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间是一片荒凉的雪漠,那么裴铭的存在就是唯一的薪火。
张扬的,热烈的,是谢长辞所有的光。
他看着裴铭行走在黑暗里,放出足以夺去他所有目光的火光,燃烧着,流着烛泪,淌尽最后一丝生力。
分身只有人间百年记忆,记忆就停留断在了无间道那个令他兵荒马乱的时刻。
那是作为小师弟的他逃不出的梦魇。
他的烟火灭在手掌,他的心跳停在耳边。万物都无声了。
胜过白雪压倒青松,他是无边的荒凉。
“冷不冷?”无意义地询问。声音渺渺荡在了虚无之境。
“师兄,我带你回家。”
虚虚地握住没有了知觉的人的手。
温度成为奢侈品,将他撕得稀碎。
分身的意志不及真身强大,他的记忆现在不停地回放着那个满身幽蓝色狰狞蝶纹的裴铭。
那一刻的裴铭不闹不吵也不笑。
周围都是安静的。
只有他,和裴铭。
一抽一抽的钝痛感爬满心脏。
——
“尊上,鬼王老殿下来了。”还是那个魔修女肃白,她站在层层叠叠的帘子外恭恭敬敬。
落神殿里的魔尊魔气消耗得太重,借助龙骨血缓了口气,遥遥地又察觉到分身的状态不对,一时间气息全是混乱。
压着嗓子道:“让老殿下在侧殿等一会。”
说着,周转了三圈魔气,半晌,猩红的双眼慢慢淡了下去,暗红色的眸色极浅,漂亮得像上好的琉璃玛瑙。
魔尊整理好了白如雪的外袍和银发,才施施然走到了侧殿。
刚一踏进去就听见爽朗豪放的笑声响了起来,蓄着小胡子的一个中年男子膀宽腰圆,穿着黑色绣纹长袍,披着小黑甲,浓眉宽宽。
这中年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鬼王寄池。
“小子最近咋样啊。”说着用力拍了拍魔尊的肩膀。
“托殿下的福,伤好得七七八八了。”
“唉,你这小子,就知道不自量力,什么时候小命没了都不知道。”
寄池不放心,又端着茶绕着魔尊走来走去,这时突然眼睛一瞪。
发现魔尊白如雪的后脖上一尾漫下去的红痕:“你又干嘛了?这伤咋回事?”
“拿你送到伏羲鞭打了分身。”魔尊淡淡地回答,那语气好像在说什么小事。
鬼王顿时就跳起来了:“不是你打他干什么啊?!
你打他,你自己伤得更重,不知道啊?”
魔尊淡淡瞥了一眼寄池:“看他不爽。”
他说得极为说得平淡,就好像那分身不是自己一样。
寄池:“……”
你自己看镜子是不是也觉得不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你这小子太意气用事了,都跟你讲过不要再用那个分身术了,还用还用。不保护他就算了,你还自己打他,真是要命。”
然后继续揣着他那杯茶,围着魔尊转,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我这鞭子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多漂亮的鞭子给你这么糟蹋了,早知道不给你了……”
魔尊:“……”
看着这鬼王一时半会停不下话头,魔尊只好换个话题:
“殿下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了?”
这时寄池才拍拍脑袋“啊”了一声,都怪这小子,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差点正事给说忘了。
“之前你不是管我问珠子的事情吗?”
听到珠子两个字,魔尊眸光闪动,嗯了一声。
“我之前差人去妖域打听了,没听闻有什么大妖拿到了珠子飞升什么的。
毕竟这些年妖族被打压得紧,不过这百年来倒有些妖修炼得快得很就是了,不知道是不是和珠子有关系。”
“知道了。”魔尊掀掀眼皮。
讲完事情后寄池接着开始和魔尊絮叨:“你那分身什么时候把他搞回来?这样一直拖着你身体吃不消啊,你伤还没好吧?”
“好了。”
“嘁—”寄池的鼻孔都快朝天了,他信他娘了个鬼。
白云之巅本来就是灵气纯净浓郁之地不适宜魔修上去,再加上白云之巅上的法阵是历代长老们加修的,不打开强闯的话本来就是一件玩火自焚的事。
这两年,人间四处在说魔尊多厉害多厉害。而他当时收到肃白的加急消息时可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看到的是这小子被反噬得厉害,还一声不吭的。
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看起来跟个死人似的,配上他那一头银白的头发就像是油灯尽枯一般。
也不知道这小子好好跑到白云之巅乱打什么,去哪打不好,跑人家门口打一通。
作死,作死。
那小子醒来第一句:“我控制着,没要他们的命。”
寄池:“……”省省吧,还控制,你半条命都快嘎了。
魔尊本来就没打算杀了沈秋梁和周百川。
从他看到了裴铭的识海的那一刻。
他就没想让他们死。
他要让他们好好活着,要他们从高处狠狠跌落,一身泥泞不堪。
“我可跟你说哦,你这身子得养养,多吃点好的,喝点参汤……哦对,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底下那小喽啰们还跟我讲焦酥凤爪好吃啊,当时我就尝了一下,哎呦喂,那味道……”
魔尊冷起了一张脸。
实在忍不了,最后把寄池轰了出去。
鬼王碰了一鼻子灰,幽怨极了,哪里受过这待遇?
对着殿门怒骂:“我再进去我是狗!”
突然想起那刚刚的茶包还挺好喝的,又哼唧唧跑进去拐了在手心里:“刚刚那不算,现在我再进去我是狗!”
说完拍拍屁股,拿着茶,头也不回地走了。
魔尊:“……”
倒也见怪不怪了。
许是真的有些疲惫,魔尊揉了揉眉心,走回了内寝殿。
内寝殿说是寝殿,倒更像个藏书阁,案卷摆得到处都是。
铜壶滴漏,青灯燃燃。魔尊拾起地上的卷案把它摆好。
这些书卷大多看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但他还是一遍遍仔细看了很多。
龙骨血和灵岑已经被鬼王兑好了,不知道鬼王是不是还加了安神的药草,他现在已经感到昏昏沉沉的了。
寄池说得不无道理。
他没办法一直施用这个分身术,本来就是消耗魔气运作的机制,他现在已经分身乏术了。
困顿疲惫的感觉涌了上来,顿时有些头重脚轻。白色的外袍甚至来不及脱,已经轻轻倒在榻上了。
梦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南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