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阁是繁花大道上有名的海味馆子，A城本就是港口城市，一条街上十个馆子里一般都有三五个是做海味的，但能把馆子做到“网红店”的程度还是需要几把刷子的，除了海鲜本身的新鲜，厨子的功底和店铺的环境都十分重要。
两人从观光梯上了二楼，便进入了另一番天地，陆幸虽然是A城长大的，但兴许因为离开祖国太久了，乍见之下还是会被这些变化惊艳到。
二楼入口便是一番广阔天地，亭台楼阁，水榭飞檐，雕梁画栋。陆幸没忍住掏出手机就要拍照，谢檬则在她拍摄的当下，俏皮地歪了歪身子，入了她的画。
“陆大小姐既然要拍，连心上人一起拍了呗，留个纪念。”谢檬说话间，陆幸已经按下了快门。水雾缭绕里，谢檬的粉色头发携着一脸柔和的笑容入了镜，陆幸爱不释手地看着这一张意外之照。
“你那么想拍，就拍个合照好了。”陆幸转身，谢檬将下颌搁在其肩头，姿态尤其地慵懒而随意，两人盯着镜头，咔咔了好几个表情才算结束。
两人一面往里走一面翻着相册看刚才拍的照片，陆幸一不小心手滑，划到了她和殷荀的那张合照，正欲划走，谢檬抬手又划了回来。
“没看出来啊，你跟他现在玩得挺好？”谢檬盯着照片里陆幸的神情，眼里闪过一丝凝重。
“他不是我导师么，帮了我许多啊。”陆幸如实说道，她不明谢檬所指的“挺好”是什么意思。
谢檬当然知道殷荀是她导师，她坐下之后并没有立刻接这茬，而是先点了餐。
“老样子来一套，T公司的。”T公司的员工在A市大部分餐馆，只要凭工卡都可以打折，并且也有专属的套餐可以享用。服务员应了声便去准备了。
“海月阁的菜品不多，也不让你耗时间看菜单了，就点咱们公司的套餐吧。基本上好吃的单品都在上头。”陆幸出去吃饭最怕的便是点餐，听谢檬这么一说，连忙笑盈盈地点着头。
“嗯，殷荀他怎么了，是有什么八卦可以听么？”陆幸还是比较在意刚才谢檬提及殷荀时的表情。
谢檬看着陆幸脸上那份单纯与无邪，和高中时候的她没什么两样。从前谢檬觉得，陆幸这样的大小姐，就该永远活在光里，被众星捧月，被保护得很好。而今谢檬明白，她从病魔手里走到这人间，终究是要染一染这人间的五颜六色，才能活得越来越好，才会敢于去爱与被爱。
“他与贺东方不怎么对付，你心里有点数就行，你别看他和贺东方表面和和气气的，你现在毕竟是贺东方的人，工作上的事情对他多一点保留。别神不知鬼不觉给人当棋子利用了。”谢檬沉着语气说着，偶尔看一眼陆幸，手里还不忘帮陆幸烫了烫碗筷，她将碗筷在陆幸面前摆好，又继续道：“你们中心今年任命领导岗的名额就只有一个，本来这事板上钉钉是落在贺东方手里的，他人都被调到A城驻点了，你猜怎么着，上个月的腾龙计划，我看你们老林把殷荀也叫了过来，这什么意思还不明摆着么，二选一呗。但你错过这茬，什么时候再有这个坑可说不好了。今年这个任命要是贺东方败了，他肯定得离职，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在公司算上今年也快六年了，没有第二个六年可以耗的。”
谢檬往陆幸面前干净的茶盏里倒了一杯热茶，陆幸的指尖拂过温热的杯沿，心里却像是有什么在被吞噬，寒凉意味自来，她一时无言以对。
谢檬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谢檬与贺东方虽然交情不多，但是她当时内推陆幸进来之所以选了贺东方这边也是因为钦佩他的人品和能力。许多次年会和一些培养基干的场子里，贺东方都帮谢檬挡过酒，也帮她挡过一些令人厌烦的烂桃花，这让谢檬对此人一直印象很好。
“本来你的导师按道理讲也应该是贺东方，但殷荀此人张扬得很，为了任命硬是抢了过来。他上季度的优秀导师怎么来的？抢了不少别的组的新人罢了。他这个人很拼，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会往陈离身上想，你别往他身上套，他俩也不是一路人。但是那股子“劲劲”的味道如出一辙，所以我觉得如果不早点提醒你，按照你黄金台大小姐的单纯性子，你八成会喜欢他这款。”谢檬话里有话，她已笃定陆幸是喜欢陈离的，然而此刻的陆幸也根本没有思绪多想，只是点了点头，耐心地听着谢檬说着。
“殷荀家境不好，没有任何背景，学历也不行。但他就是拿到了T公司的offer。T公司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遍地海归和高学历，不是学霸就是学神，但他一个高职没毕业的就是敢来。他赶上了好时机，之前正好在他现在跟的业务的直接竞品那里工作，还深受那个公司的CEO喜欢，但他这人为了前途和利益，就是可以毫不留情背叛他的前CEO。你别看他一天到晚看似毫无心机到处撩事儿，人精来着，绝对的利己主义者。”谢檬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而后是十分轻微地一声叹息，不知是为谁。
“难怪感觉他人缘好像没那么好。”陆幸的神情低落了许多，想起此前种种，一时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好像除了吴时徽，很多人和殷荀之间的沟通看似欢声笑语，却总是有些假的。
“当时公司挖他过来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竞业协议，那个赔款，也是T公司帮着赔的。他来了这里就没有任何退路的，不干出成绩他以后职业路途都得完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拼，那些贺东方不屑做的小动作他都做。为了钱和权，他这个人是没有人情可讲的。”
谢檬说到这里自然是想到了陈离，当初陈离开始打职业的时候可不就是断了所有退路，比任何人都拼。她眼里的眸光柔和了下来，又像是担心陆幸乱想，轻微叹息了一声打断了陆幸的思绪。
“但陈离和他不一样，陈离赚的任何一分钱以及他今日所得到的地位，都是干干净净的靠自己双手赢来的。殷荀可比他会耍小聪明，也会投机取巧多了。所以我说他们不是一类人，你别胡思乱想。”谢檬正说着，上了菜，她便断了话茬，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陆幸碗里。
“先吃吧，边吃边聊。你们工作交集不多，但属于一个中心，都归老林管。以后难免有利益冲突，你以后就知道为什么他人缘这么差了。”谢檬吃着鱼肉，又用勺子挖了一些花蛤到陆幸碗里。
陆幸当然了解陈离，纵然他有如今的成绩，但他从前便是被人打了也不会报复的软糯性子。所以在陆幸知晓他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室友一句“陆幸渣女”而和室友大打出手时，当真是心动了好半晌，诚然那时候的陆幸并不需要他护着，但那种滋味对陆幸来说，如甘泉一般吸引着沙漠里迷途的旅人。
“他来这里三年，六次考核六次都是评优。我为什么只拿三次，剩下的三次我不是拿不到，只是有时候优秀这个事，你较真不了什么，大家能力都不差，山水轮流转，领导也好做人。有时候把机会让给那些比你稍微差一些人，也未尝不可。但他不会让，有一次他本来考核是次优，也算是T公司前20%的水平了，你猜怎么着，他跑去把老林举报了。最后这事闹到了通道委员会那边，硬是搞了一场考评鞭尸大会，最后怎么着，还是他评优。”
谢檬淡淡说着这些事，她以往是从来不在人后说人闲话的性子。但今日为了陆幸，她破了这个例。她说了在T公司迎接她，就会全心全意去迎接她，给她铺好路，真正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所有选择和判断权交给陆幸自己。
陆幸此刻突然觉得嘴里的海鲜都味同嚼蜡了，明明该是很好吃的味道。
谢檬见状，连忙堆了笑容在脸上，拍了拍陆幸的手。
“好了，不提他了，扫兴，饭都吃不好。他跟陈离有一点倒是一模一样，赚了钱都拼命在A市购置房产。你说陈离买个三五套房我也就认了，丫一个普通打工人，在A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购置了两套豪宅了，这钱哪里来的，工资奖金发的？鬼才信。呵，男人。”陆幸这才被谢檬说的话又逗笑了起来，氛围瞬间也没那么沉重了。
说着谢檬将手头剥好的虾递了过去。
“我的陆大小姐，别为这么一个男人心情不好了，别真当他是你师父，不过就是个新人流程罢了。各取所需，他尽职尽责也是本分。”谢檬抬手盛了一碗艇仔粥，一边喝一边叮嘱着眼前这个永远不理解人可以为了钱这么拼的女人。
“知道了，只是突然感觉今天一下子被心上人带着成长了许多，有些惆怅。你这属于是揠苗助长了，回头我有什么事，反正你得罩着我。”陆幸一撒娇，场子里方才的阴郁气氛也一扫殆尽，此刻嘴里的海鲜突然好吃了起来。
“总之，你啊，对别人多留个心眼。对陈离就不用了。”谢檬悠悠说着，唇角蔓延了几分笑意。陆幸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你……还说你没收陈离的钱？”陆幸开玩笑地说着。
“没收，还不是大小姐你糊涂，心眼都往陈离身上使，本姑娘实在不想以后的日子里还要在深夜陪着某些“偏执狂”买醉了……”
“我也没怎么欺负他啊……”陆幸倒是有些委屈起来。
“但你不理他，还八年不理人家……”谢檬笑嘻嘻地看了过去。
“我怎么理啊，越理越渣……”陆幸不是未曾想过他，但都被她克制了过去。除了在梦魇里疯狂寻他以外，确实再未越距半步。而此刻，在谢檬的帮助下，陆幸发现，过往种种，好像已经可以拿起和放下了，他们不再成为陆幸心里无法迈过去的坎，他们成了一段小插曲，而今她又和陈离、谢檬重逢在这里，便是最好的相聚。
而前路种种，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于她而言，无论事业或是感情，无愧于心便是最好的归宿。
“你不理，也不妨碍别人隔着太平洋吃飞醋。那么倒霉的就是我这个官方爸爸，一旦某选手心情不好，什么需求都不配合。我那个惨啊……”谢檬满脸委屈地看向陆幸，她鲜少在人前撒娇卖萌，眼下这般表演出来，倒也是有模有样：“所以我的大小姐，你既然回国了，以后可得好好补偿我这四年在国内替你受的伤害。你卖身的钱，这一顿之后咱就不提了，以后四年吧，咱俩吃饭，必须得你请客。”
“好呗。”陆幸眼下心情顺畅了，再听到谢檬说这些，心间只觉得有暖流袭来，便也只是嘟囔着嘴应了下来。好像刚被陈离坑了，眼下又被谢檬坑了。敢情又是她一个人变成了冤大头了。
但她当然知晓，便是这两个人，当真都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吃了你一分钱，恨不得吐十分出来。她又怎会真的担心被坑。
一顿饭吃着聊着就到了下午的上班时间，谢檬提前查了陆幸和贺东方的工作日历，并没有要紧的会议，才放肆地多留了一会儿。T公司本身是比较人性化的管理风格，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一切事项都是目标导向，只要你能把事情做好，公司这个办公场地，你来与不来都不重要。
但陆幸作为一个新人还是很心慌的，到了点她就想回到办公场所，于是匆匆吃完后一直盯着手机担心有工作的信息过来，顺便也催促起来慢悠悠喝粥的谢檬。
“你是不是故意的，喝那么慢……”陆幸看她一勺粥就浅浅喝那么一点点，像是在数米粒一般，便有些着急起来。
“你急什么，是几个亿的合同等着你签么。”谢檬作为一个T公司优秀员工代表，时刻践行着公司开放不卷的文化理念。
“不是，今天下班前得让陈离答应跟我们合作，认可我们那个方案。我得早点回去沟通这个事。”陆幸脸上的忧心不假，谢檬冷笑了一声，继续喝粥，一勺下肚才看了过来，言辞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大小姐，你是真不知道他迷恋你，还是假不知道。别人搞不定他，你还搞不定？？？一句话的事，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么？他下午肯定在集训，明天还要打比赛呢，你五点半以后找他就行了。”
陆幸的面上难得浮现了一丝红云，要说15岁的时候她便一直不太笃定为什么事情发展的态势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两人的感情如洪水一般袭来，收都收不住。但她始终不能确信这是自己可以拥有的美好。而今更是因为少年身上的光环而犹豫不前，眼下听了谢檬一席话，再想起回国这些日子的种种，便终于笃定了他的行为并非“报复”，而自己纠结的点在于，并不想在自己没有回应这段感情的时候，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而去行职务之便。
“我这样会不会有些自私自利？”陆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声音也低了不少，谢檬倒是不诧异她会这么一问，这也像她这种凡事都想着别人好的人会关心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呢？你觉得是利用，对别人来说是你需要他。他是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一定要立刻、马上回应他的感情了么？这一点来说，人陈离还是比你有出息，至少别人15岁就能认清自己的感情，你这到了23岁依然是认不清，他要是不愿意等，你让他滚也行，没什么好愧疚的。”谢檬说到这里，放下了勺子，将工卡递给了服务员，准备结账。
陆幸被谢檬说服了，等她结了账，两人便一起起身往外走，谢檬抬手搭了她的肩膀，忽而笑嘻嘻说道。
“有个事，我告诉你一声，你别生气。当初你让我帮你内推这件事，其实已经板上钉钉了。但当时宗哥那边临时有个很急的需求，让我请三生来一起剪彩，他惯来不卖这种活动面子的，奈何宗哥又很喜欢他，换个职业选手我这职业生涯肯定也要短不少。当时请他不来，我就说陆幸想来T公司，我这头正在内推，你来还是不来。他就来了。”谢檬说完诚恳地盯着陆幸，双手合掌，略低了低头。
“对不起，当时是我擅自主张，时间紧迫他那人一点情面都不讲，我只好利用了一下他对你的感情，回头让你少请一顿饭，成不成。”谢檬还是鲜少看到陆幸这般严肃的神情的，心里却是咯噔了那么一下，忽而看见陆幸朝她做了个鬼脸，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我的存在竟然变成了他的弱点，你都知道，而我却浑然不觉。到底是我太蠢，还是……”
陆幸还没说完，谢檬就打断了她：“当然是他没有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