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幸和谢檬、老阳一边吃饭一边对齐了一些出国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具体行程安排后，老阳媳妇来电话，他便先行撤了。
余下陆幸和谢檬坐在饭店的包间里喝茶歇息，陆幸看着窗外A城繁华的夜色入迷。毕竟以前在国外过了晚上九点，她所在的地区除了几个核心赌场外，大多数地方外头都是一片萧瑟。
对于她领证之事沉默了一晚上的谢檬还是开口了。
“结婚可不比谈恋爱的时候。”谢檬盯着她好看又柔和的侧脸，语气冷静却多了几分严肃，她记起那时候住在她家武馆附近的陈离母子两人，微微低了下颌，掩盖去眼里的一点复杂情绪。
陆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将眸光从窗外移了过来，眼里尽是笃定。
“我知道的，檬檬。”陆幸很少这般叫她，她高中的时候勾搭谢檬总是“谢第一”“谢天才”的叫，眼下来了T公司，大部分时候她也是跟着曹大海他们喊“谢师圣”。只有那一次，谢檬与她吃饭的时候说起以前高中时候瞧见陈离为她出头的事，她沉吟了许久，说道：“檬檬，如果这些事叫我亲眼瞧见就好了，知道有人为自己这般拼命，或许那时候就不会那么想离开了。”
那是陆幸第一次叫她“檬檬”，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温柔了许多。
谢檬始终认为，23岁的她并不能代表15岁的她，一旦什么话是如果开头，那便终究是遗憾了。
“我不想让他再等下去了，我想向前走两步，这些事对我来说不困难。”陆幸有时候甚至会感谢年少时的病症，让她如今有了叛逆的资本，父母不管不顾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是，你有自由有资本来做这件事。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做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怜悯他等你多年，而非爱他占主要因素。最终你会将他逼入怎样的深渊，你知道吗？”
谢檬难得严肃，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过去是因为什么样的琐事和细节一步步得了这个抑郁症，但是出身在豪门陆家这样的地方，也无非是那些个狗血的事儿。
她太了解陆幸了，陆幸的单纯是那种在宫斗剧里活不过第一集的，她是执着地认知“人性本善”的人，但她和陈离绝对是轻易难相信旁人的人，他们都见识过太多的“人性之恶”了，她了解陈离骨子里的卑微和怯懦从何而来，也知晓他的冷漠和疏离因何而生。
他对陆幸近乎变态的偏执有时候是令谢檬害怕的，谢檬并不想看到陆幸受伤害，高中时候便不想。而今在T公司共事以来，她愈发笃定了这个想法。
她可以提醒陆幸远离殷荀，但无法对陆幸说出“小心陈离”的言辞。毕竟，陈离便是无论身处何地，依旧是那样“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高中的时候，在见到陈离母子的相处模式之后，她想过提醒陆幸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他陈离并不是你陆府金龟婿的好人选的时候，人已经和陈离风风光光谈起了校园恋爱。而如今，她原本以为帮陈离靠近陆幸，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陆幸也最终会越来越了解陈离而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谁曾想，这人便当真不走寻常路，嫁娶这种终生大事，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她想向前走两步，就和人结婚了，也不问人出生背景，更不问黄道吉日。
谢檬终是笑笑，到底也像是陆幸会做出来的事，她明媚张扬的样子，和外界赋予她的一切都毫无干系。
纵使她手无缚鸡之力，却依旧能照亮最黑暗的角落。
谢檬的母亲去的早，自幼便跟着父亲生活，幼时没少被那些毛孩子嘲笑“有娘生没娘养”，最开始的时候出于本能也哭也委屈，但她发现别人只会因为她的软弱而变本加厉。
后来她开始跟着父亲学跆拳道，学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武力保护自己。她拿着漂亮的成绩赢得老师长辈们的尊重，又习得一身功夫随时应对那些可能到来的冷嘲热讽。
但终究，她没能防住陆幸没日没夜的“攻击”，那是她第一次想和这个人交朋友。
但我行我素多年的她并不知道如何“走下神坛”，她只能默默守护在她身旁，甚至连她那个“弱鸡男友”都顺手被保护了几次。
她原是一个决计不会管别人闲事的人，谢檬那时候认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最终保护自己。少时的谢檬，固执地认为，别人短暂的帮忙，从长远意义上来说不过是加害的另一种形式罢了。
所以她一直看不惯不会反抗的陈离。直到后来她看到他的反抗，她才知道，他原来不是不会反抗，只是不想。他为了陆幸，是会反抗的。
A城一中是教育部重点示范中学，那时候，在学校里都是成绩说话。
谢檬记得每次月考后，一群人都会被老师遣出教室，大家抱着书包在门口等待学习委员叫名字，叫到名字的进去选自己喜欢的座位。当然，叫人的顺序会按照当次月考的成绩来，谢檬几乎每次都是第一个进去，她从来都只会选择讲台位置附近的那几个位置，那里是看黑板的最佳位置，也是老师们重点关注的领域，几乎尖子生都会选择那里，陈离也会。
但陆幸，每次选的位置都让人大跌眼镜，不是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就是最后一排靠走廊位置，要么就是教室开门第一个位置。老师总会问她为什么不选个好点的位置。
她说：“这里很好啊，能看到窗外的鸟窝，能晒到窗外的太阳。”
她说：“这里很好啊，能第一个听到班主任的脚步声。”
她说：“这里很好啊，下课了能第一个冲出教室，跑去厕所和食堂。”
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选择那个“宝座”。所有人都会被她逗笑，只有谢檬的心似是被什么击中，她总是没来由地多看她一眼。她那时候眼里全是诚挚，这便是她认真考虑后的选择，她考全校第二就是为了争得这个位置，在旁人眼里荒唐，在她手里可贵。
后来，陈离成了她的男朋友，便也不坐讲台附近的绝佳位置了，他总是抱着书包坐到陆幸旁边，像个牛皮糖一样。
那时候，一中每次考试的前50名，也就是一中成绩最顶尖的那批人，总是会被特殊对待。其余几千人会按照成绩分批进入教学楼的考场考试，但这50人是不用进教学楼的，他们有自己的特殊考场——位于图书馆内的金字塔。那儿有整整齐齐50个座位，常年都封锁着，闲杂人等勿入，每次考试前会开放给上次考试进入前50名的考生。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以进入“金字塔”考试为荣，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待到最后一分钟。谢檬也不例外，当然谢檬坚持到最后一分钟，只是为了多检查一次，多确认一次细节，她不想有任何闪失，她对第一势在必得。
但陆幸几乎每次都会提前交卷，谢檬甚至可以笃定，她从来没有检查过自己的试卷。因为每次她交卷的时候，谢檬也才将将做完，有时候甚至还有一大题没有答。
而每次谢檬二次检查的时候，总是会注意到一些第一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陆幸如果检查一次，肯定也会注意到一些问题，但她好像从不在意这些。考试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答完题了，就会离开。
以至于后来甚至有人闲传：“陆大小姐这是知道自己拿不了全校第一，死活要在时间上拼个第一么？”
但谢檬知道，她并非如此。她只是对这些毫无执念罢了。她想拿第一，有得是机会。
后来，陈离成了陆幸男朋友后，几乎是陆幸前脚一交卷，他后脚就跑着去交卷了。确实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时候一中有一些资历很深的客座教师，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安排时间为学生们答疑解惑。几乎每次答疑一开始，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而每一次，陆幸只要站起来，老师便会说：“你们先等等，陆幸先来问吧。”
她本身就是有这样被优待的特权在的，一方面是她本身的成绩优势，另一方面，A城四大富豪家族里，陆氏对一中的资助程度之大也不是什么秘密。学校甚至有个专门的奖学金叫“展鸿奖学金”，便是以陆幸父亲的名字命名的。
后来，陆幸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趴着睡觉。
谢檬不明白，竟然有人宁愿不用特权，却愿意花钱去“讨好”一些看起来对自己学业并无多大帮助的人。她给全班同学买早餐买零食，她给看门大爷买烟，她给那些临时代课的老师们送喝的，她给体育老师送新的球拍和球……她好像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一样。
谢檬以前从来不相信没来由的善意，所以她还早餐和零食的时候，最终是没忍住问了陆幸：“你图什么？”
陆幸像是被问到了，想了许久没想出答案，最后她朝谢檬咧嘴一笑，答道：“快乐吧。”
她的快乐竟然是建立在别人的快乐基础之上，谢檬觉得很可笑，但她的心却在逐渐破防。
陆幸会救助遇到的流浪猫流浪狗，会在路上看到别人打架时出“钱”相劝，会扶老人过马路，会帮孕妇提东西，会在下雨的时候替别人撑伞……
谢檬每每都震惊不已，她像一个天使一般降临在她周围。
那是谢檬第一次理解“至善至美”这个词，以至于陆幸和她说“今夜月色真美”的时候，她内心实际上想说的是“并不及你美”。
陆幸眸里似乎染了一层水雾般看不真切情绪，而她再开口时，谢檬的思绪已然被拉回。
“如果他跌落深渊，我便陪他一起。左右也不是15岁不懂事的时候了，恋爱也好结婚也罢，不能当做儿戏了。”
陆幸说时眼里竟是闪过一丝苦涩，她不想变成父母那般的人，但实际上她也挑不出父母哪里有错。他们不相爱了，分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但陆幸不喜欢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觉得陈离这样的人更适合自己。
任何一个被分手八年的人，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会逐渐放弃或者看淡。但陈离却一直在原地等着，他摒弃一切外界诱惑，固执地等她。
陆幸不知道自己对陈离，究竟是怜惜占多数还是爱意占多数，但她明白自己会为这一切负责。
谢檬静默，陆幸又开口道：“我不会离婚的，也不会再离开，我不知道他以后会面临怎样的深渊，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事，但我都愿意相信他。”
谢檬释然，良久，她开口道：“在你走后没多久，陈离母亲出了车祸意外身亡了。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就在我家武馆附近，所以经常会碰到。他们母子感情并不好，我也从未见过他父亲。”
谢檬看着陆幸的神情就知道她也并不知晓此事，但结了婚，有些事，她再不在意，也并不代表不用去知晓。
“你或许，还需要花一些时间多了解一下他。”谢檬见陆幸的神情，终是一声轻叹。
陆幸愕然，她确实从未见过陈离的父母，她原还以为他的父母在乡下。从前她问过陈离一次，陈离只说在亲戚家住不是很方便，陆幸便再没有提及去他家温习功课一说了。
如今想来，陈离不愿意过生日，想来和陆幸的理由也差不多。
“嗯。父母没有给我们一个好的榜样。也没事。等他愿意告诉我的那天，自然都会告诉我了。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小事。”
陆幸此时尚是释然的，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后来，当她知晓陈离竟然是他姑父的私生子之时，当真是如临大敌。除了奶奶自始至终的支持外，她一直要面对父亲的敌意，还要面临姑姑的敌意，甚至还要接受表哥的敌意。
“也行，他这次出国你可得盯着点，据我所知，他在暴风期间，投怀送抱的可不少。”两人话聊开了，谢檬倒是轻松了许多，该叮嘱的还是照常叮嘱，事无巨细。
“你恐怕不知道，他胆儿贼小的，高中便一直胆儿贼小。”陆幸甚至有些自豪地说着。
“也就骗骗你这种单纯大小姐了，胆儿小敢觊觎我们陆氏集团的嫡亲大小姐？？？”谢檬震惊于她的言辞，恋爱中的女人当真是单纯无邪。
“……”陆幸忽然觉得谢檬说得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这证都领了，人估计早交代出去了吧。”
“……那倒没有，也就是昨天才……”陆幸说时脸一红，谢檬连忙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好了，打住，本姑娘没兴趣听你俩的夫妻私事。”
“……”
“你知道苏婉婉给陈离写过情书么？”
“……”
“你也不知道暴风俱乐部原来开除了一个女经纪人吧，叫慕容芊芊。她倒追陈离追了好几年呢。她游戏账号那些国标，都是陈离帮打的。他在正式加入暴风之前，一边青训一边和朋友私底下做些不入流的勾当，给别人上分。慕容芊芊就是他的客户之一。富婆追人就是不一样，一掷千金简直羡煞众人好吧，你去陈离直播间看看，榜首有个富婆就是慕容芊芊。后来直接追去了暴风俱乐部。”
“……姓慕容？”陆幸听傻眼了，这些事陈离压根没跟她提起过。
谢檬就跟说八卦一样说着，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对自己老公缺席她人生的八年能有多不在意。啥也不了解就直接嫁人，也确实是她陆幸能做出来的事了。
“没错，就是A城土豪四大家族之一的慕容家。财力好像比你陆家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两年他们赶上了元宇宙的风口，和T公司合作也推进了不少，股票每天都在涨。这慕容芊芊可还一直没嫁人，说不定人还觊觎着你老公呢？”
谢檬正说着，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她倒是很平静看了一眼，将手机上的新闻点开，推到了陆幸面前。
“看看，人19岁的野王弟弟谈个恋爱，都知道公开。陈离结婚了跟没事人一样？”谢檬自然是不满，但她哪里知道，不公开这个事是陆幸出的“馊主意”。
“卧槽，风残云真勇啊，这评论里一堆脱粉的。”陆幸看到风残云公开了和冯梦瑶的恋情，她竟然有被甜到，又感叹道：“姐弟恋真是好磕啊，徒手公布恋情的弟弟真帅！”
谢檬打断了关注错重点的她：“你打住，扯什么风残云啊。我说陈离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发个爆料给记者们？”
谢檬恨铁不成钢，抢过手机，陆幸连忙认怂。
“不是，檬檬，是我的意思。我不想公开。”
“为什么？”谢檬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这丫头脑子进了多少水了，是真的不知道陈离有多少烂桃花吗她。
“我怕影响到我工作。我想在T公司当个小透明，凭自己的实力去奋斗。”
“得，反正陈离他烂桃花可多了。他以前还拿我挡过烂桃花，我真心怀疑，他是招桃花体质，就那一脸“看着就不行”的禁欲脸，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美女吃这套。他出国后，你真盯着点，免得他误入金发碧眼姐姐们的歧途。”
“他还挺行的……”
“姐姐！我刚说没兴趣听你俩的夫妻私事？？？”
“我这不是替他辩解一下么……省的你误会。”
“……”
“好了好了，我会盯着的，我争取婚姻幸福美满，让檬檬放心好吧。”
“这还差不多。今儿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稍微收拾下，到时候机场见吧。”
“行。那你送我回去还是？”
“你看看你老公有没有说要接你，没说的话，我送你就好。”
陆幸看了一眼手机，陈离并没有发来信息，应该还在和战队的人聚会。
“他没给我发信息，应该在忙。”
“那我送你。”
“辛苦你了。”
“求之不得。”
谢檬起身，拢了人肩头一道下楼，往地下停车场而去。
秋夜的风总是萧瑟的，她看了看怀中人，笑容交汇，温暖漫延。
她年少时第一次想交的朋友，筹谋了八九年，终于是如愿以偿了。
原来是这般好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