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周瑾寒的身影被暖黄的烛光投在窗户上,看起来朦胧却莫名令人心安。
见到穆清葭过来,守在门外的罗与和凌辰连忙躬身做了一揖:“王妃。”
“夜间露重,王妃怎么过来了?”凌辰问了句,“属下早些已经告知了覃桑姑娘,王爷今日要处理公务,不过去陪王妃了啊。”
覃桑和覃榆向罗凌二人欠了欠身,指了指挎在手臂上的食盒:“咱们王妃挂心王爷忙起来便忘了好生吃饭,所以才过来看看。”
穆清葭在覃桑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只柔柔向罗与和凌辰笑了笑说:“烦劳二位通报一声。”
“王妃客气。”
凌辰又做了一揖,折身敲了敲书房门:“王爷,王妃过来了。”
周瑾寒正拧眉看着最新收到的书信,信中所述事态紧急,他也没仔细听清凌辰的话。闻言只淡应了,道:“进来。”
凌辰得令便替穆清葭推开了门:“王妃请。”
穆清葭又客气地跟守门的这二位点了点头,带着覃桑和覃榆迈步进去了。
房门又在身后关紧。
凌辰在罗与肩上撞了撞,悄声道:“瞧瞧,咱王妃可比白天那位识礼数多了,知道王爷在处理公务时不便打扰,大半夜的也要等到王爷应允才进去。不像那位,每次过来都要提高声音嚷嚷,生怕王爷在里头听不见似的,惺惺作态。”
罗与抱剑绷着脸站得笔直,泰山崩于前不显于色:“王爷的家事,你我不该多嘴。”
凌辰哼一声,站回去:“反正我看不惯那位的做派。”
不是正经出身的到底不是正经出身,哪怕在王府里呆了多年,都改不掉秦楼楚馆里学来的狐媚风气。
屋里的人自然没听见外头二人的谈话。
穆清葭进门后见周瑾寒坐在案前低头书写着什么,便没敢高声喧扰,只叫覃桑覃榆二人远远的停下了,自己提了食盒走过去,轻手轻脚将一碗莲子羹放在了案边。
“王爷,歇一歇再看吧。”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袭衣角,周瑾寒才注意到来的人是穆清葭。
他有些意外地停了手中的笔朝她看去:“你怎么来了?”
穆清葭将莲子羹捧给周瑾寒,温声道:“妾身听覃桑说,夜深了王爷还在处理公务,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周瑾寒似乎因她的话感到有些高兴,只不过笑意只在嘴角短暂地出现了片刻便又被他压了回去。他将视线重新落回案上写了一半的那封信,紫毫润墨,不冷不热“嗯”了声:“东西放下吧。”
穆清葭扫了一眼周瑾寒正在回信的内容。
他的字迹与他的人一样,一撇一捺都棱角锋利,大气磅礴又尽显锋芒,哪怕此刻回信用的腕力收着些许,一排排漂亮的蝇头小楷中也能看出几分尖锐。
周瑾寒对她素有提防,穆清葭自己也清楚,所以三年来基本不会靠近他的书案,即便有时见他烦闷,询问之下知道是公务之事,她也就立马闭嘴,不再问下去了。
只不过今天她心中有打算,于是绞着帕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后到底还是向周瑾寒靠近了一步。
“王爷。”她看着他,“你是在生妾——我的气吗?”
周瑾寒表面上看起来一丝不苟,其实余光一直都分了一抹在穆清葭身上。他注意到她靠近了,也注意到她往自己的书信上望了一眼。
某一刻他的眼神阴沉了下去,他以为她又是来完成她“暗桩”的任务的,他以为她又要往外传递什么消息。
可没想到,穆清葭开口问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周瑾寒愣住了。愣完之后偏头看去,眉心轻拧起来:“什么?”
“王爷是在生我的气吗?”穆清葭重新问了一遍,不躲不闪地望着周瑾寒的眼睛,“因为我不听劝阻爬树还摔下来了?还是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咬了下嘴唇,声音低了些许:“我呓语时喊了‘大人’……?”
说到这里,覃桑和覃榆相视一眼,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对着里头二人福一福身后走出了书房。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周瑾寒待在屋里的时候习惯开窗,即便如今大冬天,他也将窗户留着一道缝。
夜风从窗缝吹进来,桌上烛火微微跳动。光亮在周瑾寒的眼睛上一闪而过,似乎同时也闪过了一丝黯然。
他眸色深浓地看着穆清葭,看着她脸上的直白和坦荡。
她是个性格和长相分毫不像的人,看着柔柔弱弱仿佛心有千千结,明明也聪明圆滑玲珑通透,但其实她说话做事时很少兜圈子。与周瑾寒周围那些分明蠢笨却偏要装得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一比,坦然到令人意外。
可也正是这份坦然,让周瑾寒与她相处之时能够感到放松。
“你觉得呢?”周瑾寒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她。
穆清葭眼睫低了低:“也许都有吧。”
“那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周瑾寒又问。
“如今我的解释,王爷还信吗?”
“你可以先解释了,我再选择相不相信。”
“我没有。”穆清葭闻言道。她直视着周瑾寒,一字一顿,“王爷,我对你从无二心。”
“那司空鹤呢?”
“国师大人……”穆清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他对我而言,算是恩人。”
“恩人?”周瑾寒冷哂,“即便他为了利用你,不惜往你身上种蛊虫吗?”
“嗯。”穆清葭点头。
即便他给她种了蛊虫,即便蛊虫发作起来让她生不如死,即便她因此得了石化之症,她也依旧感恩。
感恩他选择她成为曜王妃,感恩他让她拥有周瑾寒三年。
哪怕,三年不过黄粱一梦。
周瑾寒搁下了手中紫毫。他靠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微垂着头,浓长眼睫缓缓翕张,不知为何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灯火阑珊,穆清葭隔着摇晃的烛影看着周瑾寒冷峻的侧脸。
她等着他发话。
半晌,周瑾寒忽的叹了叹,开口唤了穆清葭一声:“葭儿。”
“嗯?”
周瑾寒转过身,朝穆清葭伸出掌去。
他看着对方犹豫了片刻后顺从地将手放于他掌心。
然后他将她往身边拉了一拉,略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视线却牢牢锁着她,问:“既然对司空鹤只有感恩,那对我呢?你对我之心,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