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掖廷那样的地方,宫中贵人是无人愿意去管的。胖太监身为掖廷司监,掌握着生杀大权,一向作威作福惯了。
他也是没想到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竟然有人敢夺他的鞭子打他,在嗷了几嗓子后被身后的小太监们扶起来,瞪着眼睛对准穆清葭就骂道:“哪里来的混账羔子,你竟然敢打我?”
穆清葭面无表情扫视他,闻言手腕一抖,手中鞭子便又“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地面上。
这气势吓得胖太监一激灵,然而他还想再骂,凤栖宫的人到底是都反应过来了。
奚茹筠对身边的掌事宫女示意了一下,对方便出来主事斥道:“还不住嘴?这是曜王妃!你今日胆敢在皇后和太子殿下跟前撒野,曜王妃娘娘只是打了你就算是你的福分!不千恩万谢地受着,怎么,你是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重了?”
一听是曜王周瑾寒的王妃,胖太监的膝盖当即就软了。
遍宫里谁不知道,那位曜王殿下可是敢在金銮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放言威胁天子的人,是比索命的阎王还要恐怖的存在!
他曾将刺杀他的二十八个刺客倒吊在城门外的老树上放干了血,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树悬尸,血水浸透土地惹来寒鸦啄食,血腥程度堪称京城恐怖故事之最,至今提起来还有无数人感到胆寒。
就这样狠毒又张狂的人谁敢惹?在穆清葭这儿还只是被抽一鞭子,要是落到了周瑾寒的手里,可不得被活扒了皮?
想到这些,胖太监甚至觉得自己被砍了头都还要死得更痛快点。
嚣张的气焰散了个干净,他跪在穆清葭面前恨不得给她擦鞋。
“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才有眼不识真佛,口出秽言冲撞了娘娘,奴,奴才自己掌嘴,这就掌嘴!”
话说着,他就自行抽起巴掌来。一边抽着,还一边“哎哟哎哟”地求着“王妃恕罪”。
跟着胖太监的其他几个眼见情形不对,忙也跪了,跟着他一起自打起了嘴巴。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雨点似的。
穆清葭看着这群狗腿子们狼狈求饶的模样,眼神微微一沉。
方才被气愤冲昏了头,此刻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是皇后的凤栖宫,她身为臣属,是不该自作主张出手的。越俎代庖惩罚宫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都已经是一项僭越之罪。
奚皇后明显已经拿捏住了这一点,而她让她的掌事宫女说的那番话,更是故意在引这个愚蠢的掖廷司监认罪,好将罪名做大。
皇后和太子如今都在这儿,她不过一个亲王正妃,有什么资格越过了中宫来“饶恕”他们?
难道是曜王府已经做大到可以压过皇权,难道是这大邺朝堂,已经由曜王周瑾寒说了算了吗?
所有的念头都在穆清葭脑中飞快闪过,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错误已经犯下,好在还能补救。
她定了定心,开口对着跟前的这些太监说道:“今日你们在凤栖宫外放肆,冒犯的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我不过只是替娘娘出手教训了你们而已,有什么资格决定要不要宽恕的呢?”
穆清葭转身,对着奚皇后屈膝作礼,恭恭敬敬地低着视线:“妾身心急失仪,请娘娘恕妾身僭越之罪。”
坦荡地将这罪名认下了。
她先认了错,相当于将他们的后招都挡住了。无论他们原本抱着什么心思,被她这直白地一讲,就只能局限在她“心急失仪”这一点上,不能再大做文章了。
奚茹筠的眉峰不由一挑,对穆清葭的聪慧感到有些意外。
她是拿捏住了穆清葭的这一疏忽,也是故意不动声色,想看看她后面会是什么反应。她若沉浸在这群奴才的求饶和恭维里,无论是选择饶过他们还是不饶过他们,只要她开了口,那么就是一顶僭越中宫的大不敬的帽子。
而拿住了穆清葭的这一点,周瑾淮就可以顺势迁怒于曜王府。连他的王妃都敢在后宫里目中无人到如斯地步,再结合周瑾寒在朝堂上的表现,他的反叛谋逆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这都是奚茹筠的打算。
然而穆清葭反应过来的速度比她料想得快得多。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也要比当即惊慌跪地更加妥当。
恭谨守礼,也不丢曜王府尊严。
三年来,每逢家宴,穆清葭都是温顺地跟在周瑾寒的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奚茹筠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有这般城府。
所以……这才是陛下与国师挑了她进曜王府的原因么?
奚茹筠看着穆清葭,心想道:也只有如此的人,才能安稳地在周瑾寒枕边呆了三年,才能在一颗谨慎严密的心上撬开口子来。
只是她的目的,曜王他知道吗?
想到这儿,奚茹筠的神情淡了几分。
她将穆清葭虚扶起来了:“曜王妃替本宫教训了没规矩的宫人,本宫应该感谢你才是,哪能说治什么罪呢?”
她又转向了掖廷的这几人,淡道:“行了,都起来吧。”
皇后开了口,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才渐次停下来。
“今日曜王妃打了你们,便算是教训。日后你们若再敢犯上无礼,就不用当管事了,一道进了掖廷做粗活去吧。”
胖太监几人千恩万谢地应了:“奴才明白,谢皇后娘娘,谢王妃娘娘。”
那个受了伤的小罪奴还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模样看起来跟周若瑜差不多大,可模样有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直叫人看得唏嘘。
奚茹筠扫眼看向他,又问:“这是哪家犯了事儿的?”
“回娘娘。”胖太监一五一十地回,“是先头李瀚海李将军府上的。”
李瀚海……奚茹筠心念道,半晌想起来了:“就是私放贼寇入京,上月刚被革职流放的那个李瀚海?”
胖太监点头:“正是。”
而奚茹筠提起李瀚海的时候,穆清葭也想起了自己曾看到过这个名字。
不是在朝廷张贴的公告文书上,而是在周瑾寒书案上的信函中。
穆清葭的神情微微一动。
“娘娘。”她忽的开口道,“妾身见这孩子伤成这样实在有些可怜,若不医治,恐怕他撑不过几日。娘娘可否准许妾身叫人给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