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张明春很轻松,多少有点甩掉了包袱的意思。
但刘鑫不同,心里依然很沉重。他带来的这些人,李小萍离他而去,车旭明跟他分道扬镳,现在他身边就只剩下张明春,还有他的妻子吴姗。他觉得自已很失败,尽管自已想尽办法去笼络他们,但事以愿违。
他不清楚以后的日子是春暖花开,还是荆棘丛生。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现在的摊位扩大了,厂子开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放开手脚,硬着头皮干下去。
他心里一直有一种执念,那就是他在部队里受到的教育,不放弃,不抛弃。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喂,刘老板啦,有个好消息。”
刘鑫一看是塔尼斯电话,他把汽车停在路边。
“塔尼斯,你好你好,我晚上请你喝酒。”
“喝酒的事,先放一放,你快来。”
“好,好。”
张明春听到刘鑫有事,忙说:“哥,你去忙吧,我就在这下车算了。”
“我先把你送到家俬城。”
刘鑫从机场出来,车在路上像个蜗牛似的,现在塔尼斯一说有好消息,车就开得飞快。
“哥,我准备去学车。”
刘鑫随口应了句,“好哇。”
“你叫吴姐也一起去吧,有个伴。”
“她呀,现在忙得很,两个摊位,还在跟娜塔莎学吉语,哪有时间。”
“驾校师傅肯定是吉尔吉斯人,我怕听不懂。”
“你跟娜塔莎一起去呀。”
“她好像兴趣不大,不太愿意。”
“那我帮你去说。哦,对了,把娜塔莎还借我用一次。我明天要去厂里看一下。厂里有个叫……什么斯基的,名字太长,我老是记不住。他跟我吹牛,说他一天就可以,把我那些拖过去的旧家具修补好。我去瞧一瞧,看到底咋样了。”
张明春心想,他的娜塔莎就是跟你跑了两天,连我都不理了,还敢让她……你还真当我傻呀。
“你去找黄翻译。”
刘鑫一下子明白张明春不情愿了,也难怪,工资是人家张明春出的,你用他的员工,有了一次,算他讲情面,你还没完没了。
“行,行,我去找黄欣。”
“不是,哥,我怕娜塔莎拒绝你,蛮尴尬的。”
“好,我知道了。”
刘鑫把张明春丢在家俬城,车一溜烟没影了。
张明春杵在那里,在心里盘算,得想个法子,让娜塔莎离不开这里,又有理由拒绝刘鑫。
学车,去驾校。
对,就跟娜塔莎这么说。
张明春进到摊位,娜塔莎正在同顾客看床罩,他坐在一边慢慢地等待。
娜塔莎收了钱,放入抽屉,又在本子上记下账。
“唉,我姐来了。”
“啊,太好啦。”
“喏。”娜塔莎手一指。
张明春远远望去,尼娃在李小萍的摊位,擦拭桌子。
“那个吗?”
张明春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两姐妹怎么相差这么大,个头、肤色、面相,几乎找不到有什么共同点,好像尼娃就是专门为了衬托娜塔莎的。
“你可以呀,怎么把你姐说通的?”
娜塔莎神气十足,故意卖个关子。
“我有的是办法。”
“娜塔莎,我明天去驾校,就不来这里了。”
“你决定了,去学车。”
张明春装着可怜巴巴。
“你又不跟我去,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司机师傅说话,我听不听得懂,唉……”
张明春带点哭腔,长叹一口气,确实触动到娜塔莎。
“我又没说不……”
张明春一把抓住娜塔莎的手,兴奋不已。
“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娜塔莎羞涩地甩脱他的手,走到一边。
张明春平静的内心激起一片浪花,浪花欢腾,他难以自持,跳了起来。
欧耶!
他一甩额前的刘海,欢快地吹起“新疆有个好姑娘”的久违的口哨……
张明春自以为天衣无缝想的辙,全部落空。因为,刘鑫压根就没再找娜塔莎,也没撺掇吴姗去找,他不想因此伤了兄弟的感情,而是亲自去请的黄欣。
第二天,刘鑫带着黄欣来到他的厂里。
刘鑫不在厂里的几日,厂子被桑切斯拾掇得焕然一新。
鑫荣家具厂的牌子也竖在大门边。大门两边的木栅栏上挂着长长的横幅。
“小黄,上面写的啥?”
“刘总,上面写的是,安全第一,严禁烟火。”
刘鑫把车缓缓开进院子。
咝咝锯木声刺耳,浓重的油漆味扑面。
来来往往忙碌的工人。
刘鑫下了车,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充溢心间。
刘鑫走进车间,黄欣捂住鼻子跟在后面。
两排沙发、茶几,刚刷过油漆,立于车间中央,整齐的旧家具还没拆装,堆放在墙根。
挂着围兜,手持毛笔的那耶夫斯基,弓着腰的侧面,刘鑫一时恍惚,以为是他爸在那干活。
刘鑫叫了声“唉”,却一时忘记了他的名。
“老板,你来了。”
“嗯。你是……什么斯基?”
那耶夫斯基嘴里嘟囔,黄欣立即翻译给刘鑫。
“那耶夫斯基。”
黄欣不愧是专业翻译,双方对话,一字不差,精准告之对方。娜塔莎跟他就不是一个档次,她不但语速慢,还只译了个大概意思。
“老板,来验收的啵,喏,你瞧吧。”
刘鑫不动声色,他毕竟是老板,总要摆点谱。
“你在做什么?”
“修补裂纹。”
“你也会补漆?”
补漆,刘鑫爸告诉过他,这是一个细活,等会他要亲自见识一下。
“老板,你面前的,一套是旧的,一套是仿的,你看得出来吗?”
就这瞟眼一看,确实分辩不出哪套是修补的,哪套是仿制的。但刘鑫不会这么敷衍,他得仔细甄别。他蹲下身子,装模作样里里外外瞧着,实在是看不出有啥二样。
“黄欣,帮着看一看,哪一套是仿的?”
黄欣便蹲在刘鑫旁边,瞧着上面的样式、纹路,看不出异样,站起来摆摆头。
那耶夫斯基问:“分出来了吗?”
刘鑫起身,盯着那耶夫斯基,这家伙还真是不赖,没有吹牛,有点真本事。看来,还得好好用用他,给他个副厂长,跟桑切斯一样,享受厂级工资待遇。
刘鑫给那耶夫斯基竖起大拇指。
“没问题,我很满意,你就这么做。”
随后,刘鑫问桑切斯呢,怎么没见到人?
那耶夫斯基告诉他,桑切斯带着人出去跑业务去了。
“我来跟桑切斯打个电话。”
刘鑫拿出电话,拨了号,递给黄欣。
“小黄,跟他说,我找他有事。”
黄欣打完电话,告诉刘鑫,桑切斯天夜之前一定赶回厂里。
“那耶夫……斯基,你去干活。黄欣,我们去见识一下。”
那耶夫斯基走到旧沙发跟前,一指靠背,上面一长条缝隙。
“老板,这太明显,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刘鑫觉得他说得在理,“是的。”
那耶夫斯基,刮上薄薄一层料。
“等半小时。”
“为什么?”
“干燥。”
那耶夫斯基在沙发的前后左右,细致地寻找裂纹,一片,又一片。哪怕是丝线般的隐踪匿迹裂纹,也会毕现在他那双深陷的双眸下。然后,他用粉笔画个圆圈。
刘鑫惊叹,那耶夫斯基该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
那耶夫斯基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左手手指夹着三管粗细不同的毛笔,右手端着颜料盘,开始在上料的裂纹处描绘木纹。他动作之轻盈,之细心,不亚于女孩描眉画黛。
奇人啦!
刘鑫在心里暗暗窃喜,拥有这种非遗技能的人居然出在他的厂里。他爸说的这种人,就在他眼前。
“那耶夫斯基,你是真正的木匠。”
黄欣翻译时,那耶夫斯基舒心地笑着。
刘鑫跟黄欣说,中午到镇上找个馆子,他要请那耶夫斯基。
在院子里,刘鑫问那耶夫斯基,吃饭怎么解决的。他说,中餐厂里安排了,守厂的大爷负责,晚上下班都是回家吃,他们大多住在镇上不远。
“走吧,我请你上馆子。”
那耶夫斯基笑着摇摇头,还恭敬地给刘鑫抱胸鞠躬致谢,刘鑫也给他鞠躬还礼。
刘鑫向来对手艺人都是充满崇敬的,那是他爸从小就教育他的。
“小黄,我们中午就在厂里吃,可以吧。”
“刘总,我无所谓。”
午餐不算丰盛,手抓饭,牛肉。刘鑫虽然很不习惯用手抓,但碍于工人的面,勉为其难。他作为老板,从没有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他以前是,将来也是,一定要融入工人之中,这样才能更好地知道他们的诉求,才能有利于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守厂大爷走近他,问:“还合味口吗?”
“好吃,好吃。”
刘鑫抓了一大把,塞进口里。
“大爷,饭钱怎么算的?”
“厂长说,厂里包了。”
“那就好。”
一个年轻的吉尔吉斯小伙站起来说:“老板,能不能来点酒?”
“大爷,您跟厂长说,就说我说的,生活搞好一点,多加两个荤菜。另外准备一些红酒、啤酒,适量喝点。”
大爷拍了拍刘鑫的肩,明显很赞同他的做法。
“大爷,您今年高寿?”
大爷用手一比划。
“六十八啦。那我留您在这里,我有罪啊。”
“没事,我还行。”
刘鑫觉得应该给大爷一些补偿。
黄欣在旁边提醒刘鑫
“刘总,你的电话响了。”
“喂,那位?”
电话那头,叽里呱啦说着吉语。刘鑫把电话递给黄欣。
“小黄,看是什么事?”
黄欣告诉刘鑫说,车旭明出了事,在警察局。
“你快问,出了什么事?”
“没说,只是叫你去。”
“那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