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回国之前,又专门找了趟吴昊。这事,还得跟他说一声。有时候,芝麻点大的事,在电话里说和亲自跑一趟,结果一样,效果却是天壤之别。
刘鑫见到吴昊时,他正在给员工训话。吴昊立马解散了他们,可见刘鑫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坐,坐。拿主意啦?”
其实吴昊还有一层考虑,倘若刘鑫一撤摊回国,他的一帮人恐怕也难留下来,这对他家俬城的生意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影响。
刘鑫兴奋地说:“昊子,搞掂啦。”
刘鑫把事情经过详细说给吴昊,吴昊顿时两眼放光。
“我就知道,你刘鑫想做的事,哪能做不成呢。那你接下来咋办?”
“筹钱。”
吴昊马上意识到刘鑫来此,不仅是来报告好消息,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没办法,先哭穷吧。
“刘鑫,做哥哥的,理应支持你。可你知道,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别看我摊子铺得这么大,我每月光贷款和高额利息就是一大笔,还不说员工工资。说一句你可能不相信的话,我账上就几千块钱。”
吴昊说完,就抽出抽屉,找账本,递给刘鑫。
“你自已看。”
刘鑫当然不会去翻他的账本,那样露骨的表现,只会把彼此推到一个不信任的境地,恐怕以后朋友都做不成。
“昊子,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我明天回国,来跟你说一声。”
“你一个人走?弟妹呢?需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啊。”
“肯定找你,别人我也指望不上。”
刘鑫话说得既有恭维之礼,又有朋友之情。吴昊也是听得满心舒服。
“几时走,我送你。”
“不用,你忙。”
告别吴昊,刘鑫到家俬城遛达一下,顺便跟大伙打声招呼,看看有没有什么礼品或是口信要带回国的。
他到自己的摊位,赫然在目的是,两套沙发上挂着白纸条,上面写着:问题沙发,中、英文对照。他再朝李小萍摊位瞥了一眼,却没有这种警示。看来,吴姗是完全遵照他的指示,而李小萍却全然不顾,还想侥幸卖出去。
刘鑫踅回到李小萍摊位,于鹏看见了他。
“刘哥。”
“于鹏,那些有问题的家具怎么处理的?”
“小萍说,有人买的话,便宜卖了算了。”
刘鑫觉得李小萍的做法也说得过去,先告之顾客,家具有些瑕疵,降价处理,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想必顾客将来也不再会同上次那样纠缠不休。
刘鑫默默地又回到自己摊位。吴姗一转身,见他心事重重。
“老公,啥时过来的?”
“就刚才。”
“怎么,又有啥烦心事?”
“没有啊。”
刘鑫瞬间喜笑盈开。
他明天就回国了,把吴姗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虽说他不大放心,不大愿意,可现在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纵然万般不舍,也只能是在心里充满歉意,但留给她的依然是灿烂的笑容。
下班了。
刘鑫说:“我陪你走走。”
吴姗大吃一惊,自从来吉尔吉斯,他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一天到晚急匆匆的,忙得屁股冒烟,难得放松下来。
这是一个没有雪的冬天,寒风飕飕,光秃秃的树枝一片萧瑟,唯有一树腊梅,艳丽的黄花开满枝桠,芬芳馥郁。
刘鑫搂着吴姗,沿着僻静小道走着,走了很远。
刘鑫明天就要离开她,回国去筹资。吴姗一晚上,极尽一个妻子的百般温存,为他宽衣,为他倒水,就差替他洗脸、洗脚。她抱住刘鑫的脖子,脸贴着脸,无论他怎么挣脱,她就是不松手。
“我顶多一个礼拜,就回来啦。“
吴姗娇滴滴的,“不嘛……”
吴姗的恋恋不舍,刘鑫深切地感受到了,其实他也不愿,不愿离开她。他俩在乌鲁木齐结婚后的一年多,四百多个日子里,他俩几乎是日日厮守在一起,形影不离。用刘鑫的话说,吴姗,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我只要一抬眼,必须见到笑靥如花、婀娜多姿的你。退一步,即使白天见不到你,那晚上我也必须是攥着你的手,相拥而眠。
可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明天就要离开他心爱的妻子,这可是他第一次远离。以前他出远门,到广东进货,他会主动带着她同去,两人挤在绿皮火车里,他感到温暖、塌实。他清楚,带着她,必然多花一些冤枉钱,但他愿意。这次不同,他是回去筹钱,是要磕头作揖的,而且是焦急的。再说,吉尔吉斯这么大一摊子,也需要她来照护。
这一夜,他俩似睡非睡,捱夜至天明。
九点的航班,落地乌鲁木齐,大约两小时航程。
刘鑫躺在飞机上,小寐一会,就算是补觉吧。
乌鲁木齐之于刘鑫来说,应该是他的第二故乡,是他事业的腾飞之地,更是他爱情、婚姻的天堂。
那一年暑假,是吴姗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她联系到了刘鑫,听说他从那个滨江的小城镇来到了乌鲁木齐,做上生意。她想利用休息的这段时间去他帮做点事,也算是投桃报李。
国家刚出台搞大西北开发政策,刘鑫就敏锐地觉出自己的机会来了,机不可失。深圳改革开放的时候,他才出生不久,广东继深圳之后,他在读书。等到上海浦东、海南、重庆开放之时,他在部队。
所以这次,可以说是毅然决然,他割肉转让了那个小镇上的家具厂,带着不多的资金,孑然一身奔袭到大西北,到乌鲁木齐,来掏金,来奋斗,来打拚事业。
他依旧做他的老本行,不过不是开厂做家具,他没有那么多钱,他只租用了商场的偏隅之地卖起了家具。
一年后,他在商场的场地,扩大了一倍,而且往中心地带延伸。
再一年后,他的地盘还在扩大,还在往中心延伸。
这一年,他遇上了吴姗。初次见她,就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瘦小,扎两辫子,还没有完全褪去的乡下姑娘的纯朴。
她怯生生的,站在刘鑫的面前。
“刘哥,我是吴姗。”
刘鑫怔怔地望着她。
刘鑫不认识她,但吴姗一眼就认出了他。依然是那个平头,腰板挺直,只不过是手腕上多了些木珠手环。
“吴姗……”
这个名字,刘鑫有点印象。是谁,在哪见过呢?
“哦,你就是吴姗。”
刘鑫想起来了。那还是在老家的小镇上,为镇中学考取大学的几个农村贫困的孩子捐款。他主动承担了两个孩子大学期间全额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其中一个孩子,就是吴姗。年初他还给她去邮局汇过钱,没错,收款一人写的就是吴姗。
“刘哥,你终于想起我来啦。”
“事情一多,就忘了。不过,我对你的承诺是不会忘的。真的,你怎么到乌鲁木齐来啦?你不是在武汉上大学吗?”
“刘哥,我是在武汉上学,这不,放假了,我就寻思,看能不能帮您做点什么。”
这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报恩故事。
刘鑫还在担心。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刘哥,没有。”
吴姗环顾偌大的家具城。
“刘哥,我帮您卖家具吧。”
“我请了两个员工的,不用。你还是回学校去,别耽误学习。”
吴姗娇滴滴的,“不嘛。”
吴姗蹙了下眉头,耍赖似地坐在沙发上,闷不出声。
刘鑫见她一口一个“刘哥”叫得亲热,再这么一撒娇,他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就这样,吴姗留了下来。
她学着其他员工,顾客来了,她笑盈盈地迎上去,热情地介绍这一件件沙发、桌子、靠背椅。顾客走马观花,来了又走了。
她很失望,她留不住顾客,卖不出一件家具。
刘鑫便会安慰她。
“没事,慢慢来。”
吴姗在学习上的不耻下问,到刘鑫这里,依然如故。她不停地询问刘鑫,这一件,那一件的材质、产地等等。她需要知道这些家具的亮点,不同之处。
这一天,她突发奇想,我能站在这上面吗?
“当然。你试试看。”
刘鑫一句鼓励,她小心翼翼站了上去,先是沙发,凳子,后是床,桌子。没事,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她开始像小孩子似的,调皮地嘣了起来。
她从凳子上,跳到桌子上。她扯掉了头绳,转起圈来,飘逸的乌黑长发,灵动旋转的裙摆。令伫立一旁的刘鑫目瞪口呆,她宛若一个小精灵似的,在他眼前手舞蹁跹。
她不仅跳着,还喃喃细语般地唱了起来:
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
围观的人来了,一个,二个,三个……人越聚越多,顾客,还有其它摊位上的员工、老板,大家仰望着她,她这个小精灵。
刘鑫挤在人堆里,情不自禁拍起巴掌。
啪啪啪啪啪……
她害羞了,她从桌上嘣了下来,像洁白鹅羽似的飘了下来。
她拖过一把凳子,翻过来,亮出它的里面一根手指粗的横着的木棍衬子。
“叔叔阿姨,您那们看,就这一根小小的木棍,来自马来西亚的真真橡木,凝胶木,有多结实,您那们也见识到啦,我刚才在上面蹦蹦跳跳半天,一点事都没有。”
一个纯真小姑娘的声音。
大家信了,毋宁信了橡木,还不如说信了小姑娘。
凳子卖了。
桌子卖了。
沙发卖了。
这么神奇!
刘鑫想了许久,都没弄清其中的缘由。别的家具老板也觉得神奇,怎么小姑娘嘣椅子,椅子就买走了,嘣桌子,桌子就买走了。
以后的日子里,吴姗一如既往,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乌鲁木齐的市民,从不同的地方慕名前来。
可想而知,刘鑫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甚至达到爆棚的地步。
刘鑫也对这个女孩有了一种莫名的喜爱,她的率真、活泼,特别是纯净得像乌鲁木齐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
一个多月后,吴姗要开学了。
“刘哥,我走了。”
“谢谢你呀,谢谢你来帮我。”
“刘哥,您将来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来。”
“好,那我就等着。”
刘鑫在火车站送她,从心里说,真有点舍不得。
他送给她一部当时最时兴的苹果ipad,特意在包装盒塞进去了一本银行存折,上面为她存了两万元,密码用的是她的生日。
她的生日,是刘鑫问的,他本想是为感谢她在这里的付出,可她的生日不在这一段时间内,但他留了份心思,没想到还用上了。
以后的日子,刘鑫常常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在桌子上跳舞的小精灵。
他利用去广东进货的机会,绕道武汉,去吴姗的学校看望她。
他见到她和她的同学们,为表达尊重,他率先给她们敬了军礼。她的同学们扑哧偷笑,把她推到他的面前,一溜烟跑了。
这一次军礼,那么庄重、神圣,震撼住了她。吴姗心里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们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浪漫的约会。但他们的心,在一点一点走近,在融入彼此。那是她对他的崇敬,他对她的喜爱。
大学一毕业,她谢绝校园的所有招聘会。她心里己笃定,她要去的地方,是乌鲁木齐,要找的人,是刘鑫。
以后的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