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潮如海流,比方才的铺子更加热闹。
这里几乎不见摊位,到处都是青色琉璃瓦墙。瓦墙之中到处都铺设着青石板路,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
她站在路边,也被人潮挤向了他们的目的地。
眼前的建筑约高三米,门牌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三弦庙。
那建筑两侧各站着一位只着肚兜的孩童,孩童双手高举着铜色圆盘,数不清的人将手里的东西扔向那圆盘。
柳月用水遮住部分日光,眯眼瞧着,那些东西是——之前见过的东珠。
他们行若癫狂,高举双臂,口中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三弦大师。”
方才紧闭着的大门哗然打开,现场有一瞬间的静寂,而后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人群以一种未知的节奏向前涌动着,有一些挤不过的人被后来跟上的人挤在其中,他们蹲下身来抱紧头部,却还是被后来的人踩在身下,然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开始皱缩,逐渐与脚下的青石板融为一色,而后消失不见。
在柳月身旁正站着一位妇人,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约莫三四岁,被这围在四周的人吓的哭闹不停。
妇人连忙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啼哭,一边紧紧跟上前人的步伐。
眼见后面的人看不到尽头,柳月连忙跟上了那位妇人。
妇人挤在了稍前些的边角之处,于是跟在她身后的柳月终于看到了众人期盼着的三弦大师。
他的身高极低,若不是在前排,柳月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
他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那帽子的材质奇特,在阳光之下的竟闪烁着光泽。帽子正面用金色丝线盘出祥云纹饰,纹饰之中还镶嵌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宝石。他的脸上长满了脓疮,将本就不起眼的五官挤得不成样子。他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像是无数碎布拼凑而成。
那三弦大师抬起手向下压了压,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高堂之上的人,像极了饥饿多日的狼群的目光,泛着森然冷意。
柳月被这目光吓得心神一震,转而望向前方的三弦大师。
那被称为三弦大师的人一时没有说话,人群也回应以同样的静默。
柳月前方的妇人紧紧捂住怀中孩童的嘴,却还是不小心有细碎的哭泣声从手指缝隙里漏出来。
所有的人群的目光一瞬间凝聚在了那妇人怀中的小孩的身上。
小孩仍旧在妇人怀中呜咽,妇人抱着孩子缓缓地跪了下去。
“求三弦大师,望儿并非对您不敬。”
妇人抱着孩子,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不一会儿便有红色液体流在青石板之上。
青石板上的苔藓突然长出两只触角,慢慢地朝着那红色液体移动,须臾之间那血液便消失不见。
妇人的额头已经青紫一片,但她仍旧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四周仍旧是诡异的安静,那三弦大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串东珠穿就的珠链,正拿在手里细细摩挲。
人群忽而暴起,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而来。
台上的三弦大师的嘴一张一合:“留下她们的衣角。”
那些伸着的手一顿,转而更加疯狂地伸向妇人和孩子。
妇人一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险些瘫倒在地。她绝望地红着眼睛,看向那些癫狂的眼眸。忽而,她转向身后,看到柳月的双手正缓缓地垂在身侧。
她像是在黑暗之中察觉到了唯一的一束亮光,她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护着,右手伸向头上,狠狠扯下了一团头发。
她近乎是哽咽着将孩子与头发交到柳月手里,而后跪着不停地向她叩首。
“求姑娘救救我儿,碧落黄泉,此生我都是姑娘最忠实的信徒。”
妇人转而望向孩童,眼神恳切,手里的动作繁复,柳月只能看见纷飞的残影。
柳月拒绝的话哽在喉咙,还未说出口,那无数的手便伸向柳月。
柳月来不及反应,抱着孩子朝着人群稀少的地方极速奔跑。
“娘——”
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柳月左手抱娃右手抱盆在人群之中穿梭,在这狭小的地界中左右闪躲。眼前的人群忽而越来越少。
柳月余光扫去,人群都朝着方才妇人站立的位置奔去了。
那里,除了血色,什么也看不见了。
怀里的孩子似乎是哭累了,此刻正缩成小小一团。
柳月伸手抚平他的眉毛,沉沉地叹了口气。
此刻天色渐晚,柳月疲于奔命,一天未曾进食,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怀里的孩子倒是醒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的天。过了一会儿,他用双手蒙住眼睛。
跟随孩子的视线,她的目光急促地穿过陌生的地界,却怎么也寻不到来时的路。
夜已经深了。
谢释情睡了一天,他伸直了胳膊,却发现柳月不见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天色。
想到外面的那些怪人,他终究还是从门外反手上锁,而后走出门,去寻柳月。
他徘徊在摊位与作坊之中,一寸一寸细细寻找,却仍然没有找到柳月的踪迹。
路边的摊位一家一家地歇了,小作坊也逐渐关了门。只余下几家还在冷风里等待着他的食客。
包子铺的大叔静默地坐着,看到谢释情时眼神又是一亮。
“来吃大肉包,今年头茬的大肉包。”
大叔嘴角扯出标准的微笑,他看着谢释情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摊位。
见谢释情并不理会,他有些急了。
“小伙子,吃肉包吗,吃了肉包,我就告诉你方才发生了什么。”
见谢释情眼有亮色,大叔眉毛一挑。
他将双手往围裙了一抹,揭开了热乎乎的蒸笼。白嫩嫩的大包子一个个整齐地躺在蒸屉上。他拿出一个木制的菜篮,将里面的包子一个一个地拾起来,装进篮子里。
而后他托举着包子,虔诚地坐在谢释情面前,眼睛里仿若有光。
谢释情从篮子中取出一个包子,凑近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眼前的大叔嘴角咧起,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眼谢释情,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甚清晰地问:“好吃吗?”
谢释情看了眼手中的包子,白白嫩嫩,内里是切的细细的香菇与猪肉,是无论放置何种酱料不都会出错的肉包。
但是,谢释情并没有吃出任何味道,这肉包在他口里如同清水一般寡淡。
他正想如实告知:“这肉包……”
大叔的脸逐渐凑近,他的面孔像肉包上的褶子一样扭曲起来:“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
谢释情不由地身子后倾,而后看了一眼手中的肉包,又咬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道:“刚没吃出来,我再吃一口。”
见大叔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角,谢释情眼一闭心一横,干脆了当地回答道:“好吃。”
得到满意的回答,大叔显然很是高兴。他执着地摸向他的头顶,摸了半天,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气急了,两只手里凭空多出许多面团来。
谢释情向后退了一步,一边退一边道:“你言而无信。”
那大叔正要将手里的面团砸向谢释情,一个拐棍飞了出来。
摊位之后的小店里走出来一位年迈的奶奶。她两鬓斑白,头发上别了一只木钗,眼眶周围密密麻麻的皱纹向下延伸到嘴角。
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抓着旁边的墙壁。
她的口中骂骂咧咧:“给你一拐棍都是轻的。讨封不是这样讨的,威逼利诱是谁教你的?”
那奶奶敲完大叔,又一改面色,笑着和谢释情搭话。
“小伙子,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老太婆我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这里的事情大约我都知道。”
谢释情连忙向老奶奶道谢,走上前打听柳月的消息。
老奶奶掐了掐手指算了算。
“那姑娘如今并不在此地,你在这里找不到她的。”
听到这个答案,谢释情有些急切:“那她在哪里?”
老奶奶笑了笑,忽而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这——老妇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