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一年。
张献忠接连败北,降熊文灿于谷城。
李自成遭曹变蛟尾随追击数日,仅剩十八人遁入商洛山野。
各地流民军在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下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剿匪形势一片大好。
九月,形势急转直下。
建奴入寇了!
多尔衮岳托大掠畿辅,连下京畿四十八县,总督吴阿衡战死。
十一月,建奴兵分两路南下山东,总督卢象升殉国于巨鹿。
料敌必经德州的杨嗣昌失算,济南城陷。
十二月,朱由检自废武功,调剿总洪承畴入卫京师,流贼死灰复燃。
至此,大明万劫不复,华夏陷入至暗时刻。
河间府青县,吴庄。
京杭大运河在此处转弯,自十多里外的李又屯出沧州界。
此地三面环水,东边距青县城三十五里。
建奴过境后,满目疮痍,十室九空。
老弱惨死于屠刀之下,青壮畜牲掳掠一空,就连房屋门板都被建奴拆下用作了取暖。
日上三竿,村内死一般的沉寂,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人间炼狱。
几条野狗正撕扯着一具老妪的尸体,旁边光秃秃的枣树上站满了漆黑的乌鸦,贪婪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树下的尸体。
忽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吴庄的死寂,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不远处,一队身穿棉甲的骑兵由东往西疾驰而来,激起一路烟尘。
马队的前面,一个瘦弱的男子正没命的奔跑。
“贼老天!别人穿越过来都是称王称霸,而我宋煜开局就被鞑子追!”
尽管他已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抽空发了句牢骚。
“呜呜!”身后的建奴挥舞着马刀,嘴里发出一阵阵怪叫,催促眼前的猎物继续奔跑。
到这时,宋煜才明白过来,这伙建奴不是追不上自己,而是故意耍弄于他。
就像猫捉老鼠,口腹之欲远远不及猎杀前将猎物玩弄于鼓掌的快感。
怎么办!怎么办!宋煜满头大汗,焦急的望向不远处的吴庄。
只有进了村才有活命的机会!
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脚下顿觉轻盈了不少,一阵发力,拼了命的朝吴庄奔去。
身后的建奴似乎更兴奋了,怪叫着衔在身后,马速忽快忽慢,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一路狂奔,吴庄近在咫尺了!
身后的建奴似乎也意识到了,若让那尼堪进了村子,寻找起来就费力了。
于是怪叫一声,三四个建奴猛夹马腹,全速向宋煜冲来。
宋煜听得身后马蹄声忽然急促,知是建奴失去了耐心,暗道糟糕!更加疯狂的往村内奔去。
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眼看建奴就要追上宋煜了,打头的那个已经将马刀高高举起,作势就要将宋煜斩杀。
千钧一发之时,宋煜就地一滚,滚进了旁边的一处篱笆小院,不等建奴冲来,起身踉踉跄跄的钻进了那处土房。
建奴见猎物失去掌控,叽里哇啦的一通怪叫。
一人下马提刀追进了屋内,其余四个建奴左右散开,将这座土房围了起来。
同一时间,进了屋后的宋煜随手捡起一根放在大门后的扁担。
正当建奴怪叫着冲进屋内时。
“嗵!”的一声,脑袋上挨了一棍子,人直挺挺的向后栽倒。
那喉咙里未说完的话语变作一阵“嗬嗬”声,伸了几下腿,昏死过去。
一击得手,宋煜从门后闪出,迅速捡起掉落一旁的马刀,对着建奴的脖子抹了一刀。
大动脉被割破,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他伸手一摸,嘴角露出一丝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笑。
好久没有尝到血的滋味了!
是在校园争风吃醋时?还是当年奔赴缅北缉拿要犯时?
来不及多想,宋煜提刀匆忙从侧门奔出。
守在此处的建奴见他满脸血污,手提马刀,知道坏事了。
连忙大喊大叫的通知同伴,告诉他们这个不幸的消息。
隔着篱笆,骑马不得进,那建奴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等同伴到来就气哼哼的跳下马,越过篱笆朝宋煜扑来。
见此情形,宋煜只得掉头返回屋内,又从一旁的狗洞钻了出来,在其他建奴到来前,迅速绕到了那建奴身后。
当那建奴怒气冲冲的寻进屋内时,却不想宋煜已潜到了他身后,被他一刀劈在后颈
若不是身穿棉甲,下场可想而知。
暴怒的建奴转过身来挥刀扑向宋煜。
宋煜急中生智,往旁边的八仙桌底下一钻,伸出马刀对着那建奴的脚脖子来了一下。
建奴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做出钻进桌子底下的举动,那脚脖子可没有护甲,当即中刀倒地。
宋煜瞅准时机,飞身扑了出来,将正要挣扎着起身的建奴再次扑倒,手上马刀对着脖子就是一阵乱捅。
那建奴瞪着不可思议的大眼珠子,看着宋煜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脑袋一歪,死了!
当宋煜从大门处出来时,屋内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怪叫。
那应该是从侧门进入屋内的另外两个建奴。
一路的狂奔,再加上刚才的搏斗,早已让宋煜筋疲力尽,他很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继续解决另外的两个建奴。
于是当机立断,骑上门外建奴留下的马匹,一溜烟朝来时的方向跑了。
宋煜的马术很差,只是二十一世纪马匹俱乐部的名媛水平,仅限于在平坦的草地上慢慢悠悠的转上一圈。
此时座下蒙古马在他的催促下,正不要命的朝前狂奔,宋煜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几次差点被颠簸下来。
他只得俯下身子,用尽全力的抱紧马脖子,这才堪堪坐稳。
只奔出去两三百步,身后响起怪叫和马蹄声。
转头一看,两个建奴正在身后穷追不舍。
后金虽不是后世所吹嘘的那样是“马背上的民族”,但论马术,十个宋煜也不是一个建奴的对手。
这被追上那是迟早的事,可眼下已别无良策,只能硬着头皮,疯狂的用刀柄击打马脖子,催促马儿向前奔跑。
身后的怪叫声越来越近,宋煜额头的汗水也愈淌愈多。
“嗖!”一支羽箭忽然从宋煜后背穿过,身后随之响起马儿的悲鸣,接着就是倒地的声响。
来不及转头往后看,又是一支羽箭射来,贴着宋煜的脸径直往他身后的建奴而去。
又是一声马匹的哀鸣和倒地的声响。
当宋煜回过头去看时,身后不远处倒了两匹马,正摇头晃脑的挣扎着起身。
一个建奴被马压住了腿,挥舞着马刀叫骂不止。
另一个建奴好似老鼠见了猫,正如不久前的宋煜,狼狈的往吴庄方向狂奔而走。
正当宋煜惊疑不定勒停马儿时,一匹黄骠马从不远处的土坡疾驰而下,一个大汉手执朴刀,威风凛凛的朝建奴而去。
从那被压住了腿的建奴处掠过,尸首瞬间分离。
转眼,又追上了前边逃命的那个,手起刀落,将他砍倒在地。这才慢悠悠的到了宋煜跟前。
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大汉,络腮胡,身穿灰布破棉袄,发髻用一块蓝布裹着。
一双深陷的双眼此时正上下打量着宋煜。
“小兄弟,你从哪儿来?如何被鞑子追?你座下的马儿可是那些鞑子的?”大汉不紧不慢的一阵发问。
他的疑问太多,眼前这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断不可能是附近的人,因为方圆几十里早已被建奴屠掠殆尽。
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座下的蒙古马明显不属于他,还有那一脸未干涸的血迹……
宋煜滑下马来,强忍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痛,对着大汉揖礼:“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随即脸色一黯,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悠悠说道:“我本是涿州衙门的一名皂吏,平时做些缉捕防盗的杂活。”
“早前建奴破涿州,爹娘因老弱被杀,将我掳走,到了青县我寻机逃脱……”
他将自己如何逃到吴庄,又如何在吴庄杀死两名建奴后逃走如此这般一说。
并非宋煜有意隐瞒,若他告诉眼前这个大汉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名警察,估计会被大汉当作是建奴的奸细一刀砍了。
说起这事,宋煜也是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觉睡醒怎么就魂归大明了,还宿于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男子身上。
这和自己之前的那具躯壳比来,未免太过瘦弱了些。
宋煜腹诽着,抬眼看了看大汉,见他作思索状,问道:“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杜大虎。”说完伸手指了指身后,又说:“那些鞑子身上的棉甲可是好东西,可别浪费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太相信你杀了两个鞑子,我们去看看尸体。
宋煜会意,强忍疼痛再次爬上马儿,尾随大汉而去。
不远处的那两匹马儿被一箭射中气管,此时已经气绝身忙。
大汉干净利落的将那两个建奴的甲胄剥下,又将驮在马后的包袱取了,拍了拍马儿说道:“可惜了这两匹马儿了。”
很快,两人进了吴庄。
当两匹无主马儿出现在杜大虎眼前时,对宋煜的话已经信了一半。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那处土屋。
不一会,怀抱两具带血棉甲出了来,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宋兄弟你不错!我杀那两鞑子是趁他不备偷袭得手,而你如此瘦弱竟能正面扑杀。了不起!”
杜大虎赞叹道,伸手在宋煜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宋煜被杜大虎拍的肩膀一塌,显然这具躯壳无法和他之前的那具相比。
他趴坐在马上尴尬的笑道:“杜大哥见笑了,纯属侥幸。”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杜大虎将棉甲摊在地上一卷,将卷成了桶状的棉甲扔到马背上。
“愿闻其详!”宋煜说道。
杜大虎一边固定好战利品,一边说:“滃云山,你知道滃云山吗?我是滃云山的人。”
滃云山?没有听说过。宋煜摇摇头,坐等杜大虎道明。
“你在涿州做捕快,竟没听说过滃云山?”杜大虎有些惊讶,似乎这什么滃云山他宋煜必须应该知道。
宋煜脑子急速转动,捕快就必须知道?好家伙,土匪山头?
“您该不会是土匪吧?”宋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知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杜大虎脸色一变,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劫富济贫的好汉!”
“那不还是土匪吗?”宋煜嘀咕道。
土匪就土匪呗,还非得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宋煜的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住嘴!土匪是谁都抢,好汉是只选坏人抢!”杜大虎喝道。
“您都说了抢了,还不是土匪?”
“那能一样吗?闯王也抢,难不成他也是土匪?”
“废话,他当然是匪,剿匪剿匪,剿的就是他。”
“你!……”杜大虎举起拳头就要招呼宋煜一番。
他嘴上功夫显然不如宋煜,一时语塞,竟想用他的强项——拳脚功夫来对付宋煜。
可看那小子身形廋得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的模样,他担心自己这一拳下去直接叫他见了那阎王老爷。
他于心不忍,只得作罢。
土匪,按照宋煜之前的职业,那是势不两立的。一想到自己已然没了之前的职业羁绊和身份限制,一个想法忽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处于明末乱世,学别人开酒楼做火锅,造香水酿高度酒那都不如去做土匪来得挣钱!
土匪是什么?那是无本生意,你看那李自成做得多成功?他若是有自己这个脑子断然不会让那满清给摘了桃子。
想到这,宋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话锋一转:“不过,土匪也分好坏,我看杜大哥你就是一个好土匪!”
“哼!”杜大虎自顾自的整理着战利品,脸上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那个,杜大哥,你们那还招人吗?”宋煜谄媚的笑着跳下马凑了过去。
“你?”杜大虎冷笑一声,打量了一下宋煜那瘦弱的身形,接着说道:“让你去山上白吃饭吗?”
“你看杜大哥,我这杀了两鞑子,你是看见了的,再说了我在局......衙门里可是出了名的智多星!”宋煜赶忙说道。
这点宋煜倒还真没吹牛,在前世某省警界还真号称智多星。
杜大虎倒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智多星,就眼前这两建奴死在他刀下就已经让他无法拒绝了。
只是他不满宋煜刚才对他的“职业”有所玷污,一时间拉不下脸答应而已。
宋煜见他不说话,谄媚的笑容逐渐消失,换上了一脸悲戚,叹道:“宋煜自幼家贫,家父体弱,母亲多病。可二老依然将我艰难养大。”
“眼看我长大成人,已有报养育之恩的能力,却不想来了建奴,叫我家破人亡啊!”宋煜说完,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兮兮的望向杜大虎。
这一番话语半真半假,感情确是千真万确。
宋煜自幼确实家贫,父亲因车祸没了一双腿,全靠母亲扒拉那两亩多地将他抚养长大,送进警校。
眼见自己即将提干,返回家乡任一方所长,却不想莫名其妙到了这大明朝,从此无缘得见双亲,如何不叫他伤神?
“若杜大哥不肯收留于我,教我如何是好!”宋煜说完,“嗐”的长叹一声。
“那便随我进山吧!”莫名的,杜大虎竟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