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幸一晚上查资料、理思路、想传播点，硬是忙到半夜一点才稍微输出了一版简陋的PPT。这头人刚一沾上床，就收到一条来自谢檬的信息。
谢檬：明天中午把时间留出来，请你吃大餐。
陆幸：好。
陆幸刚回了个“好”字，手机就如千斤重一般压得自己放了手，下一瞬，已是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曾几何时，她还是日日需要靠酒精、药物来催化入眠的人，如今居然可以秒睡了。
一夜安眠，被闹钟叫醒后，陆幸连忙起床洗漱，却发现陈离已经不在家里，看来很早就去了俱乐部。
陆幸抵达公司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来，她又完善了一些方案细节，等贺东方到的时候就拉着贺东方过了一遍方案。
“我觉得想法挺好的，也各有各的传播点，就是职业选手这块，父子情之前拍太多了，看要不要改改？”贺东方点了点头，提出了一点质疑。但整体他还是很满意陆幸给出的方案，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她并没有敷衍了事，里面很多细节都看得出做了足够多的功课的。
陆幸之前查资料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俱乐部和品牌方都或多或少拍摄过人气职业选手与父母长辈之间的矛盾点相关的创意视频。
“好，我晚点找大海哥对一下，尽快改出来。”陆幸点了点头，逐一记下了贺东方说的一些细节点，准备尽快拿着稍微成型的方案去跟曹大海对。
临近中午下班的点，曹大海刚结束了一个会议便跑来陆幸工位拎人，两人钻进了茶水间附近的会议室，陆幸投屏了PPT正准备讲解一下方案，大海拿起了翻页器。
“我自己看。”大海一边喝着水，一边盯着投影屏上的文字。他的神情很是专注，陆幸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曹大海与许多明星大咖都合作过，非常熟悉对方那些细枝末节的要求，是能一眼看出方案好与不好的人。
“爱要及时这个主题挺好的，林哥应该也喜欢，也很契合。”曹大海放下了水杯，一边翻页一边点评着，眼里多了一丝肯定的意味，陆幸一个新人，在短短时间内就把方案输出到这种程度，确实是个用心又靠谱的姑娘，难怪东方哥这么罩着。
明星和影视圈资源方案那几页，他点了点头就过了，到了职业选手那一页，曹大海停下了手里的翻页器，来回翻了翻陆幸给出的好几种方案。
“我觉得你想得挺完善的，我个人是最喜欢这个情侣感情线的创意，职业选手父子情、教练队员之间的感情早拍烂了，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正是青春期，他们关注啥，不就是打游戏、谈恋爱么？拍这个粉丝愿意看，也有话题。”曹大海说着还有些兴奋，也算是创行业之先，如果能做出爆款作品，以后就是行业风向标了。内部拿个营销突破奖，今年年底奖金和晋级又都有指望了。
“不过，有一个难点，这个创意，陈离那个狗东西肯定不会同意的。”曹大海咬牙，似是有些犯难，但又似乎不想舍弃这个方向。
“我去说服他。”陆幸见他如此犯难，想着昨晚陈离的意思并没有抵触说不能拍这种情侣感情线来着，应该可以试着沟通一下。
“难，他不是不近女色么，之前谢檬都没说服他。你试一下，不行的话，我给你指条明路。其他职业选手就按照这个创意拍，陈离可以拍个双男主的。”曹大海说着也翻完了PPT，放下了翻页器，便坐了下来，继续喝他的水。
“双男主现在还能上线？你想什么呢……”陆幸觉得他这个提议倒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只是她怎么记得最近好多双男主的创意都被毙了，枪口上找吃的可不是陆幸的作风。
“拍晦涩点，社会主义兄弟情就好了。”大海打了一个哈欠，一上午的会开得累死了，连午饭都不想去吃，悠悠回了一句便往后靠了靠，椅子下的滑轮来回晃动着，显得人越发慵懒随意。
正在这时，谢檬推门进来了。陆幸本来停留在曹大海身上的目光随着开门声转了过去，这一看，眼眸便瞪大了几分。
谢檬本身就有一米七几的个头，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人显得尤其修长。
她还是一头粉色的长发，只是脸上倒是光洁许多，并没有佩戴什么坠饰。穿了一件白色无袖的套头衫子，搭配了一件不规则裁剪的铅笔长裙，她左手插在裙子外头不规则飘片的口袋里，右手扶着门，对着陆幸露出了甜美宠溺的笑容，眸光里的神色温暖而绵长。
完全没有多年未见的陌生感。
“曹大海，陆大小姐我带走了，有什么工作下午再聊。”她说话温柔，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不容商量。
“得，谁敢跟你谢师圣抢人啊。赶紧带走。”曹大海许是迫于谢檬的压力，咻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陆幸的肩膀说道：“可以啊小幸幸，你这局比东方哥还多，怎么每天都有人请你吃饭。”
陆幸笑了笑，好像最近几次约饭都给曹大海撞上了，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幸亏今天这工作也算是聊得差不多了。
“大海哥，这是我卖身钱到账了，谢天才送我上路前请我吃顿好的。我今天跟陈离沟通完第一时间找大海哥商量。”陆幸说着已经被谢檬一手拉了胳膊往外走了，似乎并不打算留她继续和曹大海唠嗑。
“行，小幸幸好好吃饭，往贵了点。谢师圣考核都拿了三四次优了，有得是奖金。”听了曹大海的话，谢檬扭头白了他一眼，而后又如沐春风般搂着陆幸上了电梯。
一进电梯，陆幸就抱着谢檬的胳膊盯着她看，她如今真是变得越发漂亮了，身上少了些以前浓厚的中二气质，撇去其做事说话风格不看，光看样貌倒真是活脱脱像个落入凡尘的仙女。
“看什么？”谢檬迎上她灼热的目光，并无丝毫怯懦。
“看仙女。”陆幸笑得欢快。
“一米七五的仙女？”谢檬凝眸盯着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还是如往昔一般社牛，且讨人喜欢。少女时候的谢檬面对陆幸这样的人多少是有些别扭的，只是如今经历了大学、职场的磨练，也逐渐发现陆幸其人的纯真与无邪。故而此刻，陆幸抱着其胳膊，便由着其抱了。
“仙女跟身高有什么关系，夸你变好看了，怎么还怼人呢。”陆幸故意委屈巴巴地撒着娇，谢檬伸手点了点其下颌，陆幸撒娇卖萌起来确实是人畜无害，直男最喜欢的那一类型，看似容易掌控。
“啧啧，得亏我不是个男的，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某些偏执狂可不一定是我的对手。”谢檬笑得越发肆意，思绪有一瞬走神，想起她其实从高中的时候便对这个全校成绩第二的冤大头有好感，她总是挥金如土，对所有人都展示着温柔阳光的一面，不像自己，厌弃和不满都写在脸上。她喜欢她，但她成为不了她，那些负面情绪，不好的东西，她谢檬从来不想藏着，她惯来追求的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但陆幸那时候总是“别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陆幸被她逗得笑容满面，越发黏上了她，抱着胳膊便往人身上倚。陆幸身边从来不缺同性围绕，但因她家世摆在那，也鲜少得到过真正长久的同性朋友。在高中总有一堆女生围绕她转，但出国后便再无了任何联系。在国外也经常会被女生簇拥，但回国后依然是陆陆续续断了联系，而且在国外有一段时间被女生追求后，陆幸害怕伤害到别人，便刻意减少了结交同性朋友的机会。
现如今看来，谢檬算是她认识的最久的一个同性朋友了。
虽然她和谢檬在工作上其实不会有太多直接交集，但在T公司这样一个大企业里，此刻的她，突然觉得后背有了夯实的靠山一般放下心来。
“你就不怕我渣你？”陆幸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当然知道谢檬说的“偏执狂”是谁，她当然也知道高中那些人背地里如何评价自己。连陆幸自己都觉得那时自己对待感情敷衍、图新鲜，在那些陈离无法入梦的梦魇里，陆幸是真的觉得，她便是不会喜欢和招惹自己这种人。
“甘之如饴。再说了，全校第一和全校第三在智商和情商上都是有区别的，你可以小看他，不能小看我。”谢檬毫不避讳，主要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实际上和陈离也比以前相熟多了。她轻拍了拍陆幸的头顶，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那我可赖上你了，高中时候你也特高冷了，我都不大敢找你说话。”陆幸从前就觉得谢檬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但她从未奢求过这种可靠可以属于自己一分一厘，可如今，谢檬这满眼的宠溺让她受宠若惊，越发坚定了自己回国和加入T公司的正确抉择。
谢檬点了点头，正说着，她叫的车已经来了，她弯腰拉开了车门，抬手挡在了陆幸头顶，让陆幸先上车。有那么一瞬间，陆幸忽然觉得其实谢檬在某些方面和贺东方比较像，大概是因为都在T公司呆了三四年以上的缘故，他们在细枝末节里的行为总是让人觉得很舒适。
“师傅，按照导航走，海月阁，繁花大道那侧的门下车。”谢檬一上车就跟高德师傅交代了路线，而后便又拉上了陆幸的胳膊，开启了聊天模式。
陆幸觉得谢檬变了许多，但仔细想想，她又还是她。
午后炙热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女生脸上越发温暖肆意，陆幸想起当年谢檬那个高冷劲头，整个高中期间，跟陆幸说得最多的话也就是“数学老师喊你去一趟办公室。”那时候陆幸是数学课代表，谢檬是语文课代表，谢檬每次和语文老师沟通完，数学老师总是让她带话。
“听大海哥说你考评很好？”陆幸还不清楚评优是什么级别，但看曹大海那个眼神便知道可能只是属于少数人的光鲜亮丽。
“他一个混娱乐圈的，说话总喜欢添油加醋，在这三年，每年两次考评，总共六次也就拿了三次评优。中等偏上一点吧，不算多好的成绩，但也不差。工作上倒是没什么压力。”谢檬耐心地跟陆幸说着公司的这些事，她脸上确实是云淡风轻地模样，她从前也是次次考全校第一的人，学习对她来说也是无甚压力。
但此刻，陆幸觉得那种感觉不太一样，以往看谢檬觉得冰冷不近人情，如今却是鲜活亮丽地存在着。可能这便是人心吧，当一个人离你太远的时候，你总归是看不真切的。而如今她就在你身旁，与你推心置腹，她便也有了另外的样子。
陆幸只觉得胸腔似有暖流划过，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与倾慕。
“谢天才，可能是今天日光太美丽，你这凡尔赛言辞，让我小鹿乱撞了。我就想知道T公司有多少直男为你的自信魅力所倾倒？”陆幸是鲜少在人前八卦他人的人，可对上如今的谢檬，她的言辞越发无所顾忌起来。
“男人，有什么意思？不然你怎么不从了陈离？几亿少女的梦，你却不稀罕。”谢檬探究似得盯着陆幸，想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却只迎上她的闪躲与慌张。
谢檬是真的头疼，要不是为了工作，她何至于要听一个冤男倾吐心声四五年。她本身便不太喜欢高中时期的陈离，唯唯诺诺的样子娘得很，每次见到就忍不住想多踹一脚。那时候的谢檬想，也只有陆幸这样的人能受得了这娘们唧唧的男人天天黏着自己吧。
谁曾想，他还有绝活在身，一朝翻身竟然成了人气电竞选手，还恰巧是她所在的部门制作的游戏之一，一来二去也便搭上线了。但陈离再怎么变化，在谢檬眼里，那种骨子里的“娘”是改不了的，他一提到陆幸，那股子卑微到尘埃里的德行就让谢檬觉得“他不行。”
但他对待旁人那股子劲儿又越来越有魅力，谢檬甚至觉得，他要是拿出那股狠厉的劲头来，陆幸这样的需要被保护的黄金台大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直到谢檬听陈离说了陆幸在海外治疗抑郁症的事情，才渐渐有些明白如今这局面的必然。
谢檬并没有立刻等到陆幸的回答，她知道她的心里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那是所有人无法轻易攻略的地方，八年前的陈离又凭什么是例外呢？
“你在国外治疗得如何了，需不需要复查，集团那边最近互联网医疗项目做的很成功，我认识几个集团的人，他们有认识很厉害的老师，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牵线。”谢檬故意提起了这茬，她当然知道陈离这厮除了默默牵挂努力攒钱，其他什么事都不敢做也不敢问。
陆幸一惊，她的病情未曾告知过国内的任何人，虽然在国外不是什么隐私的事情，在国内她是一直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的，那时候年少，她怕被人当成“精神病”看待。
“早好了，不好我也不会回国了。国内的治疗环境没有国外好。”陆幸想起此事眼中本是有一丝沉郁的，但很快就消融在身侧女生和煦的目光里。虽然国外的治疗费用是国内的十几倍之多，但是一个好的主治心理医师和就医环境实在太重要了，好在陆家有的是钱，当初陆幸的父亲陆展鸿想都没想就把人送去国外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没告诉过你。”缓过神来的陆幸当然不依不饶了，她又依偎上了谢檬的胳膊，言辞里尽是娇俏探究的味道。
“就是有些电竞职业选手吧，跟我谈工作之余，聚餐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告诉我的。怪也只能怪你陆大小姐始乱终弃，伤人不浅，给人盯上了呗。你在国外那些事儿，他知道的可不少，听说你隔三差五就换男朋友？”谢檬看着陆幸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陈离并没有在她跟前提这些，看来今天她这个嘴替好人也算是做到位了，她故意在“始乱终弃”字眼上加重了语气，看着陆幸的神情变得不再淡定，谢檬反而舒了一口气。
她不曾遇到那个让她奋不顾身的人，但她从高中时候就入了他俩这个局，成了他俩感情路上最近的见证者。她又怎会不知晓，当年那个怯懦的陈离，眼里满是痴迷与软弱，而当年那个阳光的陆幸，眼里有的不过是淡然与新鲜。
这几年，她亲眼看到一款游戏如何火成全民爆款，也见证了陈离的成长，更看到了一个满眼都是陆幸身影的“偏执狂”，她曾觉得这场陆幸编织的美梦最终会是镜花水月一场，而如今，看着陆幸眼里的慌乱，她已了然于心，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一迷还迷了两个。
她终究是逃不了多久了。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陆幸半晌无力吐槽了一句，似是想岔开话题。
“怎么，还吃醋了？”谢檬也云淡风轻地回了他一句。
“是，吃他的醋。”陆幸不依不饶。
“放心，他再好也就是个男的，工具人罢了。我更喜欢你。”谢檬宠溺地摸了摸陆幸的头。
终究是谢檬占了上风，笑得越发开怀。繁花大道上繁花盛开，香气扑鼻而来，师傅停稳了车，谢檬便先下了车，站在车边伸手牵了陆幸下车，而后又关上车门，才牵着人往海月阁去。
春末夏初最是A城气候宜人的时候，虽然日头正盛，但因为A城的绿化做的特别好，走在路上却是丝毫不觉得有多炎热。日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枝叶点点散下来，温和地扫着路人的衣裳和脸颊。
谢檬没有再继续提陈离的话题，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暗恋陆幸的胆小懦弱的少年了，前前后后算起来也认识十多年了，虽然有八年的空档期摆在这，但那之前几乎日日黏糊在一起的相处不会什么都不算。在这八年里，他们都在变得越来越好。是否为了对方，又有谁说得清呢。
谢檬觉得，如今的他们，又有了契机站在一起。不是全校前三名，而是在各自的职场舞台上发光发热，那便有了并肩的勇气。
她从来都是个过分清醒的人，所以她清楚，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不是此刻，便是未来的某一刻。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