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寒冬,大雪将端庄大气的宫墙盖得死沉,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有一身穿华服、头饰极其华贵的女子。
“过了冬日,来年开春就是娘娘的吉日,奴婢真替您高兴”婢女一边对着仪容镜给这才而立之年的女子理衣物,嘴一边逢迎。
桃花眼在镜子里弯了起来,不过还是将语气故意低了两分:“还没到开春呢,别胡说!”
婢女瞧清这位皇贵妃的脸色后,继续道:“可不是婢子胡说,您瞧这华服不是以后的皇后娘娘不可有,陛下心里明着呢!”
魏秧眼角瞥到刚刚换下的衣服,嘴角不住的往上扬,嘴里念叨:“皇后……皇后娘娘。”
婢子没发觉魏秧的变化,跪下身,恭贺道:“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千秋万载!”
桃花眼黯淡下来,成了一抹狠厉。
“我怎么忘了凤乾殿还住着其他人呢?,得把她请出来才是”。
婢女悄悄抬头望了眼仪容镜里的皇贵妃,吓得一身冷汗,忙低下头。
“将我那瓶小瓷瓶带上,一别几年,可算上是派上用处了!”
天气阴沉沉的,凤乾殿院子里的红梅树上多了几只乌鸦,叫个不停。树下站着一位衣衫单薄的女子,脸上不饰任何胭脂,嘴唇白干的发紫。
“姐姐好雅致,可让妹妹好找”,魏秧提起自己的裙摆,探身走了两步,又退回廊下,“妹妹有个好消息,很想分享给姐姐。”
“好消息么?”
五年前,好消息就是何家有意谋反,皇后理当避嫌,齐钰维收了她的册宝,收了她的皇后冠服,她被关进凤乾殿。五年来,恩爱两不疑的夫君未踏门一次,五年来,消息闭塞,任何消息未进凤乾殿。
三年前,后园闲逛时偶闻自己的儿子,当今太子,突然暴毙,身为母亲,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一年前,流言四起!大齐何皇后为吐蕃国人质时,服侍吐蕃国国王,成了后宫佳丽三千。自此,昔日繁荣不再,何与君成了名存实亡的废后!
魏秧手举着一封泛黄的书信,“听说护国将军曾托人带这封信给姐姐,姐姐若是想看,不妨请妹妹进去喝杯热茶?”
与君扯起一抹笑,还未开口,就瞧着魏秧带着婢女进了凤乾殿。
偌大的宫殿,魏秧坐在了主位,眼睛探究地环顾四周,手一下一下扣在书信上,对着婢子没好气道:“狗奴才,茶呢?”
婢子忙不迭跪下身,却没人应声下去煮茶。
与君狠狠的攥紧拳头,指桑骂槐的语言技术,魏秧一直发挥的极好,“茶而已,妹妹何必动怒?”
婢女攥紧手里的瓷瓶,盯着皇后端上茶递在皇贵妃手里,汗珠从额头一直掉到脖颈。
“姐姐好热的心肠,为妹妹煮了暖茶,妹妹……可……真是怎么报答你好?”
婢女犹豫再三,交出玉小瓷瓶,“姐姐,这可是从大梁进贡的无忧粉。”
魏秧一抖手,瓷瓶里颗粒无剩。
茶水黑成一片污水,裹着一股甜地发腻的味。
魏秧顺口差人将桌子上的信递在手中,举信直盯着与君:“妹妹也好想知道信到底写了什么?”
圆润饱满的眼睛终于红润起来,与君将魏秧手里的茶举杯喝过,拆开信,字字诛心。
“为父要做一件大事,不知是否能平安归来,此事若成,可让何家千秋万代,天下再无战乱,特此家信告诉你,不必担心忧虑,行文至此,为父还有一事相告——陛下乃天下共主,非真心不可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与君眼睛开始酸痛,字读的磕磕巴巴:“生前哪管身后事,何家若有不测,不必恨,你只需活下去,好好爱惜你的身体,珍重万千!”
珍重万千!
“呀,原来何海煜真的有意造反,特地修书一封告诉姐姐,还好陛下英明,发现了贼人的贼心,将他们的妄想扼杀在摇篮里!”
“放肆!”
魏秧倒地,摸着脸发愣。
“本宫父亲的名号是你这低贱之辈可以呼喊的?”
“低贱?她是宰相之女,你是乱成贼子之女,云泥之别,还有谁比你卑贱呢?!”
来人踩着一双绣着飞龙的黄靴,着黄袍,样貌俊朗,任谁看了都要倾心折服。齐钰维扶起魏秧,眼神里满是心疼,望向与君时却极为锋利,“来年开春,她就是我的皇后!何与君,你胆敢以下犯上?”
齐钰维身后的侍卫很有眼力劲,见齐钰维眉目紧锁,三五人上前架住与君,不让动弹。
与君看着倚在齐钰维怀里捏着手帕哭泣的魏秧,再看满脸都是担忧之色的齐钰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俩便是郎有情妾有意,而她不过是狡兔死,良狗烹的乱臣之女。
空荡的宫殿回响着与君近乎疯狂的笑,“本宫不死,她始终都是妾,本宫若死,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上指点江山?”
齐钰维一怔,他必须承认有了何家女的扶持,处理起军中事务的确省了很多麻烦,他能平平稳稳成为太子,皇帝,何家都是最为重要的棋子。
但功成身退,何家手握兵权对他而言一直都是隐患,何家得灭,她这个何皇后也得死!
“够了,你我夫妻一场,朕本不想伤你性命,但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与君一顿,到了临头还是齐钰维一句话便要了她的命。
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二十几年的相知相伴,齐钰维想要她的命也是可以的!只是为什么不放过何家上下?只是为什么说她卑贱?
与君看着那张依旧俊气逼人的脸,挣脱开侍卫的制服,爬过去够袍角,却不料一个耳掴子朝她扇来,与君停下动作,脸顷刻红肿,摊开手是裹着血腥味的红。
魏秧左手转着戴在右手上的戒指,好似有些嫌弃,“皇上,您送给臣妾的戒指都脏了。”
语气柔软成河,流进齐钰维燥热的心,一片凉爽,与君被侍卫架住,逼她抬起头来看魏秧中指上掉下的鲜血,齐钰维温柔的取下戒指,双眸含着怒,“朕让你多享了几个春秋,已是莫大的恩情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莫大的恩情?得寸进尺?
为着个恩情,她将外祖父得罪干净,与何家断绝关系自奔为妾,与乱臣沆瀣一气诛杀良臣。
因着个得寸进尺,魏秧就能从小小侍女做到了对她大打出手的皇贵妃,七年质子归国她就是大齐史无前例的废后。
到底什么是恩,什么是尺!
“带上来!”
太监将拂尘夹在臂弯下,手抱着一个略微有些重量的金黄冰盒子,不客气的将盒子丢到地上。
盒子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一碰着地就不停的往四周散发寒气,与君哆嗦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张被冻得发紫的脸,嘴唇也紫的骇人,只是他似乎是开心的,嘴角还往上扬着,似乎是有身子的,只是被蜷缩在这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
与君就像以往抱着他一般,温温柔柔的抚摸他的脸,而后动作极轻的关上盒子,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七八岁的孩童。
“齐临期毕竟是你的儿子,总得让你见最后一面。”
魏秧的话轻飘飘的随寒风吹进与君耳朵里,与君却是反应的极缓,好似隔了老远,才喃喃喊出:“期儿?这是我的期儿?”
“是呀,何家所有的人都得退,这个小杂种也不例外,他身上流的可是你的血,想想都脏死了!”
与君晃了晃头,双眼遍满恐怖的血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无比惨白,与君看向面色不虞的齐钰维,“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的儿子啊!”
魏秧高兴的脸色在看见齐钰维紧紧皱在一处的眉后,险些挂不住,忙捏着手帕指使太监,“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狠狠打这个口齿尖酸之人的嘴。”
几个巴掌打了之后,见了齐钰维的神奇色恢复日常,魏秧立马居高俯视:“后宫嫔妃众多,往后想要多少个儿子就有多少,陛下乃真命天子,怎可立判军首徒之孙为太子?”
与君抬起被扇的血肉难分的脸,跌进齐钰维的眸中。
“秧秧何必多言,朕如何做,还要向她表明原因么?”齐钰维忍住嫌弃别过头,温柔对魏秧道:“此等贼女,就劳秧秧收拾了罢,……”
魏秧立即对着远去的身影行礼:“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交给秧秧办好了。”
“赐她全尸吧!”
宫殿回响着他的嗓音,背影走的决绝。
与君头痛欲裂,为了心仪的男子将全家绑进皇室夺嫡之中,为了能与心仪之人并肩,她从府邸时便用尽心机手段。然而风光无限又如何,一个全尸便结束了她风光的半生,这便是她一生追随的结局,
与君视线开始模糊,“本宫的眼睛……”
“哦?果然是好东西,蔓姐姐给我时,就曾提醒,不到紧急时刻不可用。”
与君提起一口气,将蔓君的名字选择性忘掉,对着魏秧那张巴掌大、妆容精致的脸,缓慢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我同为何家子孙,魏秧,你能风光几时?”
“前朝有宰相父亲,后宫有清姐姐,以后我就是大齐中宫皇后,我自然风光无限。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陛下还是平定王时,清姐姐便对陛下有意,就连老太太都帮清姐姐去望月庙求愿呢,如今,她已是陛下的清容妃了。”
清姐姐?与君头痛欲裂,难怪自己帮衬何清君找寻好人家时,她说自己终生不嫁,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才知道的太多了。
“没有本宫一路扶持,三叔父不过九品芝麻官,若不是本宫成全,以你的身份,魏秧,你能做到这个位置?”
提及痛处,魏秧回到凤仪椅上:“你好好看看,如今坐着的是我,站在陛下身侧的也是我。”
“就算我何与君结局不善,我何家身后岂能无人?我死后我的姊妹兄弟会岂能饶你?无我父亲支持,你和齐钰维焉能自在享受?”
“姐姐,这就是你糊涂了!新帝即位,四大家族都得除去,陛下有心拿何家开刀,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我姊妹也不曾放过么?”
“虽说医馆大姐姐救人无数,是极少数的活菩萨,可也因为药钱比市场价便宜,挡了多少人的富贵路?哎!不需我们动手,大姐姐就已“误食”削骨散,香消玉殒!”
“ 至于三姐么”,她甚是不屑地痛恶道:“若不是当日她以一命换一命,换你多活四个春秋……”
何玉君不住喃喃自语,“原来三姐当日苦口婆心让我当心提防身边人,是这意思!”
“你这三姐性子桀骜不驯,最骄傲,本想让她随你们后来,没想到她选了最直接的方式,自剜心脉而死”
“魏秧!”
胃开始翻滚,黑色的血不受控制从嘴角浸出来。天空裹着冰碴子下起大雪,打在宫墙瓦上 ,魏秧抱着暖手炉,在她面前踱步。
“你那高贵的异卵双胞胎姐姐,被卖到第一楼第一日便以死守身,可你也知道,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听说有官户人家看上她,花了大价钱买她回去做妾。”
魏秧蹲下身,凑近疑惑道:“好好妾室不做,只一味寻死做什么?最后落得个被官户侵猪笼入水的下场。”
何与君将魏秧扑倒在地,用朱钗怒划着,“本宫杀了你。”
“啊~,都瞎了么?拉开这个疯女人!”
婢子们被刚才的情境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垂死之人的最后一搏,差点要了将来魏皇后的小命。
魏秧摸着脖子,上面有条口子,雍容华贵的衣服被撤的有些廉价。“疯子,本还想留你全尸,如今看来,还是太良善了”。
魏秧一手握着珠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双眼,明明处处心机,却能显出软弱无辜。”
凉意从小腹传至头皮,魏秧摸着自己的腹部吃痛滑下来,“你刚才给我喝的茶……”
“呵呵呵~就算半脚踏进鬼门关,本宫也得带一些东西走。魏秧,避子药混着茶水的味道很不错吧!”
“砰~”迎面一脚重重地踢在她下巴处,后背的凉意席卷全身,疼痛让与君奇怪的蜷缩在一处。
“送娘娘上路!”
漫天雪花落在脸上,与君闻见一股青柠味,随后,失重感令她窒息。
“不必留全尸了,拉去域黄山,喂饿狼!”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何家以后的荣耀由我来给!”
“你父母亲是因你而死,你的姊妹兄弟也无一例外!”
何与君伸出手,抓了一片雪,保持最后一份意识,“此生是我不值得,一片真心喂了狗,我何与君对天发誓,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定守护好家人,让那些人不得善终!”
一只野狼凑近,似乎嗅了嗅,而后更多的野狼聚集在她周围。
何与君声嘶力竭道:“若有来生,我定报……!”
饿狼恶狠狠的拽下手臂的肉,与君感受到肉体的逐渐撕裂,“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