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夕抬头望向那人,只见她身穿榴红襦裙,脖上戴着金螭璎珞项圈,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见了三小姐也不行礼?”另一个长得高些的女子说道。
寅夕忙低头施了一礼。
三小姐道:“我看你面生,听说苏姨娘屋里来了个新人,不会就是你吧?”她顿了顿,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刚才听到什么了?”
还没等寅夕答话,她便向身边那女子道:“子倩,我最讨厌鬼鬼祟祟偷听的下人!”
那个被唤作子倩的女子道:“待会儿就回夫人把她撵出去!”
“还用回夫人?现在就撵她出去,省得她到处胡说嚼舌。”三小姐道。
寅夕知她们疑心已起,哪还会再听什么解释,心中暗自叫苦:本以为自己早晚会因为笨手笨脚被赶出去,谁料想一上来就运气不好,折在这里。虽说以她的身手即使被赶出去也能回来继续偷偷探查,但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府上游走打听,终究是不便。况且身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到时也没处混吃混喝,想到这里,她决定豁出去了。
寅夕跪下来哭求道:“我无意路过,还望三小姐手下留情!饶了我这一遭吧!”
三小姐冷笑道:“求你主子苏姨娘去吧,看她愿不愿留你这个偷听货。”
寅夕收了哭声,缓缓起身,冷笑道:“指望她?我虽出身寒微,却也瞧不惯她那轻狂样儿,她如今病了,我只盼着她早日归西。”
二人没想到她竟如此说,一时愣在那里。
寅夕硬着头皮说出了这么一串话来,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子倩道:“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苏姨娘?”
寅夕神色冷然道:“反正我就要走了,索性说出来还痛快些!”
三小姐道:“没想到你刚来就这么恨她,也是前世冤家聚头了。”
寅夕道:“我一来她就一万个看不上我,说我是乡下丫头不配在房里伺候,只吩咐我干些拿药跑腿的事儿!”说着把手上的药包扔在了地上,又愤愤地踩上一脚。
三小姐道:“若论资历,你确实还不配。”
寅夕恨恨道:“我怎么就配不上那个戏子了?”
三小姐冷笑道:“她以前好歹是督府家养的伶人,在达官贵胄间也小有名气,你算什么东西?”
寅夕道:“再风光也不过是下九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她好过。”
三小姐和子倩对视了一眼,道:“近日府上事儿多,你的事还不至于叨扰夫人。”
寅夕忙跪了下来,道:“还望三小姐开恩,姑且先留我几日,等过了这一时我任凭发落!”
三小姐道:“看你的表现了。”
“奴婢明白,谢三小姐!”寅夕拜谢后忙捡起药包离去。
望着寅夕匆匆而去的背影,子倩对三小姐说:“你就不怕她回去跟苏姨娘乱讲?”
“怕什么?”三小姐道:“平日里苏姨娘仗着我爹的宠爱作威作福,现在我爹护不了她了,大不了大家闹开来。”顿了顿又道:“这丫头的小辫子还攥在我们手里,背地里骂主子,她要是敢不老实,到时候抖出来治不死她。”
寅夕一路念经,自己和苏姨娘无冤无仇,用那些恶毒的话咒骂她实非本意。她心中犹豫着是否应该先向苏姨娘告状投诚,以防日后话都从三小姐嘴里出来,自己百口莫辩,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姨娘究竟是个什么脾性。那位三小姐倒是恨极了苏姨娘,当前只能先稳住,反正在府上能赖一天算一天,总比现在就被扫地出门的好。
她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已回到了梨月轩。
和祺见了寅夕,道:“知道的以为你是去领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采药呢!怎么连这么点事都能磨蹭到现在?”
寅夕道:“药房里的人说大家都被抽去忙婚典了,所以药只得我自己切了。”
和祺冷笑道:“哼,他们也就能骗骗你这种蠢货!”见寅夕不再言语,又道:“杵在这干嘛?还不赶紧去把药煎了!”
寅夕心中只为逃过刚才一劫而庆幸,忙答应着去了。
晚饭后寅夕和四儿聊天:“我今天在西园里见到大少爷和三小姐了。”
四儿道:“大少爷应该是去看望老爷的。三小姐自老爷病后倒是收敛了不少,没那么骄纵了。”
寅夕笑道:“三小姐以前是有多骄纵?”
四儿问道:“怎么?她难为你了?”
寅夕眨了眨眼睛,道:“……这倒没有。”
四儿道:“你可一定要离她远远儿的,她仗着是太太嫡出,连何姨娘的大小姐和二少爷都欺负,从外头抱来的二小姐那就更不用说了。”
寅夕趁着夜深出了侯府,将印有钥匙的泥模交给了宝积斋的邢员外,并约定两日后来取钥匙。
* * * * * *
嫩绿的柳丝密密地垂着,几只红鲤在浮着点点米色小花的水面下游动。
一队队衣着鲜亮的仆妇丫鬟们在张灯结彩的游廊间穿梭。今天正是怀宁侯谢家和西军左都督陆家的大婚之日。
寅夕在院里远远便听见前院乐声喧杂,房里的丫鬟们因苏姨娘卧病在床不能出去看热闹,一个个恨不得将脖子伸出院外去。
这日正轮到寅夕上夜,其他的女孩子晚饭一过便都没了人影。和祺见苏姨娘早早睡去,也自去歇息。
寅夕在碧纱橱外见里面的灯亮了,忙起身问道:“奶奶有吩咐?”
“你去药房取些安神丹来。”苏姨娘道。
寅夕应了,从房里出来,踏着月色往西园而去。
今夜的谢府醺风阵阵,细乐声声,寅夕取了药,回时登上了园中的小山亭,远远望见从正堂到南厅外皆灯火通明,酒宴应正到酣时。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寅夕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吉服的男子神色迷离,脚步摇晃,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在吉服下衬得愈发粉润玉明。寅夕定睛一看,不是今晚的新郎、这谢府的大少爷谢臻还能是谁?寅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怔在那里。
她按捺住心中的惊异,忙上前施礼,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少爷,您怎么来这儿了?”
谢臻扶住亭栏,靠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醉了……”
寅夕忙道:“您在这坐好,我这就去叫人。”说着便要走。
谁知谢臻竟一把拉过她,猛地从身后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