受,相反,这里更多的是“暮霭沉沉”的气息。墙面是黑白相间的贴纸,书柜都是红棕色的,座位很长,也是红棕的色调。来这里看书的人都格外守规矩,初中的图书管理员会在学生们声音最大的时候吼上一句:“安静!图书馆不允许吵闹。”这里的管理员却不一样,若不是要帮助借书的学生,他甚至可以不用来。
这天,辰伍周又一次坐在了许诗梦的后面,他看的书叫《蝇王》,是一本人性揭露很深刻的书。他只有一半的时间在看书,剩余的一半,百分之二十五用来思考或者因发呆而走失掉,最后的那百分之二十五,他的目光都集中在许诗梦身上。
她的背影让辰伍周浮想联翩。那是个奇怪的背影,她给人以自信昂扬的感受,外加一笔彩光焕发的姿色,可是当看上很久以后,那个背影显得格外颓靡,她似乎很自卑,在她强大的外表下似乎住着一个破碎的灵魂,那里时常有人失声痛哭。她翻着书,马尾被她左右摆动的头甩得冷酷,在别人看来,那是一种英姿飒爽和俏皮可爱,在辰伍周眼里,那动作就像孤独的人想甩去心底的忧思。
两人的话很少,也许是成绩不理想来到了自己不满意的班级,许诗梦似乎不愿意同辰伍周过多交流,就像犯错的孩子刻意躲避身旁的朋友。可是,每次擦肩而过她的表情都会很独特——嘴角微微提起,脸蛋形成小苹果,眼神却是明暗交杂。那虽然是复杂的表情,但辰伍周心里知道——她其实很想和自己说话。
“叮叮叮!”上课的预备铃响起。两人又一次熬到此刻。辰伍周赶紧回到书架,他不想过多地与许诗梦擦肩。
可唯独这次,他的心沉寂了。是《卡农》,校园里的音响放出了音乐,那轻快的、深沉的感受,那自由的、孤独的感受,那失落的、期盼的感受,无不召唤着他。放好书后辰伍周立刻朝门口走去,他又看见了许诗梦的背影,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迅速。
辰伍周小跑起来,他们的教室在对面楼的三楼,其实辰伍周不用跑也能够追上许诗梦,毕竟路那么长。可不知为何他很急,他恨不得飞上前去。
“嘿!”他跟上了。
“又是你。”许诗梦的回答让辰伍周好笑。
“额……那,还能是谁啊?”他感到不知所措。
“哈哈,你每天都会来图书馆吗?”许诗梦问。
辰伍周皱着眉,“基本上都会吧。”
她似乎不太满意,从她的眼神能看出好像有千万个问题在她眼前流过,她挑了其中一个:“你为啥喜欢看书呀?”
这简单的问题难住了辰伍周,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而低头思考着。两人的脚步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楼下。突然间,犹如神灵附身,辰伍周得意地说:“我也不能说出个具体然,但我有一种感受。”
“是什么?”她好像很期待。
辰伍周愈发开怀,这种问题他还是第一次被问到,他说出了好像被自己埋藏很多年的东西,“有一次,我身心很疲惫,那时候不知为何,我不想打篮球,也不去和朋友们一起,我就单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很碰巧,我想到了图书馆,突然我就对自己说:‘要不去图书馆看看?’那时候不知为何我的心里一阵欢喜,我明明之前从没去过图书馆,可我脑海里居然马上浮现出之前老师口中的,额……那些文学作家,他们的许多作品,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像《一千零一夜》,那些什么《鲁滨逊漂流记》,什么《巴黎圣母院》,一大堆我没看过却知道的书名,都……额你知道的,就是在我脑海里涌现。我二话不说马上就去到图书馆,那时候是初二下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当我第一次打开那些大师们用岁月铸就的经典时,我知道,我的这一生将永远不会离开他们。”辰伍周的眼睛像两盏灯,在许诗梦的身旁不停晃悠。
“就像丑小鸭找到了妈妈?”许诗梦开玩笑说。
“额……你要是非得这样比喻,也不是不可以。”辰伍周大笑起来。
“那你第一次是看的什么?”她又问。
辰伍周瞬间晃了神,他的笑容渐渐收起,他盯着许诗梦的眼睛,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喃喃地说:“《海底两万里》。”
许诗梦脸颊发红,她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你……呵呵,辰,辰伍周。”
“怎么了?”两人又继续走着。
“没,没啥,我想说……我可以先走吗?我有点受不了。”她的样子就像棉花糖,随时会融化掉。
看着她的样子,辰伍周也紧张起来,“可,可以……那你,你先走吧。”他的心怦怦直跳。
中秋节即将到来,学校周末补课,辰伍周与朋友们约的篮球又泡汤了。
语文老师又在絮絮叨叨个不停。
“说了多少遍,作文题目才是亮点,标题都粗糙跟个癞蛤蟆似的,还想得高分吗?俗话说得好,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辰伍周按耐不住了,“老师,癞蛤蟆不想吃天鹅肉,癞蛤蟆想吃昆虫。”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却没笑,反着了,“安静!吵什么?”她朝着辰伍周这边走来,“你觉得自己是个活宝是不是?”
“噗嗤!”
“还笑!站起来!”老师眼神凶巴巴地盯着辰伍周。
“老师,我就开个玩笑,不在于吧?”他慢慢站起来,他发现有个人已经笑成弥勒佛了。
“你平时开点玩笑我就不管了,我讲重点的时候能不能请你闭上嘴?要你回答的时候又总不吭声,不叫你说话的时候像猴子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辰伍周有些飘飘然,“老师,什么时候才是平时啊?而且我就说了一句,哪里叽叽喳喳了?”他瞅着语文老师。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那么厉害还要老师干啥?行!你有种,你来上课,你来!来啊!”语文老师指着黑板。她越想越气,干脆甩起头发走了出去。
这个班语文老师居然和初中的语文老师一个样,辰伍周感到意外。
教室里瞬间死气沉沉。
班长站了起来,“辰伍周,去跟老师道歉。”
“我又没错,干嘛叫我道歉?”他盯着班长。
“现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大家要听课的问题,你不能因为你的脾气让大家瞎坐一节课。”班长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辰伍周看向许诗梦,只见她轻轻点点头,这一幕引起了全班的注意。辰伍周马上就笑了起来,“行!我去。”他看着班长说。
“哇哦——”几个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班长也笑了。
他马上走出教室,发现语文老师不在门口,看了看楼道,也没有。肯定在办公室。那是辰伍周最不想去的地方,好多次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总被拉去办公室做客。
果然在!他悄悄走了进去。
“老师,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他发现办公室还有一位老师。
语文老师马上抬起头,她眼神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你知道你哪里错了不?”
“我,我知……额,其实,说,说句实话,我不太清楚。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错了,但!老师你也知道,我毕竟未成年,我不太清楚那么多,我……”他慌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啥错,最多无非就是干扰课堂呗?他倒觉得偶尔开开玩笑挺好的。
“来,你跟我过来。”语文老师走了出去,辰伍周马上跟上。
“咋了?”
语文老师没有回答,她带辰伍周来到五楼的阶梯教室。一进门,辰伍周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很空旷,一排排孤寂的座位好似坐着鬼魂,光线昏暗,他感到一阵寒冷。
“你上去。”
“去哪?”辰伍周一脸冤枉。
“讲台!”语文老师声音突然变大,吓得辰伍周马上站了上去。
老师缓慢地说:“想象一下,现在这教室里坐满了人。”刹那间,辰伍周似乎明白了老师的深意。
她继续说:“想象一下,你站在讲台上,下面无数双眼睛看着你,他们期待你的讲话。”
“老师我明白了!”辰伍周挺直胸膛得意地说。
“不要打断别人讲话!你咋就是不明白呢?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辰伍周我告诉你,我不是你什么仇人,我是你老师,今天我还跟你说定了!”她的话有回声。
辰伍周马上闭紧了嘴,他羞涩地看着前面的座位,他很难看向语文老师。
“打断别人说话,尤其是打断比你年长的人、比你有成就的人说话,最可惜的是你!我不是说我要你怎样怎样,我是说你将来。”
老师特意沉默了一下。
“想象一下,你将来和你上级说话,或者你干脆大胆一点,你想象一下你和国家领导说话,在交谈。他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你插了一句,说了句相当没水平的话,你就想象一下,你在否定他,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你就否定他!两句话把他堵死……你觉得,你会怎样,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
辰伍周僵硬地转过头,“老师,我……”
老师不作声,辰伍周干咳了几下,“要不我过来,我现在在台上听你骂我都有点寒碜,我……”
“你晓得寒碜了?还有辰伍周我跟你说,老师不是在骂你,你要懂事知道不?你应该晓得,不是每个老师都会慢慢跟你讲那么多话,我是语文老师,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而已。讲你,是为你好,你要晓得老师不是在骂你,你晓得不?你问问你自己,你先不要急,不要老是想着老师多坏多坏,你静下心来,问问自己,老师是在骂你吗?”老师手叉着腰,凶悍中夹杂温柔的表情,看着辰伍周。
辰伍周对老师说得那个“静”字格外注意,他马上想到了自己静的时刻——和许诗梦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时刻。渐渐地,教室冷了起来,老师仍在安静等待自己的回答,他才明白了老师的深意。
“老师,你不是在骂我,我知道,你是在教我做人,教我懂得道理。”
老师似乎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说完老师又沉默了几秒钟。辰伍周有些尴尬。
“现在,你接着想象一下,假如哪天你站在讲台上,台下无数观众。你要把你的话讲好,你要面对很多人的提问,你还要学会控制表情,还要注意你的姿态,你的一举一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你觉得你容易吗?”
辰伍周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第一排的座位。
“那种气氛,可能站在台下都有些紧张吧?但是台下是绝对没有台上的人慌的。台下你可以坐着,可以和同伴窃窃私语,可以摆出各种姿势,可以玩手机,困了闭上眼睛睡一下都可以,台上可不一样。”
辰伍周依旧盯着第一排的座位一动不动。
老师接着说:“这种时候,你想一下,台下要是有人跟你对峙,跟你辩论,他也获得了话筒,你们两人争辩着,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在座的都会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一定讲得过台下的。台下无所谓啊!辩论赢了就赢了,可能还会有掌声。输了更无所谓,反正是提出问题嘛,这些问题是具有代表性的,相当于他只是个送信的,信送到了他也就完事了,没必要在乎其他的。台上不一样啊!你站在千百人,甚至几万人,几十万人的讲台上,反正是想象嘛,你就想一下你站在首都大礼堂的讲台上,整个广场都布满了人,场外都围观着许多人。你要是输了,你沉得住吗?你想一下,那么大的广场,一个台下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听众,他拿着个话筒三言两句把你说过了,把一个你台上的人,你可能是练过十年二十年的人,你可能是台下许多人都羡慕的人,你甚至有可能是国家的重要人物,结果一个无名小卒把你打败了……你寒碜着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台下依旧万众瞩目,你却无能为力,这种时候我不问其他的,我也不想问其他的。我就问,你沉得住气吗?”
辰伍周仿佛身临其境,他真的怒了,“不会!我才不会输给你说的那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
“你敢保证吗?”
“我敢!如果我有那个能力站在千万人的讲台上,我不会输给台下的人。”辰伍周挥砍手臂,甚至口水都飙了出来。
“撒谎!”老师震天动地的声音填满了整个阶梯教室。
辰伍周愣住了,他想,这确实不敢保证。那么他会沉得住气吗?他也不敢保证。
“老师,我明白了,受教了。”他合起双手,向老师鞠了一躬。
“辰伍周,老师知道自己的脾气有时候也不好,老师不是真的因为你而生气,老师是想到了很多东西,也希望你能懂得这些道理。老师有时候可能真的会讲你骂你,但骨子里面绝对是希望你好的。我也真的希望你将来有机会站在千万人的讲台上,而不是像老师这样站在几十个人的房间里都还喘不过气来。还有,我们刚才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我为啥要告诉你那么多,只因为我是你的老师。记住了吗?”老师已经完全没有了凶悍的神态,此刻她看起来倒像一位祥和的母亲。
“记住了,老师!”辰伍周发现自己喊的老师两字格外清晰。
“你先回去吧!”说完老师走了出去。
辰伍周特意留意了一下,她这次没有甩起头发。他暗暗回到教室。
中秋节是个团圆节,然而辰伍海远在他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弟弟在电话里头对哥哥说。
“哟!看来这几年书没白读啊。”辰伍海欢笑着。
“哪里,我是表真情而已,若是耍学问,我这属于班门弄斧了。”
“挺好的,是你的话我都喜欢。”辰伍海说,“最近学习怎么样?”
“放心吧,起码我跟得上课堂。”弟弟总是这样回答。
“等你高考完了就来辛北,我到时候接你。”
辰伍周马上笑了,“那太好了!但,现在说是不是太早了?”他是真的觉得早,只有哥哥好像什么都来不及似的,总是把话提前说出来。
“反正你只要努力学习,到时候来到大城市读书的话,你的费用我全包了。”
“哈哈,那么好?”
“对啊,但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得考上名校。”
“我答应你。”老弟开心坏了,他似乎已经闻到了大城市的气息。
李昭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开饭了!”
闻声辰伍周连忙将座椅一一挪好,摆好碗筷并盛饭。他笑着,每当过节的时候他都无比爱自己的家,他感觉母亲的厨艺就像跟厨神学过一样,做出来的菜特合胃口。母亲总说家里最会做菜的就是他哥哥,因为哥哥的手艺已经能挣钱了,很多人都吃他做的菜。辰伍周很赞同,过年的时候他品尝过哥哥的手艺,那真的是让人赞不绝口。可辰伍周始终觉得,与母亲相比哥哥的菜少了点味道,而他一直没弄明白少的到底是啥味。
开饭后大家的话匣子慢慢打开。“我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辰先勇第一个开口,刚出来就是这样的问题。
辰伍周顿时埋下头,“哪有……”
“我首先说,我不反对,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啥叫伤天害理的事啊?”儿子装作不明白。
父亲举了个例子,“之前我听说过季岚二中,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辰伍周不回答,他安静地吃着菜。
父亲接着说:“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肚子很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辰伍周感觉不自在。
“怀孕了。”父亲说得很自然。李昭妹终于开口了:“先勇!”她暗示着。
可父亲似乎不打算停下来,“她害怕被别人知道,一个人躲了很久,穿最宽松的衣服,身前总是拿着个包,用来遮挡腹部。”
“够了!孩子他爸别说了!”母亲怒视着老公,她把筷子捏紧。
“你先让我说完。”辰先勇安抚着。
辰伍周大概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一言不发,细口吃着饭,动作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后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到了小宝宝要出生的地步。”父亲又说着,辰伍周干脆放下了筷子,母亲也是。
“可是,她怎么做的?她去医院了吗?没有。她最终被家人发现了吗?或者被其他人发现了吗?也没有。她怎么做的呢?她呀,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在别人上课的时候,那个老式的公厕,她就像排便一样把孩子落在了坑里……”
“说够了没有?”李昭妹真的生气了。
“哎我这不是在教育孩子吗?”辰先勇终于受不了妻子总打岔,“你就不能先让我说完吗?”
“你怎么教育孩子的?他还小你就跟他说这些,现在还是吃饭的时间,他受得了吗?”
“他哪里小了?都快成年了!”两人吵起来。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你只要让他知道道理就好了,你非得说这些干啥呢?”
“我怎样教孩子是我的事!”两人越吵越厉害,辰伍周甚至来不及劝。
“哼!哪有你这样的,你就算要说也不是这时候说。”
“这样他才印象深刻,你知道吗?这是我的教育方式。”
“那你这就不对!”
“有什么不对?伍海我也是这样教过来的!”
“对!所以伍海大学都上不了。”
“那是他自己不想去,再说他现在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吗?”
“他真的过得好吗?他前年回到家哭了一整夜你忘了吗?”
“够了!我不想跟你说,我现在教育的是我的孩子,不是你!”
“谁要你教育?伍周,起来,我们出去。”李昭妹站起身。
辰伍周也准备起身,可父亲的声音马上传来:“不准动!”
无奈,辰伍周低下头,坐在原地。母亲走了出去。
“我刚刚说的你都听明白了?”父亲严肃的脸让人生畏。
“爸,我懂……放心吧,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有分寸。”他早已经吓傻了,刚刚父亲的话像生锈的斧头一样在他的心头割着。他知道,有些事确实伤天害理,既无情又冷血,还给人以虐心的感受。
“懂就好。去!叫你妈回来,我们好好吃饭。”
“嗯。”辰伍周只能回答。
这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他想到了许诗梦,他感觉自己和她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即使父亲不说,他也都知道,他在心里反问着父亲,暗暗说着吃饭时不敢说的话:“我好歹是一中的学生,这些我难道不懂吗?你就不能把我看成像电视上那些高才生一样的人吗?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我是个好学生啊!许诗梦又是何等的优秀,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变成那样?”他真的好想把这些话说给父亲听,可他终究是一个人吞下了所有。他不恨父亲,他谁都不恨,他知道人是需要成长的,而自己还处于朦胧阶段,确实需要人教育。可不知为何,他几乎郁闷到了极点。“难道我是在为那个孩子感到伤心吗?难道我彻夜难眠是因为那无情的‘母亲’吗?又或者是因为那个沉默的‘父亲’?这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吗?”这样的问题出现在他的思绪万千里。
最终他得出结论:“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他才好不容易得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