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卓玛哗啦一下把布帘掀开,让阳光照进来,洒在房间里。
“快起床,要去上学了!”卓玛又喊了一声。
小桑吉脸上藏着笑,闭着眼睛窝在被子里,无论怎么叫都假装听不见。
“再不起来,我就要挠痒痒了!”卓玛叉着腰假装生气,看弟弟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把手悄悄的伸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桑吉就被挠的咯咯笑,像个虫儿一样在床上扭。“阿姐别挠啦,我起来啦!”
卓玛这才笑着停手,“快起来,不然待会上学要迟到了!”
桑吉慢悠悠的从炕上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桑吉有着高鼻骨和大眼睛,眉毛浓密,中长发是卓玛剪的所以有些杂乱无章,却显得非常可爱。
卓玛拿着衣服给桑吉穿上,“你快去收拾书包,我去给你热点吃的。”随后她走到外屋。
桑吉家倚山而建,巧妙的利用了山坡地。石砌碉房上层住人,下层作牛羊棚圈养牲口。屋里有两间,是一间大屋嵌套着一个房间,都有连锅灶的暖炕。而桑吉和姐姐就住在房间里。
外屋并不大,但堆满了东西,柴火炉里正噼啦啪啦的燃着,上面垛着铁质水壶,墙边堆着数袋青稞粉。木桌子上摆着数个的酥油灯,烛光摇曳,熏的屋里也满是奶香味儿。粗糙的墙上挂着佛像和布达拉宫的画。老旧的佛龛中有几尊佛像,其中一位为胜乐金刚,一头二臂三目,左手执金刚铃,右手执金刚杵,顶上束发髻,头上戴有五骷髅冠。
墙边挂的日历上写着:公历1988年12月1日,藏历土龙年十月廿三。
此时,桑吉正顶着惺忪的睡眼在洗漱,姐姐正给他热奶和糌粑。
桑吉家里一共五口人,父亲丹巴、母亲梅朵、大哥贡布、二姐卓玛以及小弟桑吉。父亲是朗生(旧指农奴)的儿子,母亲是铜匠的女儿,在三四十年代时,他们还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如今忽然地却有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他们觉得一切都为神赐,愈加成为虔诚的信徒。
小弟出生在八年前,父母将他带到村边的班度伽寺,里面的上师抱着他来到佛像前,嘴中念念有词,随后给他取名为“桑吉加央”,桑吉意为佛、觉悟,加央意为菩萨。
无论是桑吉开始上学,还是没有上学那会儿,照顾他的总是姐姐卓玛。大哥贡布跟着瓦匠师傅到处做活,很少回来。母亲每日织氆氇等纺织品去镇上的集市卖,而父亲是村委会委员,俩人也多是早出晚归,所以小桑吉跟姐姐格外的亲。
清晨七点半,屋子里就剩下姐弟二人。这会儿,姐姐把早餐端到炕上,然后又去刷锅。太阳从外面照进来,映在卓玛身上。她身形苗条,长发系在背后,用几根的彩色的头绳挽住,皮肤经过高原的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粗糙,在她的额头边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状胎记。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可卓玛的脸上还是滑落了一粒晶莹的汗水,更显得朴素而美丽。
吃完饭,卓玛送弟弟去上学。她牵着弟弟的手,踩在脏兮兮的残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们行走在山间的峡谷中,周边的群山却沉默不语。将目光越过群山眺望,远处的冈仁波齐峰上抹着一层雪白,恰如这二人一般纯洁。
“阿弟,昨天学了什么?”卓玛问。
“昨天老师和我们讲了唐僧喇嘛的故事。”桑吉继续说,“唐僧喇嘛去印度取经,路上遇到很多妖怪,他的徒弟孙悟空为了保护师父,每次都把妖怪打跑。”
卓玛摸摸桑吉的头,“真棒!”
“阿姐,你见过妖怪吗?”桑吉抬头天真的看着姐姐。
“没有。”
“姐姐要是遇到妖怪,我也要保护姐姐,把它打跑!”桑吉一边说着,一边张牙舞爪的做出打架的模样。
“那你要说到做到哦!”卓玛笑的很开心,阳光温和的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笑容更加柔软。
卓玛并没有上过学,她也想知道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的念书是怎样的体验,也想听老师讲唐僧喇嘛故事,也想体验一回一整天不割草放牛的生活。十六岁的她并没有太多的错过上学的年纪,可是在父母的传统观念中并不认为一个女孩子需要上学。
桑吉也曾经问过姐姐卓玛为什么和他一起上学,而卓玛只是说:“我们两个是有任务的,一个要会做农活,一个要能懂科学。你去学科学,姐姐就在家做农活。”
看着眼前可爱顽皮的弟弟,她相信上学的感觉一定很好。无形中,内心的渴望得到了某种满足。卓玛回头看看远处的冈仁波齐峰,牵紧了弟弟的手。
穿过一条马路,卓玛将桑吉送到学校门口,然后和年轻的老师道别。她走的匆忙,因为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做,来不及逗留。卓玛一开始还觉得送弟弟上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后来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累。
老师不是本地人,是跟着援藏教学队来支教的,名叫严格,但实际上名字与人并不是很相符。他二十出头,脸庞白净,是个四眼,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此时他穿着一件洗的老旧的白色长衫,外面套着冬袄,脸上笑盈盈的。严格习惯每天起得很早,站在门口接学生,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学生都非常珍贵。冬天的早晨很冷,冻的他发慌,门口的马路偶尔驶过一辆摩托,把尘土肆意的洒在他的脸上。但是当他看到那一只轻盈的蝴蝶的时候,什么寒意、灰尘就全不作数了。
从卓玛手上接过桑吉以后,严格看着她的背影,站在门口愣了一会。他多么希望她以及其他的女孩们也能来上学,能来接受教育。他曾跟着校长去村子里做过思想工作,但是却效果甚微。
“老师!”桑吉拽一拽被老师牵着的手。
“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
“什、什么?”严格停下来,满脸吃惊。
“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呀?”
“胡说!谁和你说的?”严格尽力压住脸上的慌乱。
“我猜的啊。”桑吉眨眨眼,“因为老师每次都盯着阿姐看。”
“我什么时候盯着看了?”
“老师,你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哦!”
严格被一个臭小子唬住了,不再回答他的话,“别乱说,去,进教室去!”
桑吉偷笑着走向教室,回头看看老师凌乱的步伐。
“桑吉,你来了!”教室里,仁增和强巴跑过来,吸一吸鼻涕。八十年代,教育刚刚起步,孩子们上学的时间都不一样,仁增七岁,而强巴已经十一岁了。
“中午下课我们一起去后山探险吗?我今天路过的时候还看见野兔了!”强巴说。
“好啊!”桑吉放下包。
于是这个早上桑吉记不得老师讲了什么故事,只想着大哥曾经教过抓兔子的方法是啥。
晌午,几人来到了后山的树林,冬天的林子里没有什么生气,太阳从树梢间照下来,雪化了一些,露出土地。几人低着头找什么。
忽然强巴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大喊“看!”
其余二人赶忙跑过来,强巴手上拿着几颗青黑色的小球。
“这是什么?”仁增拿起来,捏一捏,有点软,再闻一闻,味道有些奇怪。
桑吉捂着嘴笑起来,强巴也跟着笑。
“你们笑什么?”
“哈哈哈...这是兔子屎!”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仁增就把手上的东西扔了,然后捧起一把雪洗手。
“你们故意害我!”
“没有啊!是你自己要又捏又闻的!”强巴强忍住笑意。
“好啦好啦,我们找到兔子屎了,那兔子肯定也不远了!”桑吉笃定的说,于是几人行动起来,寻找野兔的踪迹。
“快看!快看!”桑吉指着远处树下的一团动静。“追!”
兔子受了惊吓跑起来,桑吉也跟着跑,却一下扑了个空。他十分不服气,继续追上去,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看准时机,一把扑上去,脸都摔在雪地里。然后他坐起来,兔子就在他手里挣扎。兔子并不大,但挣扎的劲儿却几乎要让桑吉脱手。
桑吉得意极了,他拎着野兔回头,“看!抓住了!”这才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仁增!强巴!”
“人呢?”桑吉疑惑到,难道是刚才跑的太快了?
桑吉环顾四周,有些陌生,这下子确是跑到林子深处来了。这会儿虽然是中午,但林子里静悄悄的,不时有冷风吹来,远处的林子中有一片荒芜的坟地,更让人不寒而栗。小桑吉有点害怕,但毕竟跟着大哥走过几趟林子,于是他壮着胆,拎着兔子走。
走了许久,却找不到来时的路。忽而,桑吉看见一片画着褪色花纹的墙,他靠过去,顺着墙走,看见一处小木门。他便把兔子揣在怀里,然后钻进去。墙内是大小的禅房和一座白塔,桑吉意识到自己来过这里,好像是村边的班度伽寺。梵钟静静地挂在楼上,四下无人,作为村边的一处寺庙,它并不像祖拉康(拉萨大昭寺)那样有着金碧辉煌的建筑和绚丽多彩的壁画,显得有些古朴老旧。
怎么忽的跑到这里来了?桑吉心里想,不过也好,自己这下大概知道回去的路了。以前跟家人来这里的时候,是从正门进来的,若从正门出去走到马路上,应该就可以找到回学校的路了。
一阵风儿吹过,林子的另一头隐约传来歌声。
陌生的孩子你从哪里来?
来到这里做什么?
牛尾洲是万恶的血海,
罗刹的食欲比火还热,
女罗刹的魔手比水还长,
找肉吃的罗刹比风还快。
古老的谚语说得好:
如果心中没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无须在水中自溺;
如果没有遭受极大的冤屈,
不必把财宝送进官府。
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
来到这里究竟有何事?
桑吉没有在意这声音,继续往里走。忽然,他看见一个老僧身着红色袈裟僧裙,正闭眼坐禅。他的面容苍老慈祥,眉须斑白。桑吉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走着猫步,从闭眼打坐的老僧面前走过。忽然一只脚踩在雪上发出声响,吓得桑吉不敢多动,回头再看看,老僧依然如旧。桑吉轻呼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然后四下寻找起来。院子里的雪都融化了,露出灰黄色的地,中间的一颗不知名的树光秃秃的独自站着。一间禅房中,一尊古朴的佛像正襟危坐,和老僧一般姿势。
“这是哪啊?”桑吉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正确的路。他每年都要跟随家人来到班度伽寺数十趟,但却不记得来过这里,似乎是跑到寺庙最里面来了。他着急起来,快过中午,一会儿该上课了。
“桑吉,你从哪里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古朴有力的声音,把桑吉吓了一大跳,急忙躲在树后。他探出脑袋,循声望去,除了那正在闭目打坐的老僧,并没有第二个人。
奇怪,桑吉想,明明有人叫我名字。
“桑吉。”又一声传来。
桑吉四处查看,不禁问,“谁呀!你在哪!”
“我就在你面前。”打坐的老僧忽然睁开眼睛。
“是你呀!”桑吉捏下一把冷汗,“我还以为有鬼呢!”
“我已等候多时。”老僧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吧,你怎么闯到我这来的?”
桑吉从怀里把兔子揪出来,“诺,抓兔子。”
“对了,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桑吉又把兔子放回怀里,这回兔子没怎么挣扎,好像待在桑吉怀里还蛮舒服的样子。
“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
“啊?”桑吉很惊讶。“你取的?”
“对。是你出生之日,你父母带你来这让我取的。”
“那我怎么好像都没见过你?”
“你出生那年,我便外出修行去了。”老僧摸摸胡子。
“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僧法号空云,你可以叫我上师。”
桑吉看着这个老僧,他虽苍老,却散发着一股子精神气儿,看起来十分亲切,于是他走到老僧旁边。
桑吉看着老僧,“那你在这儿干嘛呀?”
“悟”老僧回答道。
“悟?”桑吉似懂非懂,这个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难以理解“那你悟出个啥?”
“无果。我苦修二十余年,至今任未悟得个缘果。”老僧叹一口气,摸了摸胡子,随后好似念起了什么咒语。“奇哉!奇哉!此诸众生云何具有如来智慧,愚痴迷惑,不知不见?我当教以圣道,令其永离妄想执著,自于身中得见如来广大智慧与佛无异。”说到这,远处塔楼上一扎巴(受了沙弥戒的普通僧人)撞响梵钟,悠悠传来,悄怆幽邃。
桑吉完全听不懂这古怪的老头在说什么,但听到钟声,他忽然想起来。
“坏了!”桑吉一拍脑袋,“上课要迟到了!上师!我迷路了,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老僧点点头,“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老僧指了指桑吉鼓起的怀中,“把你的兔子放了。”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耶。”桑吉面露难色。
“万物有灵,非你所用,何必取之。”老僧又说起这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语,“这样吧,我用这个和你交换。”
老僧从怀里拿出一串佛珠,桑吉犹豫了一会,接过佛珠。
“好吧。”他点点头,从怀里将兔子托出来,然后放在地上。
兔子四处嗅嗅,一溜烟便跑远。
老僧拍一拍身上的雪,缓缓站起身,随后直径走起来,“跟我来吧。”
于是桑吉跟在老僧身后,走出一个小门,路过几间禅房,走上一个楼梯,随后来到一座名为“仁慈大殿”佛殿前,这寺庙虽然不大,但曲折迂回,在外人眼里看来恰似一座迷宫。
“啊!我想起来了,以前来的时候都是在这里。”
正是正午,大殿中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有一些扎巴在诵持经文或是打扫佛堂。大殿前的院中,煨桑的烟弥漫在空气中,发出清香。
“无扎萨。”老僧对着殿中喊了一声。
正在打扫的那个扎巴闻声看来,见老僧,面露惊讶,随后放下掸子,走出来。
“上师。”无扎萨双手合一,鞠了一躬。“您怎么出来了?”
“嗨!”桑吉从上师背后钻出来,桑吉很记得这个小喇嘛,今年几次来的时候都是他带着桑吉家参见寺院的。
无扎萨吓了一跳,忽然记起眼前的小孩,“你怎么在这?”
桑吉吐了吐舌头,“我从学校跑出来玩...然后在林子里迷路了。”
“他从寺院后面那个门进来的,你送他回学校吧,这会,他们老师该着急了。”被称为“上师”的老僧叮嘱无扎萨。说毕,老僧挥袖便转身离去。
“走啦?”桑吉问道,“那‘上师’!我下次还能来这里玩吗?
“胡闹,上师正在静修!”无扎萨轻轻呵斥道。
老僧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袖子。
无扎萨领着桑吉,走到后面禅房,却并没有见到老僧,兔子也不见踪影,真是可惜。穿过后院小门,二人走到林中。
“你真走运,见了上师一面。我来这里一年多了,也才见过上师一次。”无扎萨摸了摸光秃秃的头,“这就是缘吧!”
“那你现在是第二次啦!”桑吉笑嘻嘻的说。
“你还好意思说...”无扎萨正准备数落桑吉,却隐隐的听见叫声,细细来听,叫的乃是桑吉。“你听,有人在叫你。”
桑吉也听到了,赶忙扯着嗓子回应,“我在这里!”
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几人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跑过来,是严格、仁增和强巴。
“臭小子!你跑哪去了!”严格一把抓住桑吉的手,他的额头流下丝丝汗水。
“老师,对不起。”桑吉低着头,语气带着歉意。
“算了,回来就好。”严格擦一擦汗,“这位是?”
“他叫无扎萨,是他送我回来的。”
“多谢,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严格轻轻拍一下桑吉的头。
无扎萨回礼,“既然老师来接你了,我这就回去了。”
几人告别之后,桑吉跟着老师,回到了学校。路上,严格语重心长的叮嘱孩子们不要再乱跑。
走着走着,又看见那一片坟地,这次是走得很近的,看的清清楚楚。这片黑色的土地扭曲的鼓起来,上面没有墓碑,没有石堆,甚至不长植物。
“这里是?”面对眼前的乱象,即便是成年人的严格也不禁心头微悸。
“我知道!阿哥告诉我,树林里的坟地埋的是奴隶。”强巴说,“他还说,在过去,一个奴隶做了错事,主人就要将他们一家活埋了。”
仁增抓住老师的手,“老师,我怕...”
严格赶紧带着孩子远离此地,往林子外面走去。他意识到,这是过去农奴制留下的痕迹。
看见几个孩子都默不作声,严格赶快安慰说:“没事啦,旧制度早就废除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距离1951年和平解放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四十余年,四十余年里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地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吹遍大街小巷的解放之风仍然有难以普及或死灰复燃的地方。比如桑吉所生活在的孜巴村,地处偏远的边界,又位于群山的遮挡之中,地方上还保留了相当多的历史残余。在这里,封建风气未被纠正,野蛮的陋习依然在暗地里进行着,现代教育仍待普及。像严格这样的支教队伍,最早的一批来的也只是在十年前。也正因如此,山地从林中才能见到这样的被搁置不管的荒坟乱冢,他们的灵魂或许正等待着净化和解放。
“老师,你在想什么呢?”桑吉看着沉默不语的老师。
“没想什么…”严格看着面前懵懂的孩子们。
自从来到这里,严格见到了西藏绝美的自然风光,看见连绵的雪山和清澈的湖水;也体会到本地的风土人情,感受到藏民们的朴素和直爽。但是,他也曾目睹过触目惊心的丑陋习俗和深受封建迷信残余迫害的可怜人们。严格清楚,要彻底改变这里的情况,还得要从思想入手,也就是从教育入手。一开始要挨家挨户的敲门才有机会让孩子们上学,而现在有大半的孩子都已迈入了学堂,这是一大进步。但仍然还不够,来上学的女孩依然不多,而且学到一半因为家庭原因辍学的也比比皆是。
“一定要改变这种落后的局面”严格刚刚来到这里不久的时候就暗暗下了目标。今天在森林深处看到了无名的孤魂野鬼,仿佛距离那段饱含血泪的历史更加接近,面对可爱的孩子们,严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太阳西斜,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模糊了轮廓。放学的钟声响起,孩子们从教室蜂拥而出。
老师们站在门口,将孩子们送到家人手上。校门外,卓玛从桑吉的口中得知了中午发生的事。
“这孩子真是的! 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孩子们没事就行。”严格笑着挠挠头。
“以后不许乱跑,知道吗!”卓玛轻声呵斥桑吉。
和老师道别后,姐弟俩回到家中。卓玛将晚饭弄好,自己却背起一篓子厚重的织物,要给母亲送去。冬日的织物销量不差,母亲每天早上背一筐子去卖,一般到傍晚就会卖完,于是卓玛每日傍晚还要再送一筐去,这样才能赶上晚市。
“阿姐,你吃过再去吧!”桑吉含着肉干、口齿不清的说。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晚了妈会怪我的。”
桑吉是知道的,父母对自己的宠爱和对阿姐的严厉,于是他不晓得还能再说什么,吃肉的小嘴也慢慢停了下来。
“没事,我不饿。”卓玛摸了摸弟弟的头。
“你在家好好待着吧,不要乱跑噢,等我回来。”说完,卓玛便走出门去。
刚出门一阵冷风便席卷过来,让卓玛不禁裹紧衣服。
“阿姐,等下!”桑吉追了出来,将一大块牦牛肉干塞到姐姐嘴里。
卓玛吓了一跳,“你干嘛!这是留给你吃的。”
“你吃嘛,我不是很饿。”桑吉对着姐姐笑,一双眼睛十分清澈。
卓玛的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好啦,知道了。外面很冷,快回去吧。”卓玛裹好防风保暖的头巾,“我得快点走了,不然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太阳慢慢的将要被山峰遮住,她提一提背后沉重的筐,大步走到路上去。
“桑吉姐!是你吗?”
卓玛唱着歌走在通往镇子的马路上,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回头看去,一辆自行车停在她的面前。车上,一个年轻的面孔映入卓玛眼帘。
“严老师?”卓玛愣了一下,赶忙理了理被风儿吹散的头发。
卓玛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严格,这算是二人第一次独处,心里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但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严格将自行车停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他看了看她背后的篓子。“啊...你是要把这些送去镇上给你妈妈吗?”他记得桑吉跟他说过桑吉的母亲梅朵是做织工的。
“嗯,对。”卓玛吞吞吐吐的说。
“这么远,怎么不骑马?”
“我家的马一只被母亲骑走了,还有一只生了小马,现在不能骑。”
“这样啊,那你好辛苦。”
“你...你呢?”
“学校化学课的试剂没有了,我去镇子上买一些,顺便帮老王带两包烟。”实际上,严格对于遇见她这件事十分窃喜,但是他假装平静,生怕惹得气氛尴尬。
严格看着卓玛肩膀上勒到衣服深处的粗绳,很是心疼。
“一起吧,我带你。”严格拍拍后座,“从这里走到镇上最起码要两个小时吧,现在都四点多了,过一会天黑了你就走的更慢了。”
“不..不...我....”
还没待卓玛说清,严格就将卓玛后背的筐子提了起来,“真重,亏你也背的动。”
卓玛索性没有抵抗,顺势将篮筐脱下来,自己的肩膀早就背的生疼了。
“那个...严老师,不太好吧,这样麻烦你。”她的两只手紧紧的扣在一起。
“这有啥...” 严格麻溜地将篮筐用绳子紧紧的系在后车座上,然后跨上车。“我是你弟的老师嘛,我们又不是陌生人,客气什么。上车吧!”
卓玛点点头,自己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母亲告诉自己未婚的女性要和男性保持距离,但是仅仅是坐一趟顺风车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但下一刻,卓玛就不这么想了。
“那个,我坐在哪里?”卓玛看着后座上的篮筐,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里啊。”严格拍一拍自行车前面的车杠。
“啊?”卓玛瞬间不知所措,包在头巾里的脸儿微微发红。
“怎么了?上来呀。”心思直率的严格或许是真的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以前在家的时候,只有一辆自行车,他和表哥经常这样一起上学。
卓玛不知如何是好,磨磨蹭蹭地但还是鬼使神差般的坐了上去。
十六岁的她丝毫不重,严格骑起车来较为轻松。卓玛就这样坐在车杠上,窝在严格的怀里,感受着冷风拂过面庞。但此时此刻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反而感受到背后的一股暖意。
“那个...”没想到是卓玛先开口,“你刚刚说的化学课,是什么?”
“啊?”严格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想起来什么:“啊,化学啊,就是研究物质的组成啊,结构变化什么的,像金、银、铜、铁等等,比如告诉你铁为什么会上锈之类的。”他解释的尽量简单。
“怎样?你感兴趣吗?”
“嗯,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想学吗?”严格高兴起来。
卓玛抬起头,转而又将头低下,“学的话就算了,我不行的。”
“谁说的?只要你想学,就算家里不让上学,那我也可以单独教你啊。”严格一语道破她的顾虑。
“真的吗?”卓玛黯淡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
“真的!我可以先教你认字,只要你有时间。”
“好!”
严格看不到,此时怀里的卓玛笑得有多开心。
“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一直叫桑吉的姐姐也不好。”严格鼓起勇气问。
过了许久,却没有回声,严格把着龙头的手早已冻僵,耳边呼啸的风与自己擦肩而过。
“卓玛...我叫卓玛。”
忽然传来的细微的声音,严格竖着耳朵仔细听清。
“卓玛对吧!我叫严格!”严格用近乎是喊的方式冲着前方大声说,骑车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卓玛不再回他,只是看着前方,二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天空中的最后一缕夕阳在天际线处映成彤色。
普兰县基布康日镇,因旁边的基布康日山而得名。待二人骑车到镇上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但镇子上一点也不冷清,恰逢年关将至,北边的集市上灯火通明,人来车往。商贩依旧吆呼,大妈也依然在讨价还价。
自行车快要遛到集市的时候,卓玛忽然说:“我就在这里下就好了。”
严格赶紧捏下刹车,“到了吗?”
卓玛从车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红扑扑的脸抬起来看了一眼严格,“还没,不过后面我走路就好了。”
“啊?怎么啦,我再送你一截吧,我买东西不急的。”
“不是...”
“啊?”严格摸了摸头,仍然搞不清状况。
“那个,我妈...我妈看到了不太好。”卓玛红着脸又看了一眼严格,然后低下头,手指不停的捏着衣角。
严格这才恍然大悟,被风吹的发白的脸儿也不禁微微一红。
“哦,我明白了,呃,不好意思...”他将筐拿下来,重新给卓玛背上。他尴尬的脸话都说不清楚了,“那..那我就走了。”随即就调转车头。
“等一下!”卓玛大声叫住他。
“是真的吗?”卓玛嘀咕了一句。
“什么?”严格没怎么听清。
“你说要教我认字,是真的吗?”卓玛抬起头,摘下头巾。她将额头的乱发向后撩,可以隐约的看见蝴蝶,她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严格。
严格的内心忽然泛起一阵热潮,“真的!当然是真的!”他看着卓玛,“只要你有时间就来找我!我随时等你。”
“嗯!”卓玛用力的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风儿吹过来,将她的甜蜜的笑容吹向面前的男子。随后她便转身向集市那边走去,步伐轻盈可爱。这是世界上最纯粹可爱的笑容了吧,严格想。同时,他也下定决心要守护好这份笑容。
骑着车的严格却并不看路,内心还在回忆刚刚那只蝴蝶。这个少女面色黑红,皮肤在风吹日晒下显得苍桑,一双手在农事中变得伤痕累累。这么说来,她并不美,甚至丑陋。但是她又很美,如同高山上洁白的雪,纯洁质朴。在严格心目中,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卓玛背着筐,走到母亲的摊位上。
母亲此时正在吃饭,“今天咋来的这么早?”
卓玛将竹筐卸下来,揉揉肩膀,“今天在路上遇到了桑吉的老师,他骑车带我来的。”
“桑吉的老师?”母亲将手中的碗筷停下,“就是那个严老师?”
卓玛点点头,神情有点不自在。
“你一个女孩子家?你咋能坐他的车子吗?”母亲梅朵皱起眉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果不其然,卓玛还是讨骂了。
“算了算了。”母亲站起来,“你在这看着,我去买东西。”
“买什么?”
“你说买什么?”梅朵冲了她一句,“过年的东西买了?”
所谓过年的东西,乃是年货或祭祀用品之类的。由于孜巴村位于山里,出来一趟要好几个小时,过年附近又会下大雪,因此人们会提前买一些东西回去。买东西的时候,卓玛还花一块钱从小摊上给桑吉买了一个他憧憬已久的孙悟空塑料面具。
2月6日,藏历腊月三十。
大雪下个不停,到中午时,屋外已经漫天雪白。桑吉的父亲丹巴正在门口的楼梯扫雪,清理出路,厚厚的积雪直淹到他的脚踝。门口光秃秃树枝上,雪不时滑下来散成白雾。这和年前的雪可不一样,年前的雪是薄的,脏的,瘦硬的;这雪是新的,干净,柔软的。
“老大今年不回来过年了吗?”梅朵站在门口。
“谁知道,他也没给我办公室打电话。现在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山路都封死了。”
“这孩子,不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这都出去几个月了?”
“孩子大了呗,翅膀硬了要出去飞飞。”丹巴将扫帚靠在栅栏上,搓一搓冻的通红的手,走进屋里。
屋里火炉里的柴火噼哩啪啦的燃烧,卓玛在前织布,而桑吉就在她旁边坐着,火光将二者面庞映的通红。
“阿姐,还没好吗?”桑吉托着下巴问。
“快啦。”
“卓玛,带着你弟弟去牛棚里给它们送新年礼物。”梅朵进来说。
“阿妈!我要学校玩。”桑吉不情愿的说。
“先送了再去不行吗!”丹巴说。
桑吉只好跟着姐姐拿着油炸馍馍走下楼梯,进到底层的牛棚里去。棚子里昏暗无光,充斥着动物粪便的味儿。桑吉和卓玛拿着面食,喂给牛羊。
“生灵们啊,这是我和阿弟给你们的新年礼物。”卓玛一边喂一边说。
“阿姐,它们听得懂吗?”
“当然,其实这些牲畜也是跟人一样的生灵,只是前世积缘不同而已,也许他们前世就是你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只是因为造孽今生才沦为了牲畜。”
半晌,姐姐将食物全部喂完了牛羊。“好了,走吧。你要去哪里玩?”
桑吉开心的跳了起来,“去学校,昨天和强巴他们约好了去堆雪人!”
桑吉戴上孙悟空面具,姐弟俩从家出发。到大马路上的时候,远远的迎面走来一群人,大概有二十几个,前面几个裹着大衣骑着马,里面露出红色的僧袍。而后面的人则穿的单薄,他们冷的发抖,蓬头垢面,或挑着扁担,或抬着箱子,单布鞋踏在雪上又脏又湿。越过他们的头上,远处就是冈仁波齐峰,阴天使得它看起来更加锋利。在最中间,有个人坐在木制的轿子上,被抬着走。他面庞红黑,留着茂密的长辫。他的五官深深陷下去,再加上太阳被群山遮挡,看太不清。再仔细看去,队伍里好像还有个白皮肤的人。这群人都是新面孔,完全没有见过。峡谷间的风阴阴的吹来,让卓玛打了一个激灵。
这群人哪里来的?卓玛想。这偏僻的村庄,几乎没有什么外人回来,更别说在这种天气。眼看着要相遇了,她不由自主的牵住弟弟的手,将他保护在身边,看见陌生人的桑吉也乖乖的跟着阿姐。姐弟俩走在雪地上,脚深深的陷进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那群走来的人,脚步声更加沉重。他们沿着马路最右边走,而卓玛领着桑吉走在最左边。当他们擦肩而过时,二者都保持沉默。
“姑娘”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问一下,你们这的寺庙怎么走?”
这声音将卓玛吓到了,但听到对方也是说藏语,她放松了警惕。这是来拜佛的吧,或许是隔壁村的?于是她回头回复道:“你再往东走六七里,就能看见了。”
姐弟俩来到学校,正看见强巴、仁增和几个伙伴们在打雪仗、玩羊架,好不热闹。而不远处,严格就靠在教室门口看书。
“去玩吧。”卓玛放开了弟弟的手,桑吉如离弦的箭一般扎向小伙伴。
卓玛看着弟弟玩耍,但眼神却早就飘忽到教室那边去了。不知怎么的,她正不由自主的往那边靠。
“咳咳...”卓玛红着脸咳了一声。也不知是卓玛的声音太小,还是严格看书看的太认真,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卓玛靠近了一些,看看玩耍的孩子们,又咳嗽一声。
这回总算听到了,严格歪头看向这边,懒洋洋的眼神里忽然多出一丝光彩
“你来了,卓玛!”他将书放下。
“嗯...桑吉要来找他们玩。”她指指远处,没有看严格。
“好。”严格转身走向教室,“进来吧!之前说好的,我教你认字!”
卓玛开心极了,探头探脑地走进教室。
教室四周都是水泥墙砌的,还有道道裂缝,顶上的吊扇已经坏了,剩下两个叶子。桌椅七零八落的排着,漏风的窗户吹进一阵儿雪。可在卓玛眼里,黑板上充满着美丽陌生的文字,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书香。严格走过来,递给她一本手抄的拼音大全。
“这是拼音吗?”卓玛说,她曾经看弟弟在家里念过。
“对,认字先要从拼音学起。”
随后,教室里便响起念书的声音。严格在前面读,卓玛就跟着他念,教室外孩子们打闹的声音一点儿不干扰他们。太阳忽而亮了,从屋子外面洒进来,在卓玛身上蒙上一层薄薄的金纱。仅有此刻,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毫不避讳。
休息的时候,严格忽然问:“卓玛,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愿望之类的?”
卓玛歪了歪头,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我希望弟弟能考上一个好学校,我希望家人都健康!”
严格笑了笑,“我是说”,他走到卓玛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说你的愿望,你自己的,跟你自己有关的。”
卓玛摇摇头,“那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呢。”
“那你好好想想,想到了告诉我!”
卓玛用力的点点头,一缕风吹进教室,吹拂着她的头发。
一下午的时光飞快的过去,转眼已日落西山。当教学结束的时候,卓玛才发现,桑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趴在窗户上看了,惹得她脸一阵发红。
“阿弟”卓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桑吉看看严格,又看看阿姐。“姐,让老师去我们家吃饭吧!”
“这哪行,我晚上还要写教案呢…况且,今天是你们过年…”严格手忙脚乱的把粉笔装在盒子里,假装拒绝。
“去吧!”桑吉跑到卓玛旁边撒娇,“就让老师去吧!你就跟妈说是我叫的。”
“好吧。”卓玛笑了笑,转头对严格说,“严老师,他这么想让你去,你就答应他吧?”
“那好!”还没等卓玛说完,严格便答应了,然后他又慌起来,“我去换个衣服。”
虽说桑吉在学校念了好几年了,但是严格和桑吉父母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当他们三人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和村长家的大婶一起摘菜,而父亲正在佛龛前敬香。
“哟,严老师!”大婶率先开口了。
“这是?”梅朵没认出严格来。
“这是桑吉他们老师啊。”
“哦哦,我想起来了。”
“阿妈,今天让严老师在我们家吃饭好不好?”桑吉跑到母亲旁边,拉着她的胳膊。
“也好,人多热闹嘛。”又是大婶先开口。
梅朵也点点头,她上下打量这个老师,她记得之前卓玛就是上了他的车子。
晚饭开始了,丹巴从房屋深处走出来,伸手欢迎老师的到来。菜肴丰盛,大家坐在桌前,吃的很开心。卓玛从厨房端菜过来的时候,腰间的拼音书一不小心掉了下来,她赶忙捡起来。
“那是啥?”父亲问。
“拼音书。”卓玛怯生生的说道。
“你看那玩意干嘛。”丹巴狠狠的嚼着牛肉。
“是我送给她的...”严格出来解围,“认识点字总有好处嘛。”
“老师,你是不晓得,你看看我家这个样子,她哪还要识字嘛,不如多干点活。”梅朵笑着,手里的刀正在切着牛肉,然后她看着卓玛,“我这姑娘,今年一过都17咧,马上要嫁人生娃了。”肉被切到中间,梅朵一把它撕扯下来,然后放到桑吉的碗里。
大家不再说话,都低着头吃东西,卓玛回到灯光昏暗的灶前,将各种形状的面食下到油锅里。
晚饭后,父亲出门去为新年前夜举办的“百人锅庄”晚会忙活,几人便也想跟去看热闹。村里面的空地处,村长带头弹起扎念唱民歌,欢快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大火烧了起来,酒坛也打开了,村民们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虽是寒冬腊月,人们脸上的笑容却足以温暖人心。
卓玛领着严格也参与进去,严格笨手笨脚的跟在卓玛后面,惹得卓玛一阵发笑。二人忽而抬头望去,今晚的月亮比往日的要大许多,圆圆的挂在天上,仿佛触手可及。
接下来的几天,大雪仍然纷纷扬扬的下,初一到初五,村民们都互相拜年,并去寺庙里烧香磕头。而卓玛偶尔还陪着弟弟去学校里玩,也乘机和严格学拼音识字。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某天,在学校里,二人读完书后正休息。卓玛坐在窗户边,看着远方的群山。忽然,她说:“严老师,从明天以后我就不能来学校了。”
“为什么?”严格看着她问,日光从云缝中钻出来,照在他们的脸上。
“明天是正月十五,我们家要去庙里拜佛。明天以后,年就过完了,我就要在家里帮父母准备来年的事情了。”卓玛说着,表情有些失落。
“这样啊。”严格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那之前我问你的问题呢,你想好了没有?你的愿望?或者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卓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清楚...”
“你就告诉我吧。”经过这些日子,严格对眼前的姑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明白卓玛是那种温柔的女子,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但是他不想让卓玛这样,不想让卓玛一辈子就为了他人而活。
卓玛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读书,读很多很多书。我想当老师,和你一样。”
“可以啊!这下你就有了你的愿望啦!”严格十分高兴,可下一秒,他却看见卓玛的眼中饱含泪水。
“可是这种东西。”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卓玛脸上滑落,“就算有了又怎么样呢?我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我的父母是决不允许我去做这些的,我是一个女人,在他们眼里我就只能结婚生子!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思想,我也有灵魂,我有想做的事,可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
严格忽然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远方的山,“卓玛,你知道吗?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我想为祖国做贡献,我希望世界和平,人们不再受苦。我不过最后我却来到了这里,当了一名老师。但是我并不后悔来到这里。”严格转过头看着她。
“即使有千万人阻拦,你依然是你,即便受伤,也要坚持做想做的事。重要的不是你的愿望能不能实现,重要的是你在努力实现愿望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严格走到讲台上,从打着补丁的布包里拿出一本诗集,然后走到卓玛面前,递给她。
卓玛接过诗集,随意的翻开一页,发现诗集的字上注满了拼音。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怎么样?”严格说,“把这本书上的字都认识了。”
卓玛看着严格坚定而温柔的目光,然后点点头,“好。”
然后她擦干眼泪,拿着诗集吃力地读起来。
白蝴蝶
戴望舒
给什么智慧给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开了空白之页,
合上了空白之页?
翻开的书页:
寂寞;
合上的书页:
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