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离受豫王之托,早早地去给王妃把脉。
说起王妃居住的院子,那是十分的粗犷,一地的碎石,踩上去哗啦哗啦响,歪歪扭扭的树,到了开春也不见绿色,绿油油的池塘,站在旁边瞅半天,也看不见半条鱼影。
比起奔原军府王妙姿的兰园,这里跟一个废宅没什么两样,堂堂一个王妃,衣食住行的地方竟然毫不讲究,这要传出去,岂非成了全帝京的笑话?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豫王妃早就成了帝京的笑话。
她原名奚清,出生于商贾世家,她们奚家代代行商,家业丰厚,传至她这一代,家里再无男丁,只剩她和她的姐姐奚瑶,而她的兄弟们,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在三年之内夭折。
奚家的商贾之道只传男子,奚清要强,觉得自己身为女子亦可传承家业,然而,奚家长老觉得家里之所以再无男丁,是神明降罚,要他们全家另寻生路。
当时前朝统治有如高楼将倾,奚家花了重金寻到一位世外高人,在高人指点下,一眼相中尚在潜龙之期的云永,还有他的弟弟云苍,也就是如今的豫王,也是把自家仅有的两个女儿嫁了出去。
姐姐奚瑶嫁给了永帝,如今已是贵妃,她为永帝诞下大皇子后,更是备受尊宠,在宫中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而妹妹奚清宁死不嫁,家中长辈气不过她的忤逆之举,直把她赶了出去,也就是她被赶出家门那天,奚家燃起了大火,除了已经出嫁的奚瑶,还有被赶出家门的奚清,奚家其余的人全都葬送在大火中。
奚瑶听闻此事,认定是奚清不从天意,给家里招来了踏天大祸,在姐姐的质问下,奚清痛苦不已,最终还是遵循天意,嫁给了当时的云苍,后来立国,她便成了豫王妃。
自那之后,不知是失去家族的巨大打击,让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她行事大手大脚,毫无王妃的仪态风范。
她曾在后宫和妃子们扳手腕,赢下无数珠宝后,痛骂对方废物。
她曾在家宴上和永帝对饮烈酒,几壶下肚直接把永帝给喝趴下,送去见了太医,此后永帝再也不敢和她喝酒。
她曾经伪装成一个乡野村妇,离家出走,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来的时候,她牵着一头骆驼回来了,说自己去越漠国玩了一趟。
她身上种种荒唐事,成了帝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可豫王却对她喜爱极了。
说起豫王,数年前他还是一个叫云苍的小伙子,听说家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富贵商户的女儿,他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毕竟他是一个习武的军人,习惯了在山野丛林之中跋涉的生活,一个娇贵的富家女,怎么和他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可是后来,奚清各种骚操作,成功地震碎了他的偏见,深深吸引住了他,他坚信,这个神奇的女人正是他这一生的伴侣。
所以在成婚之后,他对奚清可谓是无比的纵容,有时候甚至会不顾皇兄的责骂,跟自己媳妇一起做些荒唐事,后来他们还认识了一个来自北原的奇女子,被当时的百姓称为“帝京三闹”。
数年过去,豫王两口子的关系磨合得甚是美妙,即便膝下无子,精神上也感到无比富足。
事情出现转折,是在云安出生之后。
豫王和奚清看到那个柔弱的小婴儿,心生怜意,知道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于是他们便收敛住了脾性,从两个闹腾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对沉稳的父母。
也是因为云安,豫王妃已经很多年不打人巴掌了,直到这两天碰到郭太医胡言乱语,她的巴掌才得以重出江湖。
所以此时,江离为豫王妃诊脉的时候,细细地看了看她手掌上的纹路,说不清哪一天,她亲家母的这个巴掌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等江离诊完脉,抬起头,才发现豫王妃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接着,她仿佛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终于开口了。
“小道长,你可有名字?”
“额......王妃应该知道,我们临泽观的道士只有道号,没有名字......”
“哦......看来是我老糊涂了,”豫王妃无奈地笑着,“那你的道号是什么,我好有个印象。”
“贫道道号是道人起的,两个字,张鹏。”
“哈!”王妃笑出声来,“小道长,你这道号......是不是有些俗气了?王兄也是,还自诩世外高人,结果给你取个这俗名,还不如叫二狗,二狗道人听起来都比什么张鹏要顺耳。”
豫王妃顺嘴吐槽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口无遮拦,把气氛搞得无比尴尬,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歉:“小道长,你别介意,我这人就是嘴快,但没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哈,贫道早就从道人口中听闻,王妃生性率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王妃身体无恙,贫道就先告退了,若王妃感到任何不适,直把贫道唤来便是。”
江离行礼之后,便弯腰退出了房间,他前脚迈出房门,不一会儿豫王就下了早朝,急忙赶回来,冲进来查看自己妻子的情况。
“清儿,你感觉如何?道长可有说些什么?”
“噗......”豫王妃笑喷道,“都多大年纪了,还叫我清儿,王爷你也不嫌害臊。”
“年纪大了就叫不得了?”豫王回笑道,“我可以叫你清儿,你也可以叫我苍郎啊。”
“哎哟,你就别逗我了,今日皇兄可有说些什么?”
“皇兄问了你的情况,还让太医院配了药材过来。”
“还有呢?”王妃追问道。
“还有?嗯......皇兄还说,这段时日你遭了难,让云安不必进宫请安了,太后那边也准了。”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皇兄有没有说要送我酒?”
“嗐,你这人啊!”豫王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皇兄珍藏的那壶桃花酿呢?!”
豫王妃搓了搓下巴,很是不甘,“嘿,我本以为,这次我死里逃生,皇兄为了安慰我,会把我一直求他的桃花酿赏我,没想到啊......没想到......”
“唉,什么没想到?你明明知道,那桃花酿是江琼的独门手艺,自她死后,是喝一壶少一壶,如今只剩宫里,皇兄手里尚有两壶了,你说,他怎会轻易给你?”
“诶,说到这个!”豫王妃一下挺直了身子,“王爷,你觉得那个临泽观的小道士怎么样?你看到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想到什么人?你是说......王兄?”
“哎呀不是!”豫王妃不耐烦地一挥手,“你觉不觉得,这个小道士......长得和江琼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