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临近中午,南青风才揉了揉睡得有些发麻的肩醒了过来,春熙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夫人昨夜真是和王爷睡的。”
南青风揉了揉眼,“嗯”了一声,脑中涌现了些不好的回忆。
春熙脸上浮现些喜色,看起来要说些什么南青风不爱听的话。
不等她开口,南青风先一步往她怀里扔了袋银子。
“给宁翊,让他去把给王爷的药买回来。”
宁翊便是那日她从人牙子那买回的男孩,从那之后一直在南青风院子里跑腿。
春熙疑惑道:“夫人,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你就说剩下的给他花。”
春熙觉得自家夫人出手未免太阔气了点。
南青风见她一动不动,知道她在想什么,指了指屋子外头:
“他的钱,你心疼什么。”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是萧景练的钱多得大风都刮不走。
春熙犹豫着点头退下,片刻后她湿着眼眶走了进来。
南青风奇怪:“怎么了?”
“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夫人责罚。”她边哭着边跪了下去。
南青风看向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不敢欺瞒夫人,宁翊那日被夫人买回来后,夫人向他施了那么大一个恩,奴婢本以为他会尽力为主子办事,谁承想他还是死性不改,甚至还偷到了夫人身上...”
“奴婢发现的时候教训了他一顿,不过看在夫人如此喜欢他的份上放了他一回,后来在婆子那打听才知道他还拿了些下人的东西,这次夫人叫他买东西,奴婢不放心便派了个人跟着他,没想到...”
她说着,急得快要哭出来。
南青风上前,蹲下身帮她拭干了泪。
“然后呢?”
春熙情绪平静了一些,愤愤骂道:“没想到这个混小子竟进了窑子里去嫖女人呢!”
南青风动作一顿:“他们瞧见了?”
“只瞧见他进去了,他们都是一群姑娘,可怎么敢跟着他进去,不过看那老鸨还像是认识他,和他打招呼呢。”
南青风想了想,问道:“可知是哪处窑子?”
春熙巴巴地看着南青风:“夫人问这个做什么,”随即猜到什么似的,陡然瞪大了眼睛:“夫人,你不会要去吧,你可不能去!”
经过昨晚,春熙已然觉得自家这个王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想什么呢,我不过就是问问。”
“哦...奴婢听他们说,正是那越京最大的点香楼。”
南青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王爷。”
春熙忙道:“夫人要去哪?”
“出去买药。”
话罢还没等春熙反应过来,南青风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点香楼上的彩绸垂幔随着女人们窈窕的身姿在风中曼舞,日日夜夜,在这令许多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里,靡乱轻浪的歌声伴着旖旎的香气几乎能传遍半条街。
南青风束起长发,素面朝天,一身白色云纹束腰长袍,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踏入了点香楼。
她从容环顾,俨然一副常客姿态,站在二楼廊间往下看的一位中年妇人见她身着不凡,立刻展颜跑了下来。
她鬓边别一朵牡丹,朱唇白面上不难看出使劲修饰岁月的痕迹,身材略略发福,一脸的精明相。
想必这位就是这点香楼的老鸨了。
“这位年轻的小公子瞧着倒是面生,不知今日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她满脸堆笑地凑近南青风身边,给她一一介绍起来楼上那几位轻摇团扇,衣襟半敞,姿态妖冶的女子来。
南青风佯装不满意地摇摇头。
“妈妈你大约是不知道,小爷我呢有些追求,不喜欢俗物…”
她说着从指间扳下一枚玉戒来,成色极好,那老鸨登时眼光一闪。
南青风压沉嗓子缓缓道:“若是能有个能陪本公子笑谈风月吟诗作对的,那才是最好不过了。”
老鸨会意,她在这二十多年,什么人没遇见过,越是有钱人,越是喜欢那些个有些才气,识些风雅的姑娘,谓为情趣。
“公子跟我来。”老鸨摸过玉戒,宝贝似的揣进袖里,笑盈盈地给南青风带路。
走上二楼长廊,又往里拐了个弯,便可见一间间挂着木刻铭牌的房门整齐地从拐弯处一直延伸到尽头。
南青风放慢了脚步,凝神听见了旁边房内不可言说的动静。
这地方听见些这种东西并不奇怪,只是…怎么听来,像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南青风好奇往那半掩的房门内瞟了一眼,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敞露着大半个后背,衣服被扯得落得到处都是。
远远扫见那人衣物,便知此人定非富即贵。
老鸨见南青风落在了后头一大截,连忙返了回来。
“妈妈楼里还有小倌?”
老鸨双眉一挑,凑到南青风跟前低声道:“有的有的,而且我楼里的这几个看着比姑娘还要水灵呢,公子若要…”
“咳咳,不用,我替朋友问问。”
老鸨笑得十分亲切:“无妨,龙阳癖本也不是什么怪事。”
“嘎吱”一声响,方才那半掩着的房门走出一人,已然穿戴整齐,正是南青风刚刚瞧见的那个男人。
他看着外头的南青风,眼神竟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发出一声轻笑。
老鸨见势连忙挡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
“王爷,这位是客人。”
虽然声音不大,可南青风还是听见了。
王爷?
这越京内的王爷不过也就那几个,摄政王他认得,萧明承还太小,怀王看着应该没有这么年轻,那剩下的就只有…淮安王?
难怪那日聂宜一副要撕了自己的样子,原来她所嫁之人竟是个断袖。
南青风顿时心底浮起一丝怜悯来。
面前两人低语了几句,南青风瞧见那老鸨却是有些面露为难。
淮安王突然不耐地推开了她,走到南青风面前:“皮肤倒是白嫩,就是不知道紧不紧得住玩。”
他的口气轻蔑,眼底的挑逗让南青风浑身不适。
他见南青风皱着眉头不说话,又浅浅笑了声,凑到她耳边道:“就陪本王一晚,你想要多少都可以给你。”
南青风退开几步。
“王爷,在下并非同好。”
“这东西也说不准,试试就知道了,本王保证让你飘/飘欲仙。”
南青风强压着厌恶后退,眼前这人放浪又下流,实在不知下一秒要做出些什么事来。
来这一趟,本想是看宁翊究竟要做些什么,没成想碰到个淫贼,再多呆下去恐怕身份暴露,南青风直觉此地不宜久留。
“本公子是来寻欢作乐,不是来这里当乐子的,你是侯爷也好王爷也罢,本公子也不是个软柿子,还请还请王爷自重!在下告辞。”
说罢南青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那老鸨本要追上来,瞧着萧景煜那不善的面色,刚要迈开的腿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南青风走到楼下大堂内,四周环顾了一圈还是没看着宁翊的身影,便想作罢走了出去。
后方骤然传出一阵嘈杂,南青风好奇望去,瞧见几个小厮和一男孩扭打在一处,那男孩一不敌多,竟被那俩小厮生生扔了出去。
再定睛一看,那男孩不正是宁翊。
南青风连忙找了个棚子躲了进去,暗中观察宁翊的动作。
他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身来,眼神死死地还盯着点香楼的招牌,门口那几个小厮见他不死心,拖了个大扫帚来赶他,等他终于准备往回走了才罢休。
南青风盯着宁翊身影走远了,才蹑手蹑脚走到那几个看门的小厮旁边。
那几人正围在一起磕着瓜子,瞧见南青风过来皆是一愣。
南青风拱手:“各位仁兄,在下想问一事,方才被你们赶走的那人是什么来头。”
几人面面相觑,大概觉得南青风鬼鬼祟祟不是好人,都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南青风见状,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来,笑道:“请各位兄弟温杯酒喝。”
小厮这才露了笑颜,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子,然后道:“禀这位爷,方才那人来了数次,每次就点同一个姑娘,也不办事,还吵吵嚷嚷地要给她赎身,那姑娘想来也是个心气高的,瞧不上那个穷小子,每每要我们赶出去,妈妈都要烦透了。”
“竟是如此么?”
“可不么,”那小厮唏嘘道:“来了这么多次,穿得一身破布,带的银钱却是不少,只怕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妈妈不敢收那钱。”
猜的倒是挺准。
“那仁兄可知那人所点的姑娘名号。”
见小厮面露疑惑,南青风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初来到这越京,对此的风俗文化还不甚了解,还想借此机会,一睹越都美人风采,便想打听打听,究竟是何种姿容,能让那位公子情根深种。”
“那爷来得可不巧了,我可听说这被那人死心塌地的丽娘,可是萦州来的。”
果然是萦州。
南青风心中隐隐有三分猜测,只是尚不确定,还得待来日细细查探。
她道过谢,正准备回去,点香楼旁边酒楼的饭菜香气就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
她的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
来时匆忙连早膳都没吃,如今时近正午,更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这点香楼旁边挨着的这座酒楼名为飞鸿影,在越都也是十分有名,南青风也是早有耳闻不过不曾品尝过。
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登时心血来潮,既然来都来了,不尝尝的话未免有些可惜。
想罢,抬腿就要往里走。
“我当是谁,不成想竟在这遇见熟人了。”
南青风脚下一刹。
这声音熟悉得很,好像不久前才听过,而且打过交道。
南青风收回迈出的腿,眼睛往旁边一瞥。
果然是熟人。
聂宜穿着件粉红的衣裳,正花枝招展地站在台阶上,后头还跟着两个丫鬟。
青越民风开放,女子上街不饰面纱斗笠也可,如此一来,倒更显得南青风男装十分可疑。
南青风一时尴尬,竟不知该不该应。
聂宜却是主动贴了上来,那趾高气扬的态度,若是南青风从前见了必定要灭了她几分,只是又想到方才得知淮安王是断袖一事,有些同情她,竟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既有缘,王妃便赏脸一同用膳吧,我请客,怎么样。”
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南青风就是瞎了听也听得出来。
不知她又在打些什么算盘,南青风推辞道:“不想我与王妃这么投缘,竟在此都能遇见,只是我今日一身男装,王妃又是出阁的妇人,被人撞见难免多生是非,还是改日再聚吧。”
聂宜白了她一眼,不屑道:“妹妹也忒没见识了,这酒楼中雅间众多,你我二人到那聚餐怎会被人撞见,况且你本就是女子,你我二人问心无愧,有何推辞?”
聂宜扶了扶发髻,一脸得意地瞧着南青风。
南青风叹了口气,看来这场鸿门宴,自己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那王妃便请吧。”
聂宜轻车熟路地走到雅间,点了几个招牌菜,还要了一壶寒潭醉。
“王妃与我共进午膳,喝酒未免过于奢侈。”
聂宜边欣赏着她的指甲边道:“妹妹这就不懂了吧,这寒潭醉呀可是这酒楼的招牌,许多人翻山越岭来到越京也就为了喝这一口,普通客人是点也点不着的,我虽酒量不好,但今日既是请妹妹用膳,可不能小气了去。”
南青风了然,果然这美酒不是用来品尝,而是用来被她显摆的。
不过南青风这几年深居闺阁,南家家境也不算特别殷实,还真没品尝过这大名鼎鼎的寒潭醉,倒显得自己乡下了。
不过今日既是聂宜请客,浅酌一口也无不可。
菜上齐后,那寒潭醉才被搬了出来,连瓶身都通体银白,浮雕上刻着金缕梅样式,更是显得这酒华贵无比。
南青风也不客气,拿起壶身就要往杯子里满,聂宜见状连忙“诶”了一声,吩咐下人上前来帮忙倒酒。
“妹妹倒不像是个人家里娇养的,动作竟如此粗鄙,这酒不宜多品,七分满便够。”
南青风望着自己面前这个窄小若瓶口的杯子,和那只倒了七分满的酒,登时有些想要发笑。
“是我孤陋寡闻了,听过茶满七分,这酒满七分还是第一次见。”
聂宜闻言摸了摸耳背,面上却一副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