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伍周一直忘不了那个图书馆,一个于他而言意义重大的地方。
这天,和往常一样,他慢慢悠悠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处在半空中,于墙体而言,叫地下室,对下坡路来说,应该叫空中楼阁。正是因为这样,每当光线从玻璃外照射进来,图书馆便成了天堂。
这里真安静,犹如梦境一般。板凳是冰凉的,书架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书,尽头靠窗处暖阳普照。他找到一本《海底两万里》便坐了下来,他几乎是到了初三才有泡图书馆的习惯,他曾以为自己会因为与哥哥的约定而做出大改变,其实最后发现,他只是在他的空闲时间加了逛图书馆这事,加上听课、做作业比之前认真了,就不再有什么。
他还是时不时去网吧,还是跟王屿他们混在一起。其实朋友几个都差不多,到了初三大家都多多少少注意学习了,但老习惯依旧不改。当然,不一样的是王屿他们从不来图书馆。
读着书,辰伍周想象着阿龙纳斯教授看海底世界的样子,一条条章鱼、一只只海龟在他脑海里游来游去。在这里看书,他可以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可以不再计较学业的疲累,可以不用思考难解的题目,可以不用担忧别人来打扰自己,甚至不去纠结与老哥的约定,不去管许诗梦咋样了。他几乎什么都不想,只是汲取,只是自由地学习,只是静静地与一位大师交流,只是带着心儿飘进不一样的世界……
“嗨!”
一丝很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辰伍周几乎是猛地转头——即使他认为自己很稳当。
原来是许诗梦,辰伍周突然笑了起来,“是你啊!你,也来看书吗?”说完后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很大。
“嘘!”许诗梦竖起指头。然后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想不到你这种人也会来图书馆。”她看向辰伍周,一脸坏笑。
辰伍周苦笑了一阵,“这不马上毕业了嘛,学习学习。”他发现她的眼睛很美。
许诗梦笑得更烈了,“就看这个啊?”
“这本书,嗯,你别看它全是文字没点公式图形这些,但它开阔思维,我就是为了我的数学看这种书的。当然,顺便学习语文。”他摊了摊手,也跟着坏笑。
“你说话好有趣!把话都说反了。”她发出哼哼哼的笑声。
“啊,有吗?对了你又看的啥?”他定睛一看,是雨果写的《悲惨世界》,边上还有一个字:下。
“《悲惨世界》,这是本好书,既然你也喜欢看书,到时候可以看看这本。我只能说,雨果真不愧为一代文豪,这是一本很经典的书。”许诗梦突然变得认真,又变回了她学霸的神态,吐字很清晰。
辰伍周马上说:“一定的!”
他端详着对方,才发现她真的很有味道,不愧是个优秀的女子。她身材偏瘦,高马尾前留有几丝刘海,一件米色夹克外套配上楚楚的眼神,让人想起浪漫法兰西的撩人小尤物。
但有一点,她身上透着一种忧伤,仿佛与生俱来的,与语文老师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看着我干嘛?”许诗梦看向辰伍周,两人目光相撞。突然间空气变得安静,没人愿意退下,好像谁眼睛挪开了就是一种不礼貌似的。
许诗梦低下头,先做出了礼让。她咽了一下口水,动了动眼睛,好像在说:别看了,怪不好意思的。
就这个细节,却让辰伍周记住了很久。
这是一种伤感的美,有些人可能真的天生带有这种气质。辰伍周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不是什么优秀的学霸,也不是什么美丽的异性,此刻她就像一只弱小的雏鸡。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每天都哭鼻子似的。
他禁不住说:“你好特别!”
突然许诗梦抿着嘴巴,表情变得奇怪,“说什么呢?”随后她脸蛋红了。
辰伍周也紧张地笑了笑。
“哼哼……就是,你,为啥成绩那么好啊?教我两招呗。”辰伍周转移了话题。
“其实,你做你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用在意分数,成绩自然会慢慢提升。”许诗梦眼睛很敏锐,嘴巴又小小的,好像很聪明的样子。
辰伍周点点头,“这样啊!”
“噗!你别不信,这是我悟到的东西。”许诗梦露出了她独特的微笑,在辰伍周眼里,这微笑好像有光一样。
“哦?怎么悟到的?”
“就,多读书呗!”说完她又笑了笑,“对了!我有事先走了,只不过看到你也来图书馆觉得不可思议,就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好!”
许诗梦站起身。
“哎等等!”辰伍周叫住她。
“咋了?”许诗梦一脸疑惑。
辰伍周轻轻皱起了眉,“你觉得我这人咋样?”
“啊?”她想了想,“这问题可难倒我了,比数学题难多了,我……”
“哈哈!没事你走吧。”
她摸摸头便走开了,望着她的背影,辰伍周突然发现,这人和在教室里有点不一样。
他摸摸胸口,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
杨小东又迟到了,只见他身轻如燕,几个跨步翻过了后门倒下的树干,又一个体操似的动作撑上去然后一脚甩过后墙。他们学校的后墙在王屿他们看来就是防老鼠的,根本不在话下。旁边是正在修建的厕所,地上还摆放着一堆堆红砖,走过去转个弯就到了初三的教学楼。本来他就够小心了,谁知政教处主任正在和一名老师聊天,眼睛就看向这边拐角。
看见有学生背着个书包过来,他马上就打起了手势,“那位同学,你跟我过来!”杨小东想躲都来不及,看主任的脸色他知道又要被训了。
“说了好几遍了不准翻墙,听不懂?你是什么外星生物,说话都听不懂,啊?学校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准从后面翻墙进来,你不摔死不快活是不?学校的话就是耳边风?”一连串的话堵得杨小东心烦意乱,他赶紧说:“下次不敢了。”
“再有下次,你就收拾书包回家去!”
“嗯,那我可以走了?”主任没有回答他,他看了看旁边的老师一眼,然后就默默离开了。他痛恨学校的上课时间,也痛恨政教处的老师,好几次他都被逮个正着。他想了一下,今早是班主任的课,看来又要在门口罚站了,所以他还痛恨班主任。
走到班级门口,只见辰伍周站在门外,“哟!兄弟终于来陪我了?”
杨小东哭笑不得,他问:“怎么你也迟到了,怕我一个人罚站寂寞?”
辰伍周撇撇嘴,“可别说了,观音菩萨不保佑我,以至于我等了半天的公交车。早知道昨晚就在寝室睡了。”
“我听说你们三路的公交车是十五分钟一趟,应该没那么久吧?”
“不知道,反正我是迟到了。你又是啥情况?”
“昨天和王屿他们打麻将打到晚上十点,然后又约着打游戏,我今天七点钟刚醒就朝学校跑,累死我了。结果还是赶不上。”
“还打麻将,又是去范之龙家?”
“对,他父母不在家。”
辰伍周挺了挺肚子,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你们是真好玩啊!我都,我都不想天天玩了,要学习了。”接着他盯着对方看,好像在说:“你要不要跟我的节奏一起走?”
杨小东说:“学啊,肯定学啊,我这种学渣数学还总是前五呢!”
“我说的不是这样,你总分很高吗?”
“那你说的是哪样?我已经很认真了好吧。”杨小东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反正你应该懂,你难道觉得你这上课听那一点点,放学了重来不复习天天玩,算认真吗?”
辰伍周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吓到了。他以前是很讨厌学习的,有一次杨小东还在教室写作业,他直接催促杨小东说:“别写了!写这个有毛用?走,打球去,少你不好玩。”结果今天他说这话,估计对方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是不是哪个混混惹你麻烦了?”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没什么。”
辰伍周脑海中浮现出没有朋友们陪伴的画面:他一个人在寝室、在图书馆孤独地看书、写字,而杨小东他们几个在一起吹牛、打球、玩电脑游戏。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他希望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自己永远的朋友。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像哥哥前几天晚上跟他说的那样,他的这些所谓的朋友,根本就靠不住,他们是一群贪玩,不知道上进的小孩子。
哥哥的话在脑海里回荡:“你最要记得的是,别再总和一群所谓的义气兄弟混在一起。你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样的人只是一时的朋友,什么样的人才能一直陪着你,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你出现困难了他愿意帮助你,哪怕你们一个在地球的西边,一个在地球的东边,你们都还互相问候,能因为认识彼此而感到高兴的,那才是真正的朋友。说句很现实的话,你们拉帮结伙地玩耍,只不过是用着各自父母的钱,却做着让父母伤心的事罢了!”
老师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破了两人的尴尬:“你们两个进来吧!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走进去吧。”杨小东轻轻地说。
辰伍周友好地笑了笑。
刚坐到位置上,辰伍周就看向坐在最前面的许诗梦,这周她被调到最前面而辰伍周在后面,正好可以天天看着许诗梦。他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就单纯想看着许诗梦,就像初恋的女孩没有多余的理由就是喜欢一样。朋友们催他去表白,他的说法是:“我就是喜欢看她,我觉得轻松快活,有一种忘记烦恼的感觉,我才不想打破这个局面。”
“我现在把前一次考试的试卷发下来,要上厕所的赶紧去。”早自习结束,班主任站起来。他是教数学的,看他脸色辰伍周知道又要被训了。
“这次班上有三分之二的人不及格,怎么搞的?我说了多少次,邻补角的角平分线相互垂直,你看看你们那个证明题写成啥样了?还有第7题和第8题,那么简单只有十个同学全对,哎呀!马上就到期末了,我都为你们着急。”
老师接着说:“算了!你们自己的成绩,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可能去帮你们考试,要是那样你们也不用来听课了。努力一点,到时候是骡子是马,考了就知道,现在我们来讲解一下试卷……”
听老师讲解试题,辰伍周是一边顿悟一边咒骂,“哦,原来是这样!该死,考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呢?”他拍头的声音引来了杨小东的注意,“嘿!兄弟,多少分?”
辰伍周叹了口气,“91,你多少?”
“109!”杨小东笑出了声。
老师转过头看向后面,“在说什么呢,考得好得很了?”两人马上闭上嘴。
许诗梦听得很认真,她一边抬抬头一边做做笔记,有一种蓄势待发之势。看到她的样子辰伍周很是欣赏,那是一种干净利落、专心致志的自然神态。他也试着模仿她,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劲道,动不动就走神心里想着赶紧下课,有时甚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又看向杨小东,只见那家伙睡得脸都贴在了桌子上。
“你们以后一定要做个懂得感恩的人,不要那么自私。还有,有些人总喜欢板着一块脸,好像每个人都欠他的一样,这种人你们觉得以后在社会上会有人喜欢他吗?一定要懂得尊重和感恩,没有谁是理所当然要对你好的。有些孩子就是从小被父母惯坏了,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
语文老师又在严肃、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了。每次有同学犯错了或者惹她生气了都是这样。辰伍周每次都很赞同老师的话,有时也很讨厌。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无可挑剔,而老师严肃的样子会给人印象深刻。但说得太久有时甚至课都不讲了等着大家求她消气,似乎有点太过分。
每次讲到别人的时候他都沾沾自喜:真好!这些人杂就应该多骂骂他们。好像在说自己的时候他又会很羞愧但很气愤地埋下头,心里埋怨:好了好了知道错了,老师你批评人怎么不留情,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吗?
“叮叮叮!”
下课铃终于响了,老师也停了下来。杨小东轻轻吐了一口仙气:“噗呼!终于叨叨完了。”
辰伍周抬头看向讲桌,只见老师甩起头发走了出去。“真凶!”他也轻轻哀怨着。
“下节课体育课,大家上课前到操场集合等下我来点名。”体育委员发话了,他叫张真,打篮球很有一套。
“走吧!先去投会儿球。”杨小东拿起桌下早就放好的篮球。辰伍周高兴坏了,他知道这节课王屿、杨炫宇他们也是体育课。
“走!”
两人刚出教学楼就看见球场上杨炫宇在做“拉杆动作”,他本人觉得自己很帅,在朋友们看来就是搞笑的。关键是每次都不靠谱,投不进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来一次。
“哟!偷偷吸了根烟才肯出来啊?”王屿开玩笑说。
“哪有,我可没有你那么大胆。我们语文老师又发火了,不知道又是哪个蠢货得罪了她。”杨小东一副无辜的样子——他总是这样。
“球!”辰伍周端起双手,意示杨小东给他球。杨小东笑眯眯地拿起球跑到三分线,摆出翘屁股的姿势一个推投,不进。
“太菜了!给我球不就进了?”
“吹吧你!”
过了一会大家都下来了,辰伍周一转眼就看见许诗梦,两人刚好对上眼。一瞬间他笑了起来。球正好被人投了出去,他马上一个跳跃右手摸到球往左手合球,“啪!”像螃蟹的钳子一样收拢篮球,霸气极了。
他告诫自己:我这不是耍帅,我就单纯想给许诗梦看看,我都看人家那么多了。
集合匆匆就散了,这节课体育老师居然让他们自由活动。
“来了,怎么样?”辰伍周笑眯眯的。
“那么快?来打全场吧,叫你们班的人过来。”王屿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了。
“哦豁,好啊!你等等。”辰伍周一个招呼叫来了体育委员一行人。“要人计分不?”他问。
“计,所以你们别客气啊!把我们按地上摩擦都行。”
听王屿说话的样子,辰伍周简直是忍俊不禁,“你们也是,别客气!”
马上这边球场就围满了人,这其实早已在辰伍周意料之中。他们几个朋友打球都很稳当,而王屿他们班有个秀得飞起的控球后卫,张真打球足够细心,也会控球。就这样,两个强队打起来如两虎相争,颇有看头。
辰伍周注意到体育老师也在场边看着,这让他有点紧张,本来一个许诗梦就够受的了。
“防好!防好!”张真指了指辰伍周旁边的对手。
辰伍周马上心回场内。他有几个绝活:耐力好,爆发强,跳得高。唯一缺点就是投球不是太准,基本上要打进内线。他中等身材,身高上其实是没有太多优势的,全靠“韧性”来撑场面,加上所谓的“野”。
其实他并不知道,许诗梦很喜欢他,包括他的脾性,他的肌肉,以及他的天真。
“诗梦你看辰伍周刚刚那个转身好帅啊!”林一雯笑着说。她知道许诗梦喜欢辰伍周。
许诗梦微笑着不说话。
球场一片沸腾,大家见到好球就鼓掌,见到激烈的碰撞就内心澎湃。要说全场最厉害的,还得是王屿他们班那个控球后卫,辰伍周有四五次都防不住他,张真也是。
最帅的一颗球却是在辰伍周这队。当时打进攻,张真控球,见王屿被卡住便迅速把球传给内线杨小东。杨小东见杨炫宇冲了过来准备“大帽”,马上把球丢给辰伍周,辰伍周接球晃了一下便传给另外一个队友,队友又传给杨小东,杨小东又甩给张真,一套闪电传球下来,对手乱套了。张真看到辰伍周有了空位,立刻就是一个抛传,辰伍周刚好对位一个“空中接力”——球进了!
靠配合打进的球总是能赢来更大的掌声。林一雯直接叫了起来:“哇!”大家都说:“好球!”各种拍手称快。许诗梦笑得更欢了,体育老师也摆出了赞同的姿态。
可最终,还是王屿他们更胜一筹,比分为66:63,也就差一个三分球而已。但在辰伍周心里,他已经赢了,谁说胜利一定是更高的分数呢?
王屿走了过来,“打得不错啊!”
“你也是。你们班那个控球后卫什么时候开始打球的,那么稳?”
王屿喘了口气,大家都挺累的。“他说他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打了,真的可以,以后又是一个篮球明星。”他笑着说。
“你就别调侃了,我们这种最多是业余,真正打起来身高都不够,谁要啊?”
“也是。走吧,一起吃饭。”
“吃食堂算了,吃完洗个澡,不想跑了。”辰伍周抖了抖衣服,全是汗。
随后,四个人前往食堂,个个一身汗,这已成为常态。杨炫宇挽起衣服下端,像极了刚搬砖回来,杨小东这样说他。
“你不也是?”杨炫宇说。
“对,你们两个以后得多多为工厂出力啊!咱们季岚那个石材厂,记得不,以后你俩就是工头了。”王屿说。
辰伍周跟着说:“我负责记账。”大家都笑了。
这样同朋友们放松的日子,与那些严厉的老师,尤其是语文老师的“压迫”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如雨花烂漫,一个似酷暑严寒。
辰伍周却从来没有打心底恨过这些老师,他感觉这些老师也就和自己父亲一样,他们凶的时候有猛虎下山之势,但突如其来的一两句温声细语又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抗拒。
初一入校时,他说碰到这些老师真是倒霉透了!
如今快要毕业了,每当语文老师说出:“你们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所说的话。”、“要是以后你们回季岚卖猪肉,见到老师了便宜点卖也算是感恩了。”、“我知道你们大男人讲义气是很好的,但我希望你们一定要注意,特别是在社会上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老师不希望你们这样。”、“以后最好不要当老师,老师是最苦的,你看我天天管你们还得你们心里骂我,我图啥呢?”、“初中三年真的一眨眼就过去了,希望你们以后能越走越远。”之类的话时,他感受到的全是一个老师往年所历经的辛劳,所抱有的对生活的感悟,以及对学生太深又太着急的期望。进而他深信“严师出高徒”这句话,也渐渐悟出了“严师很难得”这样的道理。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许诗梦见到母亲进来,恍然就是一个转头——她连看都不想看。
“复习得怎么样了?”
本来她不想说话的,但还是说了一句:“不怎么样。”
母亲惊呆了,“你怎么了?”
“你不要老是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你怎么了?”许诗梦突然发飙了,她样子很可爱,用一个比喻就是:像一只愤怒的温顺型小花猫,再敏感也做不到把一身毛茸茸变成骇人的尖刺。母亲抱了上去。
不料这次女儿是真的伤心了,她猛地推开母亲,“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你和那个臭男人一个样,你们从来都该是一家人,我不是,我讨厌你们!”她哭了,她有时候总是哭哭啼啼。
“你怎么说话的?谁假惺惺的了,啊?我跟你说,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好。要是我们一直流浪,你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上学的机会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你觉得我很弱吗?我们两就够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找一个那么愚蠢的家伙,我和他现在一见面就吵架。难道你忘了爸爸了吗?”
许诗梦几乎是连鼻带涕地在说,没人知道她的痛苦埋藏了多久。母亲又抱住女儿。
这次女儿没有推开,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母亲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说:“好了!妈妈平时对你是严格了点,可是没办法,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学会独立啊。你要知道,妈妈无能,才会去找一个有能力点的,好让我们不太受苦。我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还不如去干苦力活呢!”
许诗梦抖了一下身子,她说:“现在还来得及啊,走!现在你们就去离婚,以后我们两个独自生活,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混蛋了!”
“不行啊,已经晚了。孩子你要学会接受,你有了弟弟,你得学会多和他们交流,而不是整天闷在自己的房间里。”许诗梦马上打断母亲的说话,她说:“你就是不愿意舍弃你那美好的家庭呗?”
母亲表情变得愤怒,她早就不想忍了,“许诗梦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读了点书,会说几句话了就以为自己是啥演讲家、哲学家!你看看你咋说的话,啊?你用着你口中那个臭男人的钱读书,你还天天看他不爽,他不过是希望你学习好一点,希望你不要封闭自己,多多陪陪小孩子罢了,你咋就这么自私呢?还家庭,你不是家庭成员吗?你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是啥?你以为我不想你好吗?可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都要学会去接受,你是改变不了生活的!”
许诗梦吓傻了,她仍在哭,却没有了脾气。
母亲动了动眼球,“好了!不要整天只知道哭,你看你都快16岁的人了。没事,好好读书,一切都会过去的。等你以后有能力了,或者运气好碰到哪个男朋友,你就远走高飞吧!讨厌这里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但是你要清楚,现在你还是在这个家庭里,你就应该好好对待这个家庭,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
母亲见女儿哭得憔悴,她也不想再说多了,“好了!早点休息,明天你爸就回来了,不要把他看得那么坏。”
“他不是我爸!”许诗梦突然来劲了,说得母亲措手不及。
“你,你!哎算了,你想怎么说怎么说吧,我都懒得骂你了。”母亲砰地一声关上门。
许诗梦本来还想说:“你骂啊!等明天那个混蛋来了你们两一起骂啊,你们不是喜欢这样吗?”但她不说,首先是没力气去吵架了,而且她想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她已经伤到了内心深处。
她赶着最后的功课,只有三天就中考了。结果和她想的一样,根本就集中不起注意力。于是她打开一本已经读了一半的书:《飘》,读到子夜才有困意。
她躺在床上,抱着自己,发现不够舒服,于是她抱起了被子,用整个腿夹着,才渐渐有了安全感。
刚刚母亲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不要整天把自己闷在家里。”、“等你有能力了就远走高飞吧。”、“你是改变不了生活的!”……
然而这些并不能让她感到安慰,反而她越来越痛苦了。
她回想起父亲生前的模样,是那样的慈祥,那是一个慈父严母的很美好的家庭。父亲常在她耳边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可是造化弄人,父亲不幸患上了癌症——肝癌晚期。
那段时间,许诗梦迷迷糊糊,因为还小不怎么懂事,刚开始在她眼里父亲只是生了一场大病,过段时间就好了。
许诗梦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几乎花掉了他最后的力气,“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希望你带着你的学识,走到大江南北,去活出你最想过的生活,去找到一些真心疼爱你的人。记住,唯有真心,才能打动别人,才能收获真正的朋友。世界那么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群很爱你的人。”
当初父亲说到这里,她以为父亲说完了,结果父亲依然带着微笑又说了一句:“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倒霉的人;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是最幸运的。我没有找遍大江南北,就已经找到了我心中最爱。那就是你啊,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天使……曾经,是你给了我希望……虽然我的身体不争气,但每每想到你,我就觉得其实一切都足够了。”
许诗梦自那以后再也没见到父亲,再也没听到父亲说的话。她那时候才9岁,病床上父亲微笑的面容,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
如今她那么努力,根本不是因为母亲的管制,也不是因为继父的苛刻,她仅仅是把她慈祥的父亲的话语铭记于心。
不知不觉,枕头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