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毕业了,我们组织一次班级活动吧。”下课后王建华建议道。
“好啊好啊,去看电影怎么样?”林靖柔连忙附和。“我家附近刚开了一家电影院,我包场,爆米花可乐钱都我请客。”
话音落下,班上一群人跟着一起喝彩。秦末明站在讲台上,望着第一排空空如也的课桌发呆。而远处的林靖柔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林靖柔和王建华就像是天生的一对,二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锋利的锐气,在茫茫人群中永远都能脱颖而出。
但两股锐气总有不和的时候。王建华并不喜欢别人抢他风头,摇摇头说道:“看什么电影,太俗了!最近的电影我早看完了,我爸专门请人在郊区别墅的客厅里搭了一座家庭影院,最近的什么大片都有,想看电影改天来我家就是。”
“那王建华你要干什么?”林靖柔虽然不高兴,但碍着王建华的面子只好认栽。
“当然是做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事。”王建华说。“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
“班级活动的时间不要太晚,我爸妈不让我晚上出门。”课代表杨青青突然说。
王建华并没有理会杨青青,反而是看向秦末明的方向。他望着后者窘迫的样子,脑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拍拍大腿说道:“要不晚上来学校捉鬼吧!不是说学校二楼的厕所闹鬼吗?这都快要毕业了,大家一起去试一试,也就不留遗憾了。”
“捉鬼?王建华你开玩笑吧,学校里哪儿来的鬼?”林靖柔脸色有些难看。
嘉慧中学一直以来都流传着一个鬼故事,说学校建在一个女鬼的坟墓之上,每晚十二点女鬼就会出现。届时走廊尽头的鲁迅像就会盯着人看,上下楼的楼梯会从四十三阶变成四十四阶,如果走完了这四十四层阶梯,你就会听到来自地狱的歌声。
“你不会害怕了吧?”王建华不屑地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跟秦末明似的。”
林靖柔自然不想与班里那个人见人踩的衰仔扯上关系,赶紧背过头去说道:“呸呸呸,谁像秦末明了?我最近很忙,要选大学第一学期的课表,我爸托人走关系让我进了耶鲁大学,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王建华你找别人去吧。”
秦末明见自己被人当成形容词很不是滋味,心想你林靖柔脸皮也够厚,走后门上大学这种事情也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便赌气似地哼哼两声,靠在了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上。
根本没人关心正在当黑板擦的秦末明,王建华坐在椅子上,目光巡视整个班级,问:“周六晚上来学校抓鬼,有没有人一起来?记得带上手电筒和相机。”
没有人回应,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教室里十分安静。秦末明隐约看见林靖柔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得意的神情。
“所有参加活动的人,每人发五百元辛苦费!”王建华咬咬牙,又喊。
双胞胎周大喜周大圆见有钱发,连忙举起手来跃跃欲试。
“没出息。”林靖柔对身后双胞胎的行为嗤之以鼻。
但光这点反应显然不是王建华所期望的,他思索几秒后再次抬高了价码。
“一千元!”王建华的声音吓了秦末明一跳,也让一旁的林靖柔感到不可思议,大骂“王建华你是不是有病?”
可王建华却不管这些,这下他成为了班级的中心,同学们纷纷起身来到王建华的位置报名,很快“午夜抓鬼”的活动名单上就写了满满一页名字,王建华手握名单,坐在转椅上来回旋转,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秦末明看着一旁吃瘪的林靖柔,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可他现在是讲台上那个断电了的机器人,没有功夫去安慰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上11点校门口见,我负责带手电筒和相机,周大喜周大圆负责零食,秦末明你去找点驱邪的东西吧,到时候你来打头阵。”
秦末明一愣,意识到自己被王建华默认在了活动名单里。他对先前王建华课上整自己的事情怀恨在心,可到头来还是干瘪地“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力气。
“秦末明还用带辟邪的东西啊?我看他长得就蛮辟邪的。”林靖柔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到了秦末明上。
“好了好了,不来就不来,干嘛去损别人。”王建华说罢扭头看向秦末明。“你知道现在已经下课了吧?你已经在讲台上站了足足半个钟头了,我们可没人逼你站着。”
秦末明这才意识到郭老确实已经走了,整个人如同解除封印一般垮了下来。他伸手抓弄着发卷的黑色头发,摇摇晃晃走下了讲台。
在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同桌的林靖柔十分嫌弃地向窗边挪了挪位置,似乎在向王建华作无声的抗议。
下午的课程依旧相当无聊,秦末明全程都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地度过了一天。
他时不时望向窗外,上午的晴天只是昙花一现,整个下午的天气都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如同一层棉花铺在头顶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家预测很快又会下雨,于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取消了,改为提前放学。同学们一窝蜂似的挤出了校门,大门口停满了私家车。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秦末明还在桌子上趴着。
不是他不想回家,秦一鸣刚才发短信过来,说叔叔的车子在路上爆胎了,正送去汽修店维修,要晚些接他们回家。
秦末明不想又一个人骑自行车淋雨回家,于是只好趴在课桌上画圈圈。
秦末明指尖在课桌上滑动,感受着小刀在上面刻出的道道刮痕。教室里很安静,他想毕业就是这样,大家都四散在天涯海角,教室里不剩下一个人。
这时教室门开了。秦末明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见宋雨竹低着头走了进来,她默不作声地来到座位旁,然后慢慢收拾起了书包。
秦末明也不敢吭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宋雨竹发现,只是侧过头去看窗外,耳朵竖起,静静地聆听着。
宋雨竹收拾好书包后便走了,秦末明忽然有些后悔,认为自己应该跟她道个歉。
不过也许就到这里了吧,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也没有必要去挽留。
正想着,他听到教室里还有动静,秦末明屏住呼吸,意识到那脚步声根本没有走,反而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了,而且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秦末明猛地回过头去,发现宋雨竹正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位置,后者似乎也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秦末明见到宋雨竹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听到道歉后宋雨竹的神色微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午我念的那些东西......”秦末明长长地吐一口气,感到心里轻松许多。“压根就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宋雨竹的回答让他十分意外。“我听到王建华传纸条的声音了,郭老师应该也听到了,没人觉得是你写的。”
“那就好。”秦末明尴尬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抓起了头发。
“大家都回家了,你怎么还不走?”宋雨竹问。“一会可要下暴雨了。”
秦末明回头望向天空,头顶的云层黑压压的一大片,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模样。
“等我叔叔修车,一会来接我们。”秦末明有些漠然地说。
“哦。”宋雨竹思索几分,随后说道。“我也要等人接我,一起下楼等吧?这里阴森森的,我不喜欢。”
“啊?”秦末明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见宋雨竹朝他伸出手,脸色微微发红。
教学楼一楼的主体是大厅,大厅中央以前摆着一座巨型地球仪,后来被秦末明砸坏了,起因是王建华说谁动手就给谁五百块钱。如今地球仪的架子被人用封条围了起来,地球仪后面是歌剧厅的大门,每年学校的圣诞晚会都在这里办。
教学楼里冷清清的,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了。宋雨竹和秦末明来到歌剧厅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后,悄悄推开门溜了进去。
歌剧厅很大,秦末明在学校有演出时才有机会来这里,那时候的观众席挤满了人,看上去热闹又拥挤。而现在上千个座位上空荡荡的,看上去一眼望不到头。
他和宋雨竹沿着阶梯一步步走向舞台,空灵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上次演出的那架钢琴依旧还摆在舞台中央,只是被人盖上了一层防尘布。
他和宋雨竹各自抓住一角,合力掀开了厚厚的防尘布,银白色的灰尘在空中四散开来,就像是一场雪。
秦末明被呛得连连咳嗽,但还是硬撑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直到他睁开眼,看见宋雨竹也被烟尘呛得不行时,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宋雨竹语气有些嗔怪,却也忽地笑了起来。
“一会要是有人发现了,咱俩一个都逃不了。”秦末明说道。
“你担心这个干什么?这种事你又没少做过。”宋雨竹说着坐到了钢琴前。“这钢琴挺可怜的,平时放在这落满灰没人管,等有演出了才会被擦得干干净净拖出来。”
“你在意钢琴干什么,钢琴又没有脑子,也不会抱怨。”
话音落下,宋雨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神略微暗淡,将指尖放在琴键上缓缓按下。清脆的琴音瞬间响起,如同海浪一般,在整个歌剧院回荡起来。
“你疯啦!有人听到怎么办?”
可宋雨竹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弹起了一首钢琴曲。她望向空荡荡的琴谱架,像是那里正摆着一本看不见的琴谱,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秦末明本想阻拦,可那旋律格外的好听,让他一时间无法开口。
秦末明从没见过宋雨竹弹钢琴,平时坐在这个位置的都是林靖柔,她从小就学钢琴,前两年刚考完十级。每年圣诞晚会她都会换上黑色的晚礼裙,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弹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曲谱,有些谱子甚至是双人合奏。
琴键在十指残影下飞舞,速度快到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仰慕。
交响乐最后在激烈的掌声中结束,观众席里只有秦末明不会感到羡慕。他只怀疑林靖柔的钢琴是不是哑声的,刚刚的音乐是不是音响提前录好的。
现在他知道这钢琴是真的了,但他还是不会感到羡慕。林靖柔的曲子太快了,快到把他甩开十万八千里,让他的思维无法追上。
而宋雨竹的曲子很慢,他可以听清每一声音调,感受每一段旋律的起伏
“这首谱子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有名字。”
“琴谱怎么可能没有名字?”秦末明有些疑惑。
“我还没有想好。”宋雨竹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编的曲。”
秦末明听完后有些不可思议:“你自己编的谱子?”
“嗯。”宋雨竹微微点头。“我晚上无聊的时候就会坐在钢琴前面发呆,然后自己唱一些旋律,再把他们记下来,只是......”
“只是什么?”秦末明问。
宋雨竹沉默几秒后说道:“只是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弹过。”
秦末明听完愣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傍晚的歌剧院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他们。秦末明很喜欢这种一个人独处的环境,他可以忘记时间地发呆,随心所欲地做白日梦。
刚刚的音乐带走了他的思绪,他似乎回到了人山人海的晚会,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差一点就迷失在音乐里了,可到头自己还是在落满灰的空舞台上醒来,心里不由得感到失落。
“我是不是很奇怪,秦末明?”宋雨竹忽然问道。
“啊?怎么会。”秦末明想了想,说道。“我平时也经常一个人发呆,大家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会闷着,等到没人的地方再发泄出来,这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我压根没什么音乐细胞,看到钢琴只会滚键盘,所以只好一个人做白日梦咯。有时候我梦到我爸妈回来了,然后带我去别的地方,去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这种丢掉过去迎接新世界的感觉特别开心,平时不爽的事情也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又说。
“那就好。”宋雨竹微微一笑,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末明坐在钢琴上,静静地望着宋雨竹。他很想向上帝祈祷,祈祷时间能变慢一点,让他在这里多呆一会。
可就像小说里那些倒霉的男龙套,秦末明越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很快,表弟秦一鸣的声音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秦一鸣在远处一遍遍地叫,秦末明被叫烦了,只好不情愿地跳下钢琴,和宋雨竹告别。
“秦末明。”在秦末明刚踏上台阶,忽然被宋雨竹叫住了。
秦末明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见宋雨竹还是坐在钢琴上,月光透过头顶的窗子,穿过灰蒙蒙的剧院,如同聚光灯打在了那道白色的影子上。
“我周五下午想去河边逛逛,你能陪我采点花么?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这首谱子的名字。”宋雨竹说。
秦末明自然是答应的,只是他半天没想好该怎么答复,所以便伸出右手,比了一个“耶”的姿势。
宋雨竹被他逗笑了,而身后的走廊里,秦一鸣还像冤魂一样不停念着秦末明的名字。
秦末明忽然觉得秦一鸣就是那个游荡在学校的鬼魂,也许他周六应该买些白醋,因为秦一鸣吃饭最讨厌放醋,这样抓鬼时看到秦一鸣就可以保住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