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与很快送来了休书。
薄薄的一张信封,似乎里面也不过就只有寥寥的几个字,一如周瑾寒的为人一样,残酷、决绝、丝毫不留情面。
罗与双手将信封递到穆清葭身边放下。看着斜坐在地面上的人,看着她垂落的发丝遮挡住的苍白的脸。
他的年纪其实并不比凌辰大多少,只是性格冷漠些,看起来就也成熟稳重许多。
与凌辰整日在背后叽叽喳喳叨叨王爷和王妃有多恩爱不同,罗与自始至终都是不看好他们这段姻缘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在罗与看来,就他们王爷那样冷情冷性的人,哪怕没有簪烟,哪怕穆清葭的来历再干净,他也无法拥有跟寻常人一样夫妻恩爱、如蜜糖甜的简单的生活。
他要走的那条路注定是不能有牵绊的,就像穆清葭骂的那些话里一样,王爷他最终只会成为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罗与甚至想过,自己和凌辰两个人,也总会在某一天离开周瑾寒。
不是为了他战死,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是称王称帝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这些当心腹下属的人从选择追随主子的那一刻起就被定下了的宿命。
罗与看得很开,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在周瑾寒的身后看着所发生的一切,都觉得本质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想得通是一回事,看到穆清葭此时仿佛幽魂一般的模样,罗与也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默叹了一声,对穆清葭躬身做了一揖:“王妃还请善自珍重,未出世的小主子还都要仰赖您。”
穆清葭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只低垂着头,嘴唇紧抿着,不知是在出神还是怎么。
“日出后王爷与凌辰便会先行回京城一趟,衍州的一切事务皆由属下与王将军安排。如今事态严峻,还请王妃好生呆在营帐内。属下会安排一队人马守在王妃帐外,三餐都由专人送达,王妃只管安心养胎。”
罗与的目光扫向穆清葭被血痂糊住的手掌:“胡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属下唤他进来替您包扎一下伤口吧。”
话说着,他就往后一侧身:“来人。”
一个小兵端着两碟菜和一碗粥,跟在胡太医身后一同进来了。
“王妃今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好歇息。”
罗与往后让了一步,看着胡太医拎着药箱蹲到了穆清葭的身边:“王妃娘娘,请您将手抬起来些,下官要先替您清理一下创面。”
胡太医皱着八字眉,慢吞吞地道。见穆清葭不为所动,他又叹了一声:“母子连心,王妃娘娘如此郁郁寡欢,腹中的胎儿也不会好过。生命来这世上一遭不容易,王妃难道不希望让孩子平安健康地降生,亲眼看看这世间是什么模样吗?”
医者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到痛处。
穆清葭在胡太医的话后,神情总算有了些变动。
她的眼睫眨了一眨,缓缓地抬眸看了胡太医一眼。
这个胖乎乎的太医看起来依旧是温温吞吞的,丧眉耷眼,看起来十分愁苦。只是不知为何,在穆清葭与他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她感觉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王妃,请。”胡太医伸出双手,示意穆清葭将受伤的那只手递给他。
穆清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她将手抬起来,翻开手掌放到了胡太医的手中。
“罗大人,麻烦你替下官打一盆热水来。”胡太医又对罗与说道,“王妃掌心的血痂结得太厚了,需要清洗一下。”
与此同时,他微托着穆清葭手背的指尖在罗与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穆清葭心下猛然一惊。
她身上虽然被司空鹤种下了双生蛊,但是蛊虫的联络作用其实非常有限。除非司空鹤是为了提醒她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重要,否则他很少会驱动蛊虫来通知她见面。寻常他们要取得联络,更多用的是一套只有他们才看得出来的记号。
司空鹤会将记号留在她出门时的必经之处,甚至有些时候,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记号留到她从徐记果煎铺子买回来的糕点上。
穆清葭始终认为,司空鹤能坐拥钦天殿,能做到这般如日中天权倾朝野,他的手下定然有一批能人异士。
可她却没想到,连跟前这个其貌不扬、遇事还畏畏缩缩的胡太医,竟然也是司空鹤安插进来的人!
胡太医刚刚在她手背上所敲的那几下,完全就是她与司空鹤联络时用的那套记号!
穆清葭心中有多震惊,罗与自然是没有看出来。他见穆清葭的手已经都被血糊住了,也不疑有他,依言出去安排热水了。
营帐中只剩下穆清葭而胡太医二人。
到了人后,穆清葭总算不必再维持脸上的平静,猛地将手从胡太医掌中抽了回来:“你是国师的人?”
她的神情一厉,咬牙道:“所以害死了朱佺将军的奸细,就是你?”
胡太医得了穆清葭的质问却还是跟千年老龟似的慢慢吞吞。
他似乎也不恼,两手往袖子里一揣,摇摇头,苦笑说:“下官算是国师大人的人,却也不完全是。只能说同王妃您一样,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他看了穆清葭一眼,苦哈哈地叹了口气,又重新丧气地耷拉下眼皮:“家中老母妻儿的命都捏在国师大人手中,若是王妃与下官易位而处,王妃又会怎么选择?”
“即便如此,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推别人去死吗?”穆清葭冷声,“朱佺将军是衍州州防驻军主将,此次平复衍州灾情还得靠他里应外合从中调停!这是事关一州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因为他与王爷有所联系,就枉顾国家大局,就这样杀了他?”
胡太医抬起眼来:“王妃真的认为,杀害朱将军一事是国师干的吗?”
“国师总揽朝政,王妃想得到的事情,难道国师他就想不到吗?纵然他与曜王政见不合多有交锋,那也仅限于我大邺朝堂之内。倘若此次灾情不能顺利平复,民怨再次沸腾引起江山动荡,对国师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精亮的眸光从胡太医眼中直射出来,定定地落在穆清葭的脸上。
“他是我大邺的国师,哪怕于大部分人而言,他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可他总归是大邺的国师。他维护江山稳固朝局安定的决心,哪怕不能同陛下相比,可也绝对不亚于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