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嫡皇女出身,虽是生来愚笨,可年幼时,母皇也曾对我寄予厚望。
我遵从母皇意思,努力读书,学习治国政要,日日刻苦。
可父君对我说,文人不过是烂泥。
他叫我少用些功夫在书本,多去钻研武道,保家卫国。
我很听话,放弃了书本,潜心习武。
慢慢地,京师人皆知,四皇女明淳礼,是个大字不识的武妇,愚笨粗鲁。
我时常无意中听见,却也不觉有什么。
母皇父君偏爱长姐,我亦是厌恶那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那些于我而言,还不若多练些招式打败敌人重要。
我索性便一直这般错下去。
我明国是天下武艺大国,在京师中,同样年纪,能与我勉强过两招的只有萧眠。
她那时还是将军嫡女,亦是我儿时玩伴。
十岁那年除夕,我与她在御花园里,撞破了我父君的大秘密。
母皇,她可是一国之君啊。
我厌恶男人。
我的童年并不快乐。
除了锦衣玉食,泼天富贵,我一无所有。
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冬日。
那年我十四岁,方被母皇罚过三年寺庙,回宫第一日,我便遇见了她。
她身着破烂黑衣,只身一人,跪在漫天大雪中。
身边教养公公骂骂咧咧,她脊背却挺得笔直。
早听说桑苏来质,此般场景,定是我那跋扈的三皇姐又仗势欺人了。
我站在远处,端看她面容,只觉她比周身大雪还要洁白。
她是我见过最干净纯粹之人,只一眼,便叫人深陷其中。
雪太大了,她一定很冷。
我生出的第一想法,便是要好好保护她。
这般想着,我也那么做了。
我与皇女府的公公交代好,便与她同居在一处院子里。
她那年才十一岁,端看模样,定是在宫里受了许多苦。
总有人想欺负她,我恨极了,一个一个揍。
她太瘦了,站到我面前足足矮了一头。
我喜欢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软软的,温暖。
她亦是依赖我。
她总是冷淡的,像那孤傲的梅。
满京师世家贵女,除了我,她对谁都是冷淡不屑的。
她只会在我面前露出灿烂笑容,也只愿与我彻夜长谈。
被偏爱的感觉让我上瘾。
无论她与我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是会满足的。
我与她在皇宫里相处一年,后来我出宫开府,把她也带了出来。
有她在,我黯淡的生活仿佛亮了起来。
她喜欢读书,我便动用一切资源,为她寻遍明国名著书本。
我喜欢看她临窗苦读模样,能给我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那时我便想,我要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
我亦喜欢听她抚琴,她的琴艺是那般好,弹出的乐曲比我听过的所有乐妓都动听。
她说要习武,说可以保护自己,我笑着应了,亲手教她。
她是有一定功底的,想必从前在桑苏应是练过。
可手执兵器,抚弄琴弦,皮肤哪里能不受一丝损害呢?
那般细嫩的肉皮,她身上的一切,我都视若珍宝。
我见不得她受一点苦。
我去铺子中寻了许多珍贵脂粉,日日亲手为她娇养着。
年岁渐长,她肉眼可见漂亮动人起来,那细嫩皮肤,吹弹可破,我很满意。
我始终坚信,纯白是最配她的颜色。
她是那般干净,纯粹,沉静如莲,淡泊如松。
我为她所添置的衣衫,多是纯白淡雅的,我喜欢看她穿白衣。
可是渐渐,随着我身熟力强,我发现我并不仅仅满足于与她共处一室。
想将她紧扣入怀,同榻而卧,让她身上的每丝每处,皆沾上我的气息……
我向来不是拐弯抹角之人,那日我醉酒壮胆,便真那般做了。
我原以为她定也是喜欢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从未见她哭成过那般……
我很懊恼,惹她伤心,并不是我的本意。
她好像真的恼了我了。
她开始对我不理不睬,漠不关心,再不肯与我共处一室。
她甚至倔强着要去越王府找萧眠。
我无法回味那心脏钝痛的感觉,我仿佛失去一切。
可我不忍强行禁锢于她,她无论说什么,我都是会照做的。
她搬去越王府后,我便白日里寻她,珍惜与她相处每分每刻。
到了夜间,我只得抱着那沾染她气息的被子,辗转难眠。
好在,这般冷淡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
慢慢地,她好似原谅了我,亦会时不时与我共同游玩,言语关心一二。
我很高兴,我想着,只要她能一直在我身边,便是好的。
可情难自禁,我自小被散养惯了,醉了酒难免会做糊涂事。
我再次伤害了她。
那日萧眠狠狠揍了我一顿,我深知自己混蛋,闷声受着,没有还手。
我突然发现,愿意保护她的好像不止我一人。
来不及待我思索萧眠对她心思,噩耗便传入我耳中。
她要成婚了。
我无法忘却得知这一消息那日,我彻夜未眠。
我无法想象她与一个男子睡在一起的样子,我从未那般心痛过。
我不敢再去寻她。
整座景王府,尽是她的影子。
她无处不在,她无时或缺。
无尽思念日日夜夜折磨着我。
正巧萧眠要赴越城平乱,我便选择了逃避。
我借机游历了许多地方,去了景城寺庙,为她求了玉扣菩提。
我希望她平安,幸福,哪怕不是因我。
我其实是很自私的,我深知对她有无尽恩情,我不想让她忘记我。
睹物思人,便让这些死物,代替我陪伴她。
父君与左相私通之事被爆了出来,也不知是谁查到的。
好在我是母皇亲生,这件事,与我无关。
反正我从未得到那个男人的关爱,死了,便死了吧。
我这一生,真正在意的仅她一人而已。
边关急报传来,萧眠竟是那叛国之人。
我很愤怒,母皇对她多番照拂,她竟这般忘恩负义。
可母皇竟怀疑她也是与萧眠共谋之人,要我捉她去边疆,我登时反驳。
怎么可能!她那般纯粹!干净!怎么可能会有那般深沉心机!
可我终究是斗不过母皇的,无论如何心疼,我终是亲手将她送进囚车。
我愧疚极了,深感自己无能,只得用尽全力让她少受些苦。
她坐在囚车里,又变得乖软起来,我很高兴。
一路上,我日日陪伴她,仿佛回到从前,我与她在皇宫,在王府的时候。
我想,待打完仗,我们应是又能回到从前了,我心中欢喜地紧。
我恨不得每分每秒她都在我眼前。
可,这世上恶人太多,总想去伤害她。
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正被一群人围攻。
那铁剑距离她心口那般近,我似是呼吸骤停。
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尽全力推开她。
见她安然无恙站起来,我只觉胸口那柄铁剑带来的刺痛,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她好好的,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见她含泪看向我,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漂亮,澄澈,里面满满的,皆是对我的在意。
真好啊,她是在意我的,无论我曾经那般伤害她。
她就是这般心软又善良的人。
我只觉对不起她,日后没我再保护,她定是会受许多苦。
都是我不好……
我很想对她笑一笑,可我全身每块肌肉都不听我使唤了。
铁剑从体内抽出,我向后倒下。
所见最后一切,是她的眼。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脆甜动听的声音。
——“四姐姐,我心悦你,你可也亦然?”
“自然。”
我自然是爱她的。
我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