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苏卿见过侯爷。”
只听苏卿声媚柔婉,身如弱柳迎风,垂首屈身见礼,又尽显端庄娴雅,便是百里彦也愣了一下,转头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辰宁,问道:
“这位是?”
辰宁回过神来:“哦,这是吾妹,苏卿。”
“亲妹妹?”
“嗯。”
百里彦放下怀中的南珺,好奇的打量着苏卿,锐利的目光竟让苏卿觉得如芒在背,苏卿只庆幸自己不用抬头去对上百里彦的眼神,还能撑得住一会儿。
“苏姑娘这身气度,确实有几分像你哥哥的样子,”百里彦缓缓说着,忽然走了两步,直接凑近到苏卿耳边,只一瞬却又退开了,笑道:“方才苏姑娘过来的时候,我就闻着有一阵药香,原来真是令妹身上的。”
百里彦转身看向辰宁,眉眼带笑,嘴角却未有笑意。
辰宁冷哼一声,挡在苏卿身前:“侯爷,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还请您自重。”
百里彦唇角勾起,看着辰宁许久,似乎想从中窥探出什么自己想看见的情绪,却只从那眼中看到防备与决然。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仍是笑着:“天色已晚,本侯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叙。”
几人于是连忙拱手作别,百里彦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辰宁与祈远、苏卿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却听百里满脸疑惑的转头问道:“不二君不送送我?”
辰宁愣了一下,又连忙跟了上去:“送,送。”
路过后院门口的时候穆莺正端着茶盏站在那,她已经在那站了有一些时候了,这会儿见镇南侯要走,有些着急,连忙招呼:
“侯爷,这茶……”
百里彦看着她回头笑笑:
“穆姑娘,这茶下次来了我一定喝,告辞。”
“诶,侯爷——”,她转身又想跟过去了,可她刚僵着一个姿势太久了,一时有些手酸腿疼,一转头百里彦已经走远了。
半晌,祈远和苏卿听着外头传来马蹄声,知道百里彦是真的走了,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松懈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只见苏卿扶着腰走到亭子旁找个地方靠着,松了两下身子,觉得自己像刚活过来一样。刚刚镇南侯盯着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僵着的,还吓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才知道原先小说里说的威仪逼人是真的存在的。
祈远也松了口气,钦佩的看着苏卿:“卿卿,多亏了你。”
苏卿摇了摇头,叹道:
“我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才说完,却感觉南珺在旁边扯她的衣袖,她好奇的低下头,只见南珺冲她竖起个大拇指,脆生生的说道:“卿卿姑姑,漂亮!”
苏卿蹲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南珺的小耳垂:“今天也多亏了珺儿。”
若不是刚刚她找到南珺的时候,珺儿配合他爬进沈文舒的房里帮忙,恐怕也不好轻易糊弄过去。
沈文舒与韩靖这会儿也出了门,朝亭子这边走了过来。花嬷嬷也过来了,将南珺抱了回去。
正在这时候穆莺走了过来,打量着苏卿忽然笑道:“卿卿也看上镇南侯了?”
只见祈远和苏卿听见这话皆愣了一下,就连沈文舒与韩靖等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倒是辰宁听见穆莺刚刚的话,怒气冲冲的进了亭子,瞪着穆莺说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穆莺疑惑的抬眼问道:“我又怎么了?”
辰宁看着她还一脸无辜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刚刚险些令众人陷于水火:“怎么了?刚刚大家差点要给你害惨了!”
穆莺顿了一下,强自狡辩道:“可是,可是这不是没出事吗?”
辰宁挑眉:“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虽然我惹了点麻烦,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大家也都没事儿,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辰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转身就走:“今天开始,你不许见百里彦。”
穆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时间声泪俱下:“那刚刚卿卿出来见百里彦,你怎么不叫她回去!你只想把你妹妹嫁给镇南侯是吧!”
辰宁已经不想回头去辩解,她脑中此时一片混乱,各种情绪像要出逃般叫嚣着,抬头往半空中看去,红霞似将天地染尽,刺痛她的眼。
“散了吧。”她这样说道,咬着牙根发出的声音,像是怒极。
她下了台阶往自己房里去,似是拖着脚步一般。
众人看了穆莺一眼,也不做声,各自散去。
祈远小声的与苏卿说道:“你去劝劝她,自己身体要紧,别气坏了自己。”
苏卿本有此意,听见祈远说了,于是连忙跟了上去,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才发现辰宁的异样,才想开口询问却被辰宁打断:“别说话,和我进屋。”
只见辰宁推门,进屋,转身,关门。
做完这些,辰宁再也支撑不住了,走了几步直接跌到在屋内。
“宁宁?!”苏卿神色慌乱的看着她周身,思索着从何下手。
“扶我起来。”辰宁虚弱的说道,
她的声音仿佛在寒冰中浸泡了许久,不仔细几乎要听不见,周身也一片冰冷,摸上去如寒霜入骨。
苏卿连忙扶了她起来。
“去门口帮我守着。”
“你这不用我吗?”
“不用,快去。”
苏卿点了点头,虽不放心,却还是退到了门口守着。
辰宁只觉得额间越来越疼,却还是撑着从怀里拿出了六道,小声的念道:“天地乾坤,阴阳归位。”
苏卿眼见着一片金光闪过,只见眼前的辰宁已经恢复了本来样貌,是她记忆里的辰宁,又稍稍有些变化,只见她眉目微微皱着,紧闭的双眼隐隐看得见细长的睫闪动,苍白的颜上朱唇一点,宛若神明,睁开眼睛的瞬间却犹如辉火映莹,不动风月。
苏卿还未再细看,只听得一声玉鸣,转眼间辰宁消失在了她眼前。
屋内此时只留苏卿一人,她焦急的守在房中,左思右想又担忧不已,忍不住小声念叨:“不会有事儿的,不会的,只是暂时离开一下。”
“放心,我没事儿。”只见桌上的一个黑色玉盘中传来辰宁虚弱的声音。
苏卿好奇的走j近,试探着问了一声:“姐?”
“你等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辰宁便没了声音。
六道盘中,辰宁看着眼前的幻景,巨大的水月镜映照她如今的模样,神轮如一弯明月悬着在肩后,上面的金芒却在慢慢消散。她叹了一口气,伸手触碰水月,下一秒便被拉进一个空间,与以往一样,才贴近水月的时候,她便昏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苏卿才看见已经化作男相的辰宁一闪而现,出现在了房中,可接着便直挺挺的向一旁倒去,苏卿当下不顾一切的冲上,伸手想扶住她,却没想到辰宁的身子一下变得无比沉重,眼见两个人要摔做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门突然被推开,圆滚滚的鱼官儿冲了进来,身手利索的扶住了辰宁。
苏卿转头看去,只见鱼官儿后面还跟着一脸焦急防备的祈远等人。
而这头鱼官儿已经将辰宁扶至榻上靠着,一言不发又拿出一把匕首,正当众人以为他准备图谋不轨的时候,他眉头一皱,一刀划向自己的掌心,而后又取了杯盏来装了小半杯的……血。
“圣……公子,公子!”
鱼官儿转头去扶着辰宁,要给喂那半杯的血,祈远见着冲上去拉他,奈何拉了两下,鱼官儿仍是巍然不动,于是又伸手去抢他手中杯子,却没想到那杯子仿佛跟鱼官儿长在了一起似的,也是拿不掉。
倒是苏卿看出端倪,连忙拉住祈远:“祁哥,祁哥,等等,让他试试。”
苏卿记起这人与辰宁相处的情形,隐约眼前这人对辰宁并无加害之心,且这人身子虽然圆滚滚的,动作却极为灵巧,单看他从祈远等人阻拦下脱身,又麻溜的扶起辰宁,便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祈远此刻的心思全放在辰宁身上,他不解的看着苏卿阻拦他,咬牙切齿的指着鱼官儿:“若是几滴血便可以救宁宁,为何非要他来,我们这里谁不行吗?”
苏卿还没说什么,鱼官儿倒是先开口了:“你们不行,我的才行。”
这话叫祈远一时气结,几欲冲上去拖了他扔出去,偏偏苏卿却拦着,转头去其他人,却见沈文舒摸摸鼻子,扭过头看向别处,其他人也是默不作声。
就这争执的功夫,辰宁已经醒了一些,迷迷糊糊只看见眼前圆滚滚的人:“鱼官儿?”
鱼官儿连连点头:“是我,公子,您先喝了这个。”
辰宁迷迷糊糊的,就着鱼官儿递过来的杯盏勉强喝了,却差点直接吐了出来,叫鱼官儿捂了嘴,这才没有吐,随后鱼官儿扶着他躺下,这才安静下来。
鱼官儿硕大的身子挡住了辰宁的视线,从她的视角朦朦胧胧的望过去,屋内除了鱼官儿,便只露出苏卿的一片衣角,她望着帐顶,模糊不清的念着,像是在说胡话:
“鱼官儿,我想回京城。”
鱼官儿只管点头:“公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有先生在,不会有事儿的。”
“我想回东海。”
“会回去的,公子别怕。”
“阿越呢?我还没找到阿越。”
“公子,会找到的,一定会的,你先去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真的吗?”
辰宁疑惑的转头,看见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眼,是鱼官儿没错了。
“公子问先生,先生也会这么说。”
辰宁这才闭上眼睛,朦朦胧胧间,她好似又回到了东海,又回到了混元天,那些久远的安宁的,甚至让他觉得无聊的时日,如今看起来,宛如美妙的梦境一般。
她仿佛看见巨大的花树下,她在青石台上倒腾着双手翻了个花绳,阿越皱着眉伸出自己的爪子,琢磨着怎么才能像她一样翻出个漂亮又对称的花型来。
幻境的池塘边,幻生兽相互追逐嬉戏,身影倒映在池塘中。
池塘旁的树上忽然落下一颗果子,咚的一声,惊吓到养在这池塘里的一条鱼,那鱼摆着自己又肥又大的身躯,孔离师父在池塘边看着那条鱼,琢磨着应该清蒸还是红烧,要备些什么作料。而孔厌师父在不远处的高阁上,,焚了一炷香自在品茗。
可是,阿九呢?怎么不见阿九?
辰宁张望着空中,只见云彩忽而变化,天地瞬间一片赤色,一声急促的鹿鸣声从空中传来,眼前的一切突然像被切掉的电影镜头一般消失了。
她恍然睁开双眼,只听见耳畔传来祁远的声音。
“你醒了?”
辰宁愣了一会儿,转头看见祈远和苏卿正围在榻边,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她记起自己刚刚昏迷的情形,点了点头撑起身子:“鱼官儿呢?”
苏卿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坐起:“他说你不让他进后院,看你没事就出去了。”
辰宁坐了起来,屋内灯火通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是夜里了?”
“嗯,”祈远回头看了一眼苏卿说道:“卿卿回去吧,我和宁宁说几句话就走。”
苏卿看了看辰宁,见她也是没什么意见,便说了晚安出去了。
室内一时安静了许多,祈远起身倒了杯水递给辰宁:“你先喝口水缓缓。”
辰宁愣了一下接过了水杯,只是睡了许久她确实渴了,等她喝完祈远又替她拿走杯子,这样周道从前还未曾有过。
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祈远点了点头,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又端了崔管家送来的鲜蔬鱼肉羹,轻声应道:“嗯,是有事。”
他在床沿坐了下来,舀了一勺想喂辰宁,可没想他这事儿也做不熟练,倒洒了几滴在榻上,顿时有些窘态。
辰宁笑着接过了碗放在床边的几上:“你先放着吧,说完再吃,要不回头又跟我吵起来,可不得摔碗了?”
祈远闻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辰宁停了一下,不解的望着他:“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说什么对不起?”
祈远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盏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辰宁气若游丝躺在榻上的模样,以及说的那些胡话。
“宁宁,你要不要去京城?”他听见自己问道。
辰宁怔了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是她原本也有这个意思,便接着他的话说:“嗯,是要回去一趟,我正想找机会跟你们商量一下,只不过发生今天的事儿,韩靖他们几个,可能得再想办法。”
祈远原本想和她说的却不是这个,可听了她这话,却还是接了话题:“想什么办法?要不,接着回莲花峰上去吧?”
辰宁摇头。
“那道馆外头的法阵,挡一挡寻常人不难,若是稍微通些玄阵之术,都能破得了其中机巧,否则你们当初也进不了山。”
“但到底能躲一时风头过了再说,这瑶城里头那么多事儿,百里彦总不能一直盯着他们几个。”祈远也知道,毕竟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辰宁仍是摇头:“此事行不通,单不说别的,就百里身边那叫屠一的侍卫,都能做个比那高明的阵来,还能看不透这个?”
“那你的意思?”
“我瞧一瞧这些日子可有路子,送他们去南华,不过现下还不能跟他们说。”辰宁担心此事若是办不成,倒是让众人空念想了一回。
“把穆莺也送去吧。”祈远突然说道,“卿卿稍微和我说了你的事,她留在这里到了京城恐怕要生出些祸端来。”
辰宁闻言低头沉思了片刻,送穆莺去南华,确实他们这边会没太压力,可南华那地方,她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出了事又不在自己跟前,想兜都兜不住。
“别了,南华那地方我鞭长莫及,出了什么事儿,我想救都来不及。且文舒他们去了那边,恐怕也只能在椿城暂留,其他的地方,我看顾不过来。”
祈远听他这么说,原先说她不必事事如此费劲周全,毕竟人事各有际遇,可临到嘴边瞧见辰宁皱眉苦思,又止了这话,只宽慰道:“那你看着安排一下,只是百里彦那边?”
“我如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若是他记得他们三人的模样,这瑶城的布告栏贴着的就不会是那几张画像。现在想来,他这样做倒像是另有目的。”
与百里彦认识两年多,辰宁对他不算不了解,那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事出必有因果,便是在前院,若是他不想进后院,穆莺根本都碰不着他,这样轻易被拉进了后院,只能说他一早就有足够准备了,且院门口还挡着一道影壁,便是百里彦刚好绕过影壁,也不可能只一眼就能认出韩靖,否则如此一来,岂不是做实了他贴在城里的三幅画像是假的?
祈远与她的想法差不多,此事苦思无益,现下还需妥善安排韩靖等人才是。
“我倒是想起个法子,暂时能安排他们。”辰宁忽然起身,她这会儿已经大号,倒是利索许多:“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了,不用担心。”
说完,辰宁转身快步往外走去,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刚刚祈远提起,卿卿已经跟他说起了自己的事儿,辰宁便赶紧绕开了话题,这会儿找了机会便急冲冲的出来,一来是想起安置韩靖等人的方法,再来就是为了躲开祈远回过神来的追问。
出了门,看见崔管家等在门口,看起来已经等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听见动静回过身,见着辰宁大好的样子,忍不住抬头擦了一把泪:“公子,太好了。”
辰宁忽而觉得鼻子酸酸的,眉间微涩有些泪意,拉了拉崔管家,让其与自己到亭中坐下说:“管家莫担心,我没什么事儿。”
“怎么会没事,刚刚大小姐都与我说了。”崔怀往日都不与辰宁气性,今日却忍不住了。
祈远这时候下了台阶,正准备回去休息了,看着她被崔管家念叨了也只能忍着,于是冲她做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辰宁只能当做没看到。
而管家还在念她:“多大的事情,公子不能放宽心?先生也说过公子这身子,万不能真动了脾性,那都是要命的呀!”
“我晓得了,”辰宁连连点头,希望她本就是来找崔管家的,于是赶紧提了事儿,也好打断崔管家继续念叨她:“管家,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崔怀一听有正事儿,连忙擦泪正了正神色:“公子您说。”
辰宁单手撑着石桌,身子靠近崔管家,好奇的问道:“管家白日里不是去隔壁那宅子问了吗?他们家怎么说的?”
崔怀闻言皱了眉头:“我今儿是去了,只是没有进院子,开门的是个年轻人,也没说自己是什么来路,说是他们夫人连夜收拾包袱走了,倒是给开了个价,比这瑶城的寻常宅子贵上不少,而且也不让还价,只说是咱们愿意接受这价就直接上衙门里过契去。”
辰宁好奇:“他们开的什么价?”
崔管家比了个数:“说是要这个,连带宅子里的一应家具装饰。”
辰宁琢磨了一下,却还是点了头:“管家,明日你带上钱,让前院那位鱼公子去过契,顺带去铺子里找个懂事的给鱼公子掌掌眼,他第一回弄这事儿,怕着了套。”
“公子,这价可比寻常的搞出来两成去啊,他们那屋子里的家具,我也看过,不值这个价的。”
辰宁摇了摇头:“管家,我如今要那宅子有用,这事儿你明儿早上办完最好,跟隔壁那位年轻人说说,过契完我们就要用宅子,让他看看自己有什么要带走的。”
崔怀低头想了想,于是点头:“公子既然这么说,我先去点出银钱,明儿一早就去办。”
辰宁点了点头,稍稍放下心来,现在,只希望百里彦那边不要太快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