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就在周瑾寒的剑锋即将刺中司空鹤咽喉的刹那,一声厉喝骤然响起。黑袍人从墙头跃下,一剑挑开了周瑾寒的剑锋。
穆清葭朝周瑾寒飞过去一脚,周瑾寒曲臂一挡,两人分别借力退开。而穆清葭便也提剑护在了司空鹤的身前,目光不善地盯住了周瑾寒。
院内,司空鹤的败局已定,泣朱被俘,敬玄受伤,众少使也都到了强弩之末。
而院外,一个府兵匆匆跑进来禀报,神色慌张:“王爷,长公主座下的曲将军……领着皇城警备营的人马过来了。”
周瑾寒神色一凛。
“是你引来的?”他盯着眼前戴着银白鬼面具的人问道。
穆清葭面如霜冻,冷声回:“是又如何?”
“呵……”周瑾寒骤然低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从穆清葭身上转向被她护在身后的司空鹤,半晌,他眼底的温度降了下去。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吗?”周瑾寒问道,“包括抓罗与,刺杀陆长洲,以及用你来引我入网,甚至让潜伏在曜王府暗卫队里的那些暗桩对你下死手。每一步该怎么走,都是由他所控。你于他而言,从来不过一颗派得上用处的棋子罢了。即便如此,你此刻也要坚定地站到他的面前,替他挡下本王的剑吗?”
冰冷的剑锋直指自己咽喉。
穆清葭垂眸扫了一眼抵在面前的剑刃的寒光。
“是又如何?”她忽地哂笑了一声,反问道,“国师大人所做的这一切,同曜王爷您当初对我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这样大人物眼里,我不是从来都只是一颗有用的棋子罢了吗?他用我来诱杀你,正如你当初用我来作为掩护,以此挡住那些射向你的后宅,射向你的青梅顾簪烟的暗箭;他让人对我下死手,也正如你当日将我打落悬崖。他能为了自己的目的送我去死,你呢?难道你与他有什么不同吗?你不是也同样,狠心决定要杀了我吗?”
“既然如此,曜王爷何必还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五十步笑百步呢?你同国师大人相比,又能高尚多少?”
“你——”周瑾寒皱紧了眉,难以置信地盯着穆清葭面具后那双冷漠的眼睛,“那你,甘心如此吗?”
“甘不甘心的,重要吗?”穆清葭自嘲道,“我早该看明白,也早就该认命了。就算我不甘心,我如今已经成了国师大人的一名死士。而这一切,中间也有曜王爷您的助力。难道曜王爷您今天站在这里,还要说您可以拯救我吗?”
周瑾寒的心蓦地一痛。
握着剑柄的手狠狠用力:“我——”
“可即便您愿意,我也拒绝接受。”穆清葭没等周瑾寒回答就打断了他。她斩钉截铁道:“是你先放弃我的。在你往我心口刺上那一剑的时候,在你将我打落悬崖的那个时候——曜王爷,一切就都已经回不去了。”
“你我注定要走到兵戎相见的这一步的。你我之间,从来便是仇敌。”
夜风骤然而起,绕过回廊,发出幽咽的低泣。
穆清葭和周瑾寒身上的衣角也在风中猎猎抖动。
眸光明灭。
“仇敌……”周瑾寒沉沉地念了一声。
是啊,他们从来便是仇敌,早在今日之前,甚至早在当初成婚之前,他们就已经是仇敌了。
而如今,不过就是一切回到了原点罢了。
周瑾寒闭了闭眼。
“你不该回来。”他叹道,“不该再回到这个漩涡里来。”
“可我已经在了。”穆清葭回。
“所以只能如此了……”
话尽,周瑾寒蓦地握剑向穆清葭刺了过去。
剑光划破月色,两个黑影交战缠斗之间,兵刃交接的声音响彻夜空。屋顶的琉璃瓦盖整片整片被掀飞,雨幕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主上!”
在泣朱声嘶力竭的惊叫声中,周瑾寒的剑锋从司空鹤喉前划过,很快被穆清葭接下。
穆清葭将司空鹤往后一推,提剑横扫打偏了周瑾寒手中剑锋,劈掌击向对方咽喉。周瑾寒曲臂一挡,软剑绞住了穆清葭的剑刃,他也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穆清葭整个人被他钳制在怀。她眼中发狠,手腕当即一拗挣脱出周瑾寒的束缚,手肘用力击在了他的胸口。
周瑾寒往后跌退两步,穆清葭旋身退开,重新护到了司空鹤身前。
手中长剑往下一甩,穆清葭垂眸在自己小臂上扫了一眼,看到破开的衣料处,血液沿着手臂蜿蜒着流到了手背,从剑刃上缓缓滴落下去。
而曲晴柔也在这个时候破开了大门口府兵的抵挡,跟孔越一起带着皇城警备营里的兵冲了进来。
“曜王殿下和国师大人好雅兴啊,这大半夜的,还在这里练兵?”
曲晴柔将手中长剑归了鞘,自院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她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院中横陈的尸体一般,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周瑾寒和司空鹤的面前,对二人行了个礼:“二位大人,天色不早了。二位都是社稷肱骨,可劳累不得,不如今日就先到这里,让末将送二位回去歇息吧?”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这儿一团糟的,叫城中百姓们看到了也不好。末将奉长公主之命带了人过来,若是曜王爷一时抽调不出人手,可由皇城警备营的将士们帮忙清理现场。”
曲晴柔迎着周瑾寒和司空鹤的视线,不卑不亢地挂着笑:“二位大人放心,今夜发生在月璃台的事情,保管不会流传出去让外人知晓。曜王爷和国师大人肩负我大邺江山黎民这一重担,在百姓们心中威望甚重。末将和孔将军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带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否则若是今夜之事传到了百姓们耳朵里,岂不是玷污了二位的名声吗?”
此话一出,周瑾寒和司空鹤的面色皆是一冷。
周瑾寒的眼中团聚着危险的寒光:“你是在威胁本王?”
“岂敢岂敢!”曲晴柔闻言忙作揖,“末将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不过末将是个军中粗人,嘴笨,若是说的话不中听的话,还请王爷与国师大人多担待。”
“不过嘛,末将还有一句话,不知二位大人可愿听上一听?”
曲晴柔压低了声音,目光掠过周瑾寒和司空鹤的脸,谦恭地欠了欠身:“西郊大营再重要,也不过就五千兵马罢了。京中若真出了什么乱子,还得靠驻扎在各处皇陵的守军甚至于守着最近关隘的庆林军才能解决。既然二位大人报国之心坚定,又何必执着于眼前这区区西郊营呢?我大邺还有数十万的兵马在外,只要一声令下,即便相隔千万里之外,也定然能赶回京师护驾。”
一声令下,数十万兵马都能赶回?
曲晴柔的话明着是对周瑾寒和司空鹤说的,但在场的这些聪明人有哪个听不出来,这其实是一种威胁。
试问朝廷之中,除了长公主周若白这位“战神”之外,当今还有哪个人能有这个本事,一声令下便可召集百万雄师?
司空鹤摩挲着佛珠上的梵文,一时没有作声。
他今日设计诛杀周瑾寒,诚然如对方所言,是从周若瑜擅自来到曜王府一事里感到了危机,箭已在弦,便不得不发。而他从中最想谋得的利益,则是被周瑾寒掌握在手里的西郊大营。
他与周瑾淮之间的嫌隙已经太深,不可能再调和了。他如今看似风光无限,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一旦周若瑜他日成功上位,狡兔死,走狗烹,光凭钦天殿这些人手,其实很难与禁军及皇城警备营抗衡。
他手里亟需一支兵马,作为他在朝堂上的一种震慑,以便他日自保。
事到如今,同周瑾寒说的那样,周瑾淮将死,他们两大权臣所谋的已经是一样的东西。
皇帝究竟是周若瑜还是谁都无所谓,他们想要的,都只是皇位之后的那份权力。手里有兵权,他们也不一定就会造反篡位,只是利于巩固他们的地位罢了。
周若白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她对这场政斗的态度暧昧,既不打压钦天殿,也不支持曜王府,甚至连周瑾淮想要让她多教教周若瑜,她也是爱答不理的。
可她正是因为明白他们争来争去都不过是这么点事,所以才懒得插手今夜这场厮杀。
只不过杀红了眼的他和周瑾寒都忘了,周若白可以不在乎皇帝和太子,却绝对不会纵容他们挑起百姓心中的恐慌,以至于让朝纲陷入动荡。
她此刻派曲晴柔过来,向他们强调的也就是这一点:
倘若他们敢将纷争闹到明面上来,危害到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她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定带兵回来镇压。
司空鹤到此刻才蓦然惊觉,他长久以来算来算去,却多少有点低估周若白这条沉睡的巨龙了。
朝中的局势,从来都不是三足鼎立或者两相对峙。无论是他还是周瑾寒,甚至于周瑾淮,他们都没有看清一件事情——
周若白不是他们的政敌或者同盟,她自始至终,都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用以警醒他们甚至压制着他们的一把审判之剑。
他是现在才想明白的。那么穆清葭呢?
司空鹤静静地深望了一眼穆清葭。
她提剑站得笔直,在曲晴柔说话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冰冷的面具之下,不知摆着怎样的表情。
她去请曲晴柔和皇城警备营赶来月璃台的时候,是否心里早就如明镜,看穿了他们这些局中人没有看明白的真相呢?
想到这里,司空鹤捏着佛珠的指尖用了点力。
周瑾寒在片刻的静默后冷笑着挑了眉,神情倨傲地盯着曲晴柔问:“这些话究竟是你想说的,还是你家长公主教你这样来说的?”
他朝曲晴柔走近了两步。侧对穆清葭,高大的身子如山一样杵在了她面前——带着满身的血腥味。
像是刚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厉鬼。
“又或者……”周瑾寒拖了个长音,眼尾扫向一旁银白鬼面具下那双寂清的眼睛,“是其他人凭着与你的私交,借你家长公主的口吻指使你说的,就是为了救出她想救的人?”
穆清葭闻言抬了抬眼睫,平静地扫视周瑾寒。
曲晴柔也有些意外:“曜王殿下何出此言?”
周瑾寒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睨着曲晴柔道:“曲将军既然走进了月璃台,此刻应该也看清了,几个时辰的‘练兵’练下来,本王已经获胜。哪怕曲将军没带人过来,本王在自己的私产里面,也能清扫现场,不让风声传到院墙之外落人口实。”
“在这个情况下,曲将军掐着时间到达,就很难让本王相信你没存着私心,不是故意要与本王作对。”
穆清葭闻言没忍住低嗤了一声:“曜王殿下还真是时刻不忘记要小人之心啊。”
周瑾寒得了她毫不留情的一句嘲讽,面色不由一僵。
曲晴柔反应过来周瑾寒的意思了。
她跟穆清葭相视一眼,笑了一声后诚实回道:“曜王爷多虑了。末将来此的确奉了长公主之命,王爷若存疑,明日自可找长公主确认。”
“末将是长公主手下的兵,也是守护我大邺朝纲的剑。今日无论王爷与国师‘练兵’的结果如何,末将都是一样的态度。二位都是我大邺朝廷之重臣,缺了任何一个,于社稷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长公主不日便要回西南,还希望王爷与国师大人今后能摒弃前嫌,在京中通力协作,还我大邺一个清明盛世。”曲晴柔想跟前二人行了一个大礼,“末将替万千黎民百姓谢过二位大人了。”
周瑾寒与司空鹤见状,眼底都有些凝重。
他们今日为了权力拼命厮杀搏斗,最终所为的,也不过社稷与黎民。
他们都想建设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大邺国,人人富足安居,官场清明,山河太平。
可看着眼前的曲晴柔,他们却忽然有些恍惚:若一直着眼于未来而忽略了眼前,这种牺牲真的是正确的吗?
而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周瑾寒和司空鹤都不约而同地转眸望向了穆清葭。
只是啊,周瑾寒知道自己错过的“眼前”是什么,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可司空鹤却在片刻后又垂下了眼,握紧了手中那串佛珠。
他不明白,他的下意识里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是穆清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