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榆用力磕了两个头,一脸大无畏:“王妃的安胎药,这几日都是奴婢亲自在厨房煎的。奴婢能以自己和我姐姐覃桑的性命起誓,倘若奴婢有一丝一毫伤害王妃之心,便让我们姐妹二人死于凌迟,来世堕入畜生道当猪当狗,永世不得善终!”
林大嫂在周瑾寒满脸阴森走进屋里的时候就已经吓破了胆跪下了,此刻又听覃榆发这样的毒誓,她连忙也跟着磕了头,禀报道:“民妇是在厨房干活的,覃姑娘中途来给王妃送热水时,每次都是民妇替她看着炉子。这段时间不到半刻钟,期间没有外人来厨房,只,只有……”
“只有什么?”凌辰催促道。
“只有那位簪烟姑娘来找过民妇,说她没有吃早饭,让民妇给她做一碗酒糟蛋羹!”
林大嫂豁出去喊完这一声后就跪趴在了地上,再不敢直起身子来。
楚云遏的目光在跪在地上的三人身上一扫,抬步朝床边走过去。
“王妃这次病得很重吗?”他问胡太医。
胡太医的目光微微一顿,就垂着头的姿势回答道:“是,是……”
“那我看看。”话说着,楚云遏就扶着袖子弯下腰去,伸手搭在了穆清葭的腕心。
穆清葭的心猛地一跳。
虚合着的眼睫稍稍抬起来了一些,她瞥一眼楚云遏,正对上背朝众人的对方眼中那抹了然的光亮。
片刻的视线交汇,两人的心思已经交换了无数回。
楚云遏直起身子来,拖着长音“啊”了一声:“确实亏损得厉害,若不是胡太医来得及时,恐怕王妃肚子里的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穆清葭松开了攥得僵硬的指尖,重新虚虚敛下眼睫去。
“王爷。”凌辰低声询问道,“需要将簪烟姑娘带来问话吗?”
周瑾寒脸色阴沉。他眸中的情绪转换了好几遍,随即才开口:“将她带来。”压抑着暴怒,山雨欲来。
然而还不等凌辰出门,屋外就传来一把疑惑的女音:“咦?寒哥哥,怎么大家都在姐姐这里?”
簪烟素衣戴簪,像是刚梳洗完不久,一张白净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平添两分易碎般的柔弱。她扶着门框跨进门槛,一步一莲:“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这般不好?”
屋子里的人都没来得及说话,李菁已经跟只愤怒的小兽一样扑了上去,对着簪烟就一通拳打脚踢。即便中途被王鸣一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他依旧手脚并用地扑腾着:“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婶婶!我要打死你,我要为我婶婶报仇!”
话说着,他又“哇”地大哭起来。
委屈到不行。
簪烟生挨了李菁几拳脚,疼得她忍不住要龇牙咧嘴。她也掩着嘴,话还没出口,一双美目中已经莹莹闪起了泪花。她惊魂未定地抖着声音:“小李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是谁这样教你的,让你来平白地污蔑我的清白?我这才刚到姐姐这儿,怎么能害她呢!”
“寒哥哥。”簪烟缩到了周瑾寒的身边,“你要替我做主啊……”
“谁教他的?”周瑾寒却骤然冷笑了一声。
他扬手甩开了簪烟的拉扯,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你难道还想说,是王妃联合这么多人,在这里冤枉你吗?”
“本王有眼睛,本王看得明白!”
话说着,他猛地将簪烟扔到了地上。
“寒哥哥!你真的要被小人蒙蔽双眼,要冤死我吗!”簪烟惊恐道。
她仰面逼视周瑾寒,再掩饰不住自己的嫉恨,厉声喊道,“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种会害人性命的恶毒女子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周瑾寒眉目阴鸷地盯着簪烟,“这些年来,你始终嫉恨葭儿抢走了你的王妃之位,本王不说,你便真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
周瑾寒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意,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本王已经答应过你,待回到京城便会给你承诺过的一切,你就这么等不及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王妃死吗!”
“她已经不是王妃了!”簪烟尖锐地反驳道。她就像是忍耐到了极限,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起来。她瞪着周瑾寒:“你忘了吗寒哥哥,你已经把她休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我才是你要娶的人!我才是你真正的妻子,是曜王妃!”簪烟抬手指着床上的穆清葭:“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还要管这个弃妇叫做‘王妃’?为什么就连寒哥哥你!事到如今仍旧口口声声地对外宣称,他还是你的王妃?”
眼泪从脸颊上蜿蜒开来,簪烟掩面痛哭道:“你在这样做的时候,何曾考虑过我的心情?你说你爱的人是我,可是寒哥哥,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我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你也曾在我爹爹开玩笑说等我长大就将我嫁给你时,高兴地应说好。你忘了当初在我爹爹、我们顾氏一族几百口人的灵位前发过的誓了吗?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护我疼惜我的!你说过你不会再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
簪烟双眼通红,脸上的悲哀和恨意那么深,让她逼问周瑾寒的模样仿佛一只吸血的恶鬼:“这些都是你承诺过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寒哥哥,你如今怎么可以为了她!穆清葭!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个被别人安插到你身边的奸细怀疑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随着簪烟一句一句的质问,周瑾寒的头骤然疼痛起来。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仿佛灵魂正在遭受顾阙,还有顾氏一族几百亡魂的拷问一般。
“我从未忘记我的誓言,从未忘记对你父亲的承诺……”周瑾寒的语调满是疲惫,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捏着拳,“只是,簪烟……”
他抬起赤红的双眼,盯着簪烟道:“这不是你可以肆意伤害葭儿的理由。”
“她虽然已经不是本王的妻子,但她仍旧是我孩子的母亲!你满嘴对本王的真情切意,然而你在选择给葭儿下药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你想要杀死的这个孩子,同时也是本王唯一的孩子!”
“我没有!”
“罢了。”周瑾寒抬了抬手,再没心情与簪烟争论更多。
他背过身去,按了一按疼痛的眉心。
“王爷……”
凌辰和罗与下意识地去搀周瑾寒。
周瑾寒没有让他们扶。他望向已经支撑着在床上坐起来的穆清葭,看着她清冷漠然,却又带着悲悯的神情。
“是本王做错了。”周瑾寒苦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不该将你带来衍州的。”
穆清葭眉心微微一动。
周瑾寒的视线此刻放在她身上,目光黯淡又寂静,以至于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穆清葭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对簪烟说的,还是对她。
“簪烟姑娘或许没有搞清楚。我们之所以仍旧尊称王妃一声‘王妃’,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我们本就打心底里尊敬她。”凌辰对簪烟说道,“我们敬佩她的谋略,敬佩她的勇气,也敬佩她的坚强,敬佩她博爱天下的这份胸襟。”
“她看重我大邺百姓,为了我大邺百姓奔波劳碌宵衣旰食,甚至几次陷入险境。她是真正的王妃。”而你不是。
最后一句话凌辰没有说出口,但从他的眼神中,簪烟已经看出他的意思了。
“呵……”簪烟低笑了一声,“她果真有这么好吗?”
罗与面色凛然:“其他人比不了。”
簪烟憎恨地扫视过屋子里的这些人。
她看着李菁和覃榆都跪坐在了床边,看着陆长洲与王鸣一也心急如焚地围过去,看着楚云遏和胡太医斟酌商讨着重新拟药方,看着周瑾寒带着凌辰罗与朝床前走去。
最终,簪烟的视线对上了穆清葭冷漠扫过来的目光。
穆清葭什么表情都没有,然而簪烟却感觉她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这个贱妇,她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簪烟阴恻恻地笑起来。
“寒哥哥!”她对着周瑾寒的背影喊道,“你真的不信我吗?”
周瑾寒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然而就在下一刻,簪烟却仿佛怒急攻心,竟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来。
雨幕一般喷洒在身前,将跪在一旁的林大嫂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
穆清葭的脸色倏地一沉。周瑾寒也在同一时刻已经转回了身。
“簪烟!”
随着周瑾寒飞奔过去抱起簪烟孱弱的身子,其他人的心一紧,也朝她紧走过去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