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也算是过了个热闹的结婚纪念日。
临近十点钟,风残云和冯梦瑶先行离去。他需要赶一下盎狮俱乐部的宵禁时间。
暴风俱乐部一行众人慢悠悠踱步往回走,本来朝天门隔着暴风俱乐部也就是两条街的距离,众人都喝了些酒,正好吹吹风醒醒酒。
陈离一贯都是绷着个冷脸,老K也早已习惯,只是现下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都如愿娶了她了,怎还是这副样子,开心点。”老K记起在陈离刚进俱乐部的时候,他总是会逗他,想让他笑一笑,开心点,后来也不知道哪天开始便不提这茬了。
兴许,是在他更了解他之后罢。
他这个人,好像只有陆幸才能卷起内心的一丁点波澜。
“老K,你说……我们这样会幸福么?”陈离的眼神落在远处的路灯上,老K扭头看他,心中一惊,已是多年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这副样子了,那股子凄凉让人心寒又心疼。
“怎么不会,你不是一直很信任她么。”老K大概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依旧是偏了话题聊上“陆幸”,这个让他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女孩,说实话,以前老K一直很好奇她到底是何般模样,又有何种能力。
后来老K也调查过她,知道她是一个被疾病缠身被豪门爱恨纠缠的弱女子,他更是不看好这段感情,他总觉得陈离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人之间的悬殊太大了,像两个世界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结婚了。他今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猜到了,大约也是陆幸主导的这个事情,按照他对陈离的了解,结婚这个事,往少了说也要三五年,往多了他都不敢想。
老K真心觉得,他认为陆幸是个弱女子是自己瞎了狗眼。她其实并不弱。
他从前总觉得,怎么也要谢檬那样的女子才能征服陈离。如今却觉得某些层面来说,陆幸比很多人都要坚强。
“我太依赖她了。这样下去,我怕又会重蹈覆辙。”他忧心自己羽翼未丰,不能守护心爱之人。八年前的离别至今仍历历在目。
老K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的目光落在前头几个欢声笑语的身影上。
陈离比他们都大了三四岁,俱乐部的队员实际上已经换过两轮了,他始终没有挂牌转去别的俱乐部。老侯和老K又怎会不知晓,这孩子一根筋,太知恩图报了。有那样的原生家庭,少年时未曾得到过任何一点关爱,故而再遇到有人真心对他好,便当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老K心里也有白月光,他能理解那种美好。但是从前,他总觉得是陈离放大了这份美好。人家妹子心里如果有你,怎么会离开八年杳无音讯呢。眼下,他突然破天荒地觉得,说不定世上当真有月老神仙,被绑上红线的两人,便是无论如何都会相伴余生。
而陈离和陆幸,只是红线绕得比旁人曲折了一些罢了。
“要我说,你就是想太多。既是非她不可,又何惧世俗种种。人妹子人都送你了,你在我这伤春悲秋,不太好吧。”老K的话似是触动了陈离,他本清冷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温柔。
只是唇角的微笑突然止在瞧见那两个站在俱乐部门口的身影上。
老K和老侯也楞在原地。
“你们找谁?”诺诺一脸狐疑地看着暴风俱乐部门前伫立的老妇人和少年。
老妇人穿着并不算光鲜,只能说干净得体,脸上的褶子清晰可见,头发已花白了近半。她紧紧搂着身前到她肩头高的小少年。少年似是被冻着了,脸上红一片白一片,还不停地搓着手。
“你们先进去吧。”老侯吩咐了一身,几人鱼贯而入。老侯记得她,当年陈离通过各俱乐部的青训测试,不少教练都想培养这个天选之子,便是这个老妇人来与老侯签得合同,老侯原先也知道陈离在省重点的成绩相当好,还担心此事有些棘手。后来,他发现,此人眼里只有钱,她根本不关心陈离的人生和未来,她只想眼下卖个最好的价钱。
没错,在老侯看来,那时的陈离便是这般被“卖”了个好价钱。
也是后来,他调查后才知晓,陈离出生在A城周边一个贫穷的乡村里,他的母亲是个单身妈妈,未婚先孕生下陈离,在穷乡僻壤总免不了被闲言碎语。后来她精神上出现了一些问题便丢下陈离独自前往A城寻找当年的负心汉。
陈离便只好由她母亲的哥哥一家抚养,也便是陈离幼时唤做“爸妈”的人,等到后来陈离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便改了口。
陈离自记事起便过得不好,他的“爸爸”酗酒如命,时常夜不归宿,他经常在田埂旁寻到这个“爸爸”的身影。他的“母亲”脾气很差,一生气了便是打他骂他,唯独对哥哥十分宠溺。他的哥哥从小就发育得很好,和瘦弱的陈离不同,几乎算是村霸。时常打架斗殴,出了事几乎都是陈离背锅。一有别家家长上门,挨揍的总是陈离。
便是这样荒唐又可笑的童年,那时候的陈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所有人厌弃。直到他的亲生母亲来接他,他才知晓自己的身世,想通了这一切。
陈离进了A城一中,不是通过正规中考录取的,而是他的生父拖了关系才进入的。
但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生父是谁,他的生母陈如兰亦从曾提及。
他只知道,自他见到陈如兰,这人便整日郁郁寡欢的,几乎鲜少同他讲话。她在A城一个还算大的厂里做前台,工作本身是清闲的,但她下了班回来以后几乎都是关在房间里看着没营养的肥皂剧,从来不会管自己儿子。
也就只有在陈离管她要钱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便直接一句“没钱”打发了去。
陈离本以为,从养父母那里来到亲生母亲身边会好些,谁知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体验另一种“被厌弃”。直到后来,他晓得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的时候,才终于知晓,陈如兰看他的眼神里,大抵也是包含了对那个负心男人的深深的厌弃罢。
陈离的眉眼五官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而他不过是他下乡的一段醉酒艳史的“私生子”罢了,说出去只会丢了A城四大家族之一的萧氏集团的脸面。故而他这位一直稳居A城富豪排行榜前五的男人,便选择了花钱消灾。
他本打算给陈如兰一笔钱,帮她在A城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了了这笔“风流债”。谁曾想那时候已经精神时好时坏的陈如兰竟然加了一个要求,让他将陈离安排去A城最好的高中。要知道,那时候教育部正抓的严的时候,饶是一方富豪,有些事不好办还是终归不好办,没必要撞着枪口兴风作浪,他自己的亲儿子没考上一中也只能去二中就读。
但他被陈如兰逼得狠了,只能动用了全部人脉,砸了重金,才将陈离弄进了一中。这事后来之所以成了也是因为陈离在镇上初中的成绩确实出类拔萃,不少初中老师都联名写了举荐信,才算最终落定了下来。
这些事,也是陈离事业上渐有起色后逐渐查出来的。萧陆两家在生意上一直往来密切,当年二中那个扬言自己未来要娶陆幸的小胖子,正是陈离同父异母的哥哥——萧暮风。如今正是萧氏集团新上任的年轻总裁,主要负责公司电商及新媒体部门全部业务。
实际上,陈离一开始真得忧心过萧陆之间联姻之事,毕竟豪门之间为了巩固产业定个娃娃亲也很正常。后来他得知,萧陆之间确有联姻,只不过是他的生父与陆展鸿的妹妹。也就是说,陆幸的姑母是萧暮风的妈妈,萧暮风此人正是陆幸嫡亲的表哥。他叫嚣的要长大后娶陆幸也不过是少年时懵懂无知的妄言罢了,大抵不过是家族聚会时对这个表妹的欢喜的一种表达罢了。
陆幸出国没几天,陈如兰意外遭遇了车祸身亡。这个一年多没与陈离说过几句话的女人就这样走了。陈离也不知道为何,心中积累了多日的情绪便释放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她不曾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也不曾关心他是否学业顺利,更不关心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她从来看他都是冷冰冰和厌弃的,而陈离,竟从未觉得委屈过。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硬是在她离去的这日,哭红了眼。
他只记得自己最开始喊了句“妈妈”却得来一句冷漠的“别这样叫我。”的时候,有一点点失落,后来的一切,他都理所当然地受着,他不再如从前在镇上那般百思不得其解。
他那时候便明白,自己是个意外,是个不被人需要的孩子。
他自此深陷泥潭。
而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头一次被一个人需要了,陆幸需要他帮她解物理题,需要他当她的跟班,需要他给她当男朋友……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凝望深渊之时拉了他一把,让他窥见曙光,让他迷恋红尘。
虽则,这“需要”太过短暂,如昙花一现。随着陈如兰的去世,被埋入心底。
年仅15岁的陈离的抚养权监护权又回到了自己的大伯大伯母身上,那时候他表哥在镇上闯了祸,打架斗殴将别人家的孩子打成伤残,急需金钱私了。这个大伯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俱乐部重金招募选手的事情,便想着将陈离送去试试。她从前就经常因为陈离在家爱玩游戏而打骂他,如今却突然指望着他去靠着打游戏来赚钱弥补自己亲儿子犯下的过错。
痴心妄想的妇人如了愿,但畸形地宠溺只会让事态变本加厉地往前发展。
在过去八年里,陈离事业风生水起,户口也从那穷乡僻壤牵了出来,但却没少给这个表哥吸血。起初几年,陈离赚得钱几乎都进了大伯母的口袋,再后来陈离重新签合同,也开始有意识地与他们划开距离,只是这大伯母却不像陈如兰那般好打发,一笔钱就能买断恩怨情仇。她将陈离这棵摇钱树的死穴拿捏的死死的,好巧不巧,陈如兰与那萧晨豪在乡下偷情的丑事正好被她撞见了。这些年,陈离这个表哥也当真是“不负厚望”地不断犯事,打架斗殴下手重了要钱处理,有了新欢旧爱又要金钱处理,酒驾撞人也要金钱处理……
直到三年前,陈离的大伯醉酒后开着小三轮走夜路,掉进了路边的池塘淹死了,这一家子才稍微消停了下来。他这个表哥也突然看上了一个姑娘,便死活要结婚,还老实地找了个保险销售的工作干了起来。
陈离记得他这个大伯母那时候说 “婚房的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断然不会再找他要钱了。就当是帮帮他们孤儿寡母的。人家女孩子家庭条件还可以,若没有一套像样的婚房,这婚要是结不成,他表哥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老侯皱了皱眉,还是将人请了进去。
老K倒了两杯热水,陈离看了看他俩道:“侯哥老K,你们先出去吧。”
老侯一声轻叹,点了点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嗯,谢谢侯哥。”陈离在两人走后便坐了下来,眼前的人便是这般坐在对面,亦能让他全身有些发冷,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小离啊……”老妇人一开口已是有些哭腔。身旁的小孩子怯怯懦懦看了过来,他像是被陈离周身的冷戾气息给吓到了一般,一动不敢动。
“你救救你表哥,你表哥他被人骗了钱,现在要债的每天都带着家伙堵上门。你表嫂现在闹着要离婚,这婚不能离啊,你也知道你表哥,这婚要是离了,他肯定活不成了啊……”老妇人说着已是流了眼泪,一边伸手擦着,一边看向目光冷清的陈离。
好一会儿,陈离并没有去纠结他到底因为何事欠了别人钱,左右不过是为了满足他那些被眼前人惯宠出来的“独子尊荣”,或是贪名或是逐利。
他也没有去质问为何“最后一次”不作数。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不动声色问了句:“多少钱?”
他不曾叹息,只是眸底暗了几分。他不知道这所谓的“养育恩情”何时是个头,他只知道忤逆的后果更不堪设想,他也无力承担。
那个秘密,萧氏不想被外界知道,他亦不想。他更不想被陆幸知道,他这卑微到肮脏的过往。
“五百万。”老妇人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陈离的手明显抖了抖,他眼下根本拿不出这个现钱,除非将手里的其中一套房产卖掉。
“我手里没有这么多。”陈离淡然道。
“你找侯总借一点,他一定会帮忙的。”老妇人眼里满是贪婪,陈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她瞥见陈离手上的戒指,眼里突然就多了一丝喜悦的光芒。
“你现在不比你表哥,已经飞黄腾达走出我们那小乡镇了,我听村口的庄姨说你现在人气老高了,天天和女明星拍广告,你多接几个广告你表哥这个事也就处理掉了。”村口的庄姨是个万事通,她还告诉她陈离这种小白脸,最是得富婆喜欢了。她看着他手上的戒指就想着,他背后定是有富婆的。
“你看你戒指都戴上了,你总不能自己婚姻幸福美满,看着你表哥妻离子散,沦落到被村里人指点的地步吧?实在不行,问弟妹拿一点帮帮你表哥吧……”
本耐心地听着她一如往昔地“挟持”的陈离,在听到“弟妹”的时候只觉得喉头一股血液上涌,脑袋被撕扯得生疼。
“住口!”他呵道。
他翻出手机,立刻转了20万过去,老妇人的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了到账信息提示。
20万是手机转账的最高限额,老妇人对此亦是十分熟悉。以往陈离都是在手机转账后三天内将剩余的款项打过去。
“你先回去吧,剩下的钱,我这两天筹到了去银行柜台给你转过去。”
“好,今晚太晚了,你看,能不能让侄子去你那房子住一晚?”老妇人起身,陈离闻言翻出钱包,将里面的一沓现金扔了过去。
“这周围都是高档酒店,去酒店住。那房子太远了。”陈离默然,他在A市郊区有一套房子早就交房了,一直空着,以前这个大伯母来的时候住过一次,可眼下,他一点也不想让她过去住。但他依然找了个“房子太远了”的借口。
“好好好,快谢谢表叔。”老妇人见了这一沓现金,顿时情绪高涨了好几分,忙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膀。
小孩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道:“谢谢表叔。”稚嫩的童音传来,陈离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应了一声,又对上妇人贪婪的眼神。
“最后一次了,我已经退役了,和俱乐部已经解约了。”
“好好好,保证最后一次。”老妇人似是被陈离冷漠的目光刺到了,连连答应下来。实际上,她上次也是这么答应的。
陈离没再说什么,目送着二人离去。之后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老侯推门走了进来。
“缺多少,侯哥借给你。”老侯早在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摸清了这一切,那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上门肯定是要钱,如今看陈离这模样,估计要得还不少。
陈离的眼里柔软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老侯,并没有坐起身来,只是摇了摇头。
“侯哥,我自己解决吧。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你也帮了我很多,暴风俱乐部今时今日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那也是侯哥抬举,都是我应该做的分内之事罢了。”
“你那郊区的两套房子卖了估计也不够,而且估计也不好卖。市区的别卖了,这都结婚了,总得有个婚房。钱当是侯哥先借给你的,后头等你留学回来再慢慢还,你放心,你这商业价值还有得发挥,侯哥也不想放着你这条大鱼不钓。”老侯面上的轻松让陈离方才的躁动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下来,他点了点头。
是啊,都结婚了,总不能让陆幸跟着他一直住在出租屋内。按照计划,303合约到期之前,正好可以装修入住进市区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