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走下飞机舷梯,伸展了一下胳膊,活动一下腰身,长吸一口故乡的空气,清新怡人。
还是那片蔚蓝色的天空,还是那座熟悉的城市。
他直奔乌鲁木齐建行,找到信贷部。这是他第二次来这,第一次为买房搞按揭来过一次。
他很客气地询问工作人员有关贷款事宜。
工作人员是一位大姐,对他也很客气,说你是按揭购房,那么房屋的所有权还不是你,你就没有资格拿房屋作抵押贷款。
他听得很认真。
大姐还很耐心,给他指了另一条路,说你去找其它银行或金融担保公司试一试,但可能利率很高,放款慢,手续繁杂。
这一块,应该是他知识的盲区,他没听真切,也不知道细问什么。对他刘鑫来说,他和人打交道,只需要对方说“行”还是“不行”即可,他喜欢直截了当。
他挟着皮包走出了银行。回国第一件事,落空了,他不免有些沮丧。他回头望了眼这家建行,心里还在嘀咕,我又不是不还你们钱,你们至于把我拒之门外吗?我找你们贷款,难道不是你们求之不得吗?
他瞟见到了银行旁边一家房屋中介,信步走了进去。
一个小姑娘非常热情接待了他。
“先生,您买房吗?”
刘鑫心想,还买房,我恨不得卖房。
小姑娘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她们这里有小户型、大户型,步梯、电梯……
刘鑫猛然说:“卖房。”
小姑娘笑嘻嘻说:“卖房也行。您坐,您坐。”
“我是按揭买的,能卖吗?”
“可以呀。”
刘鑫按小姑娘的指点,填了张卖房合同。
刘鑫问:“需交费吗?”
”不用。”
刘鑫不相信还有开店,纯粹为人民服务的。
“成交后,我们会收取一定费用。”
“我是说啰。”
“您回家等着,我们这边有买家啦,再通知您。”
我还回家等着,家都要卖了。他一着急,忘了跟吴姗沟通。要是她再回乌鲁木齐,不是无家可归了吗?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只有一门心思弄钱。
走出中介所,他立马给胡斌,就是斌子打了电话。
乌鲁木齐这边,相好的几个朋友,都被他都带去吉尔吉斯了。他在这里,一般都是和顾客打交道的多,顾客来了又走了,进一步联络感情的少。虽说在乌鲁木齐打拼多年,除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鲜有其它部门,特别是政府部分的朋友了。
但还有一些,谈不上深交,也仅是一面之缘。他就像个溺水之人,一根稻草也是希望。他从手机联系人中选了一些,把电话打了过去。
对方一听说是借钱,要么直接挂掉电话,要么就打着哈哈岔开话题,还说去他们那里来玩。
其实他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就是不想放弃这万分之一,万一有人就答应呢。
火车疾驰而去。
现在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胡斌。
那家镇办家具厂,不知胡斌经营得咋样?,前两年听说,他还在维持。倘若办好了还好说,办砸了还不骂我是在坑他。
坑他谈不上,怎么说他也是我表弟。甩包袱给他倒是真的,当时不是急着去乌鲁木齐吗。所以,才半卖半送把家具厂转让了他。
这家具厂,是刘鑫心头之恨,也是他心头之痛。
他在部队磨练了二年后,转业回到县里。民政局安排他到一家塑管厂去上班,他去了,实际上是负责厂里的治安,就是一个保安。每天在厂区里巡查,就跟散步似的。
没意思。
他毅然回到乡下老家。
他当时离开老家时,身着军装、军帽,戴着大红花,真可谓雄赳赳、气昂昂。他爸也戴着大红花,陪着他,满脸堆笑向大家鞠躬。他是村里人的骄傲,是村里人的光荣。他们簇拥着他,锣鼓喧天,欢送他到村口。
他回来时,村里人失却了当初的热情,只是很平淡一句问候。
“鑫儿,回来了。”
他爸是个木工,手艺人,常年在外奔波,难得着家。他妈在菜园子干活。
“妈。”
他妈没有惊喜,也是不冷不热,像其它村民一样。
“鑫儿,回来了。”
怎么啦?难道我去当兵,就一定要成为英雄,戴大红花,让市里、县里敲锣打鼓送回来,才算是荣归故里。
村里人不待见他,他不服气,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我一定要做点什么,让你们瞧瞧,两年的军旅生活,没有把我变成英雄,但把我铸就成一个铮铮铁汉子。
他闯进镇长办公室,啪地敬了个军礼。
他像个楞头青似的,求镇长安排点事。他还保证,绝不辜负您镇长的期望。
两天后,镇长召见了他,并给他引荐了一人。
这个人叫朱一彤,比刘鑫年长几岁,穿着朴素,眸子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他跟刘鑫爸一样也是一个木工,也是常年在外,在像武汉的一些大城市里,打零工,也就是同几个泥瓦工、油漆工搭班子,蹲在马路边,等待顾主装修房子找上门来。凭借着他的勤劳,几年下来攒了不少钱。但居无定所,食不裹腹,他累了,想回家了。他也是听说,老家的镇上,大力发展乡办企业,于是他萌生了办家具厂的想法。
按镇长的话说,他赚了钱,没有忘记家乡,想回馈乡亲们。但他需要一个合作伙伴,负责跑营销。
镇长觉得刘鑫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跑了大半个中国,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有刘鑫自已清楚,他只是到了最北边的黑龙江去当兵。
就这样镇上提供一个废旧仓库给他俩。朱一彤出资三十万,刘鑫出资二十万。他们分工明确,朱一彤主内,负责生产;刘鑫主外,负责营销。
工作没问题。
钱?
刘鑫转业,政府给他一笔退伍费,还差得远。
刘鑫打起他爸的主意,他爸这些年应该有不少积蓄。
村里不少的人翻新房子,做起两层、三层的小楼,而他家还是那破败的平房。他爸说,等刘鑫结婚,他们家也要做一幢气派的四层小楼,比谁家的都大,羡煞村里人。
他妈一边跟刘鑫说着,一边很不情愿从枕头里边抠抠搜搜摸出一本存折。
儿子要干事业,他妈心里高兴着呢。
生产什么,朱一彤在外面跑的人,应该是门清,这一点刘鑫大可放心,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找买家,履行自己的责任。
他到县城一家家门店,烧香拜佛,求他们去厂里看一看,去订货。别人告诉他,现在都做品牌,像全友家俬。你们做什么品牌,有名气吗?有市场认可度吗?
他无言以对。
他路过一所学校,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学生的课桌,教师的办公用品,这个对产品的要求不高,而且量大。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广阔市场。在半路上,他打电话,把这个想法告诉朱一彤。
“太好啦。就按你说的办,你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就冲朱一彤的说法,刘鑫就有意见。敢情你没有任何主张,就一甩手掌柜。
目标明确后,刘鑫开始往一个又一个学校跑,小学、中学,包括一些幼儿园。他跑遍了三镇九乡。买个二手摩托车,轮胎都磨破了好几个。刘鑫不怕吃苦,况且他有的是力气。不出半月,还真有三、四所学校和刘鑫签定了意向合同。
刘鑫把这些合同拿给朱一彤看时,朱一彤还直夸他真有本事。
正好厂里,朱一彤差不多购全了木工机械,招来不少员工,还从附近山上买回大量的木料,堆在仓库外边。
甚至,他把刘鑫爸也从外地请了回来,聘为厂总工程师。为公平起见,朱一彤把他老婆弄到厂里当会计,说穿了就是管钱。这样一来,他们两口子便执掌厂里财、政大权。
居然,朱一彤还说得冠冕堂皇。
人家拿的钱多,任性点没什么。再者说,既然是合伙,太过于计较,也不利于厂子的发展。刘鑫不以为然。
镇长剪彩,家具厂就热热闹闹开张了。
仪式一完,朱一彤便宴请了镇长以及镇上一些头头脑脑。席间,镇长说,镇中学跟他打了报告,要更换桌椅,我来跟他们打声招呼,正好你们去接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看来,朱一彤这顿饭请得值了,镇长的回报也还算丰厚。
第二天,刘鑫去镇中学,很顺利地拿到了合同。全校师生大几百人的,课桌、办公桌、靠背椅,这是一笔大生意。至于能赚多少钱,这还得朱一彤根据原材料、做工来核算。刘鑫倒不关心这,他的成就感,在于拿到合同。
校长签字,刚写了一个字,抬起头若有所思,望着刘鑫,说他们学校有些贫困生,你们厂能不能担起社会责任,捐助一点。
从学校赚钱,又回报给学校,理所应当。再说这里,是他的母校,他曾经在这里生活、学习了三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可以呀。”刘鑫答得爽快。
校长给他两张表格,他几乎都没瞧上面写了些啥,就不加思索地在捐助人处签上刘鑫。这其中一张便是吴姗。后来,刘鑫想起这件事,他和吴姗的美好姻缘,似乎冥冥之中早已天注定。
不久以后,吴姗考取了大学,校长把刘鑫叫到学校,告诉他,你资助的那个孩子学费是个问题。校长领他见到了吴姗本人。
“叔叔,谢谢您。”
刘鑫眼见吴姗这个乡下女孩祈盼的眼神,不知哪冒出来的当哥的保护欲,一种与生俱来的男子汉气概。
“妹妹,放心吧,你读大学的费用,哥包了。”
那时,刘鑫对钱的概念还很模糊。上小学、初中就村办中学,他妈带他交的学费,一日三餐都是在家里。上高中去了镇办中学,就是现在吴姗所在学校,也是他妈带他交的学费、生活费,吃住在学校。后来入伍,一切都是部队解决,而且退伍还得了一大笔退伍费,他甚至都不解,国家培养了他,还倒给他钱。
反正他有钱,钱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何况是为小妹妹去上大学。
他也是有一个大学梦的,当时没能被录取,也曾伤心过。而小妹妹考取了大学,倘若因为无钱去上学,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美好的愿景都将落空,那对这个小女孩来说,面对生命的难以承受之重,会不会崩溃?会不会放弃?
他一定要帮助她。
家具厂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从早到晚,电锯里发出嗤嗤的声音,工人们往来穿行,都是小跑步。
刘鑫依旧骑着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行进在乡间小道,栉风沐雨,顶烈日。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永远也使不完的劲,四处奔波,依旧风风火火。
这天,他在路上。
朱一彤很急的打了电话。
“刘鑫,快回厂里。”
厂门口围了一堆人,一辆货车拉回堆成小山似的课桌。
“怎么了?”
朱一彤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校方说,课桌有问题,要退货。”
“有什么问题?”
“变形。”
“厉害吗?”
“有点。”
刘鑫过去仔细瞧了瞧,确实变形、裂口,放在地上,像个摇椅似的。
刘鑫转身对朱一彤说:“退货吧。”
到晚上,道往厂区的路上,已被退回的课桌横七竖八堆满。
刘鑫目睹这些,心已凉透,却又无能为力。这一次的打击,不啻是一重锤,他一身铮铮铁骨被敲碎了,瘫坐在窄窄的课桌里。
朱一彤也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缓步靠近刘鑫。
“我没想到是这样,咋办?还不知道,其它学校的有没有这种情况?”
刘鑫狠狠地瞪着朱一彤。
刘鑫站起来,使出浑身的解数疯狂地踹着、踢着这些课桌。
“你管生产,你这生产的是些什么!”
“我也是心急了点。”
刘鑫知道事情已发生了,再埋怨有何用。
刘鑫找到他爸。
“爸,这是怎么回事?”
“我劝过朱厂长,这批木料,还没干透,锯的时候,木屑都是湿的,做出的课桌哪能不这样。”
“爸,咋办?”
“重新买木料。”
“这些课桌呢?”
他爸摇摇头,嗫嚅着:“你们的钱打水漂了。他就一个木工,会点锯呀刨的活,哪懂这些,离真正的木匠还差得远呢。”
要是其它学校都出现类似情况,对他们厂来说,真的是灭顶之灾。现在厂子已是风雨飘摇,莫说是钱没了,他们的信誉也将荡然无存。刘鑫和他爸的脸面何在,在这个镇上,他们还呆得下去吗?
刘鑫在想办法时,朱一彤也在想,却是想退路。
没过两天,朱一彤可怜巴巴跟他说,乡下要做房子,媳妇已回去。他递给刘鑫账本和一本银行存折。
“对不起,我媳妇把钱拿走了,拿走了三十万。其它的我们也不要了,这半年多,我们两口子,就算跟你打工啦。”
刘鑫一把攥住朱一彤的领口。
你是人吗?
无耻!
刘鑫拳头攥得紧紧的,咯咯响。
有钱一起赚,有风险共担,这不是合伙做生意的根本吗?你屁股一拍,走人,没损失一分,留下个烂摊子给我,你也太欺负人!
刘鑫爸在旁,听得真切。
“刘鑫,你放了他,让他走吧。”
朱一彤一边鞠躬,一边后退着。
对不起!
看得出来,是朱一彤他媳妇不讲规矩,不讲情义,在厂子最困难的时候,过河拆挢。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两口子在刘鑫面前唱的一出戏。朱一彤很清楚,他媳妇拿走了钱,刘鑫拿他媳妇一点办法都没有。
滚!滚!滚!
刘鑫捡起一起木棒,朝朱一彤的背影,拚尽全力地扔了出去。
烂摊子还得收拾。
他去找镇长。
镇长沉默不语,许久,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问了他一句。
“刘鑫,你是军人吗?”
刘鑫腾地站了起来。
“我是。”
“不放弃,能吗?”
能!
刘鑫按照他爸的指导,把变形的桌子,放一平整地,搁上布,压一块平整的石板,在太阳下爆晒,慢慢地矫正恢复原形。他耐心地一张一张去做,恢复了不少。他把它们无偿地送给附近村里的几所小学。为这,镇长还亲自为他颁发一面奖旗。
有他爸亲自督导,厂子两多月后恢复了一点生机。
之后的日子,刘鑫苦撑两年。虽说没赚到什么钱,但把家具厂经营是那么回事,成了镇上的骨干乡村企业,他也着实堂堂正正做了两年的厂长。
中央政策从沿海向内地倾斜,刘鑫敏锐地报纸中嗅到商机,他开始躁动不安。于是他四处找人接替厂子,就这样找到了胡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