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学校。
秦末明一晚上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昨晚邮件的事。虽然不论怎么看那封录取通知书都很可疑，但手机的序列号却是真的，叔叔昨天专门去官网查过，是512GB的最新款。如果这真是诈骗的话，那成本也未免太大了些。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叔叔开车去了市中心，说是要问酒店的事。秦末明只好像往常一样骑自行车上学，而秦一鸣估计是因为手机的事，干脆请假在家睡懒觉。
一路上天空阴云密布，天气预报却说接下来一整周都是晴天，连昨晚下的雨也没有提过。
秦末明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昨天梦醒之后，整个世界都莫名其妙地变了。
上午前两节是郭老的语文课，现在已经到了夏季，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收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认真听课的人寥寥无几。郭老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学习中文的机会，可很少有人能像课文“最后一课”里那群学生一样，拿出那副依依惜别的样子发奋图强。
秦末明以前还会听郭老讲几句课，因为他觉得自己出国的机率渺茫，八成高考还要复习语文。可现在他也没了兴趣，只是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望着黑板，心底里却一直想着那所“赫兰芬洛大学”的事。
想着想着，一个硬邦邦的纸团砸在他的脑袋上。秦末明以为自己被郭老发现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可台上的郭老依旧背对着自己，自我陶醉般地讲着黑板上的习题。
秦末明回过头，后排的王建华朝他比了个手势，秦末明又朝着他指的地方望去，正好是第一排宋雨竹的位置。
宋雨竹是班上唯一还在认真听讲的人。她今天穿着夏装的校服裙子，白色的短袜外衬着运动鞋，黑色长发梳得很整齐，看上去格外有活力。
秦末明意识到宋雨竹从没说过她毕业要去什么地方，也许留在国内高考也说不定。
这时天空的阴云忽然散开了，阳光透过窗外的枝叶洒下来，照在了宋雨竹的皮肤上，白色的棉布裙子散发着光，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
早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粉笔敲打黑板的节拍在教室里不断回荡。秦末明看呆了，全然忘了身后张牙舞爪的王建华。
“喂！秦末明，你脑子秀逗啦？”
秦末明回过头，一脸疑惑地望着王建华。
“纸条！”王建华瞪圆眼睛，疯狂朝着地板的方向比划。
秦末明有些疑惑，只是照着王建华的意思，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团。
“丢给宋雨竹！”王建华双手比作喇叭小声喊道。“好兄弟帮帮忙，下午请你吃竹筒粽子。”
秦末明总算理解了王建华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回过头，林靖柔就坐在自己旁边，此刻正戴着蓝牙耳机，课本里夹着手机刷短视频。秦末明捏紧手里的纸团，心想你王建华真是找了个绝美的接力位置，若是被发现了，这竹筒粽子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可思索再三，零食的诱惑还是战胜了被发现的恐惧，秦末明咬咬牙，想反正上面的内容与他无关，于是心一狠，把纸团向宋雨竹的方向丢了出去。
可纸团还没落地，忽然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给接住了。秦末明心里一惊，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缩起头闭上眼，摆出一副掩耳盗铃的姿态来。
沉重的脚步声在教室里回荡，每走一步都让秦末明发颤一分，那影子很快来到了他身边，紧接着细长的戒尺拍在课桌上。郭老手握纸团，方框眼镜下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火焰。
“看来大家对语文课都没什么兴趣啊。”郭老抬高声音说道，目光巡视整个班级。
“我理解，你们都要毕业了，要出国了，以后也用不上中文了，所以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学，我说的对不对？”
话音落下后，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秦末明离郭老最近，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后者身上的煞气，于是不由自主地埋紧身子，从嘴缝里“呃”了一声。
“秦末明！”郭老大声呵斥道。
“到。”秦末明浑身一抖，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我教过的这么多学生里，你是最特殊的一个。”郭老摊开手中的纸团，简单扫视了一边后，面色微变。“既然你们不喜欢听我讲课，那我就不讲了。”
说罢，郭老把手中的皱纸丢在桌上，说：“上台，给全班同学念一念你写的东西。”
秦末明一愣，抬了抬鼻梁上歪掉的眼镜，他不知道王建华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上面的字狗刨似的歪歪斜斜，从远处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秦末明很清楚王建华老爹专门给王建华报了书法课，平时他写字根本不是这个字体。
秦末明扭头望向王建华的位置，可后者却故意背过头去，避免和他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秦末明！”郭老的声音震耳欲聋。“你磨蹭什么？没听到我说话吗！”
秦末明毫无办法，只好拿起那团皱巴巴的纸，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到了讲台上。
他拿起纸条，用懒洋洋的声音念了起来。
“亲爱的宋雨竹同学......”刚念到第一句，秦末明的喉咙就哑住了，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地呆在了原地。
“愣着干什么，快念啊秦末明！”台底下开始有人起哄。
秦末明快速默读了一边纸上的内容后，整个人瞬间绝望了。他抬起头，再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王建华，可后者正和大家一同笑着，似乎已经成为了起哄人群的一员。
他被耍了，秦末明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教室的第一排，宋雨竹在同学们讥讽的目光下，把尴尬到通红的脸埋进了桌子里。
秦末明又望向郭老，后者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姿态，他眼神暗淡了下去，握着纸条的手略微发抖。
秦末明咽了口口水，用颤颤巍巍的声音继续念了下去。
“亲爱的......宋，宋雨竹同学，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深深喜欢上了你......”
“我发现昨天很喜欢你......今天也很喜欢你......而且有预感明天也会喜欢你......“
“你知道你和星星有什么区别吗......星星在天上，你在我心里......”
王建华不愧是文学社团的干部，写出来的文字颇有一种二十年前网络论坛的年代感，内容集诸多土味表白文为一体，某些地方尴尬到能让人抠出来三室一厅。
秦末明不知道这到底是王建华写给宋雨竹的情书，还是根本用来整蛊自己的笑料。他一边麻木地读，班上的同学一边笑。在大家笑的时候，秦末明还会很配合地停止朗诵，他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机器人，能够屏蔽掉四周所有的声音，这样就不会感到那么窘迫。
在情书的内容朗诵到高潮时，同桌的林靖柔再也忍不住了，指着秦末明哈哈大笑起来，表情仿佛是在嘲笑一条落水狗。
“哈哈哈哈哈哈——秦末明，你知道你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嘛？”林靖柔一边笑一边锤着桌子。“简直——简直就像小说里死皮赖脸还没人要的龙套啊！”
就像雷声划破天际，这番话彻底击倒了摇摇欲坠的秦末明。他再也读不下去了，捏着纸条的手松了开来。
纸条随风飘来飘去，最后懒洋洋地躺在了讲台的角落里。秦末明远远望见那张破纸已经被他捏烂好几个洞，低下头时，发现掌心早就沾满了汗水。
“大家听到这里，都有什么评论吗？”郭老冷冰冰地说道。
“文笔不错，不像是秦末明能写出来的东西。”课代表杨青青率先发言。
“也许他应该当语文课代表嘞。”坐在后排的双胞胎周大喜和周大圆异口同声地说。
同学们的讨论声热火朝天，秦末明低着头，站在讲台上一声不吭。
他不敢抬头面对宋雨竹的目光，可转念一想，后者的处境似乎与自己也差不多。
很快这段脍炙人口的情书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届时他们就会成为所有人议论的对象。
这下子宋雨竹绝对要讨厌死自己了吧？秦末明刚觉得二人的关系有些好转，今早又闹出了乌龙。王建华写的那团垃圾，不管什么女生听了都会大骂一声“变态”。
不知道过去多久，大家逐渐意识到气氛的不对，议论声这才逐渐平息下来。郭老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位置，脸色铁青，眼神中写满了失望。
“你们中学四年，到头来就学会这些东西？”
教室里安安静静，依稀能听见圆珠笔摔在地上的声音。
郭老走上台，将戒尺狠狠拍在了秦末明的身上，然后便离开了教室。
“胡闹！”
郭老离开时狠狠摔上了门，语文课就这样提前结束了。教室的死寂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又有人忽地笑出声来。
紧接着便是全班的哄堂大笑，秦末明听见一片笑声中有人哭了出来，宋雨竹推开桌子，捂着脸跑了出去。
秦末明有点像追上去，可最终只是勉强挪了几步，这下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机器人了，只不过是没电的那种，只能定格在讲台边，像傻子一样愣着，直到某个好心人发现这个机器人快不行了，在他歇菜之前为他充上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