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把煞器我看着蛮喜欢的,可惜了。”红影绰绰,轻翘腿的男子向嘴里送去一片瓜果,眉目深邃,衣襟领衽这会好好地扣上了。
修长的手指穿在发间,轻抚数条藏在极浓密棕褐色的发细的发辫。
身旁还是那个蒙着黑衣黑布的男子。
“所以那个狐狸面具的人到底是谁呢?他那神器看得我挺喜欢的。”说着齐令羽再度露出了尖细的虎牙,面上带了几分兴味。“我今天还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凝魂针的气息。”
说着用舌抵住了唇角:“玄,你给我把他抓来玩玩?”
黑衣男子愣了一下,良久,轻笑了一声,如清流淌过:“楼主真是玩心比什么都大。”
齐令羽听了也不恼,继续缠着自己发间的发辫。
“今天也不留楼里?”齐令羽抬抬眼,静静地盯着黑衣蒙布男子。
黑衣蒙布男子从鼻腔里发出轻轻的笑音,“最近形势有些紧张,就不留了。”
齐令羽听了“啧”了一声,“白养大了,成天在外面。”
听了这话,蒙面男子的眼神变得暗了起来。
他缓缓走了过来,轻轻跪在齐令羽面前,近乎虔诚。
用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手背,一触即松。
“楼主该知道的,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如我这般的人了。”
——
“哥!谢小小醒了。”
聂清听到了聂朗的声音,走了过来。
“叶小道长好像在楼下叫庖厨做膳食,你去叫他。”
聂朗撇撇嘴,虽是面上不乐意,但还是一溜烟跑了下去。
“谢兄还有不舒服吗?”聂清坐到了榻侧,带着关心之色,语气温和。
“无碍。”谢长辞的唇色有些苍白。
“叭嗒—”这时房门被打开。
裴铭一身赭红胜烟霞。
此时靠在门框上垂着眸冷冷地打量谢长辞。
谢长辞看着裴铭的神态,知道裴铭是生气了。
聂清看看裴铭,再看看谢长辞。察觉到情形貌似不对,弯弯唇,相当识趣:“我还有些事,你们先聊。”
然后施施然起了身,走了出去。还相当贴心给他们合上了门。
作为分身的谢长辞警铃大作。果不其然,裴铭开口就问:“解释?”
活像诘问之妇。
这个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裴铭发现自己是裴长留的时刻。
分身心里苦,但分身不说,分身只是背锅人。
“…我……”
作为分身的谢长辞并不能知晓原主魔尊降灵过来做了什么事情,但是魔尊却可以知道分身的所作所为。
“别支支吾吾,你跟魔尊什么关系?”裴铭把腿立在榻侧,剑眉怒竖。
平时张扬的面孔此时却是冷厉。不像师兄,倒像个教训儿子的爹。
什么关系?谢长辞和魔尊什么关系?
那个语气是在诘问。
魔气识海中,遥遥连接着魔尊和谢长辞的意识,分身谢长辞突然感受到缕缕莫名的酸涩。
不及想。
“师兄我错了。”敛着眉,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很淡然的青年此时看起来低眉顺眼。
裴铭挠挠脑袋,一时不好发作:“我没让你道歉,我要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谢长辞看着裴铭的眼色,温吞地说:“是因为想用招魂幡和魔尊作了交易。两百年前你入无间道,我找到了、你的身骨……看到、”
说到这里突然就顿住了。
脑海中是风雨飘摇的夜,和躺在怀里渐渐冰冷的人。
撕扯,扭曲,崩溃。
“嗯哼?”裴铭乜斜着眼,等待谢长辞下文。
却见谢长辞不自然地在抖。
很小幅度的,像是沉浸在了什么里。
裴铭拧拧眉,想问他怎么了。
却发现谢长辞在喃喃。
“谢长辞?”裴铭弯下身,贴近了他。
“师兄……谁救救我师兄,他还没死……
救救他、求你们了……救救他、……”
蓦然地,裴铭心脏被狠狠地一抓,随即紧紧地抱住了谢长辞。
手掌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脑,已经是一阵阵酸泛了上来:“别怕,师兄在这,你师兄厉害着呢,怕什么?”
指尖都在发抖。
裴铭一向自诩为插科打诨斗技走狗之辈。修炼偷懒,玩起来一把刷子。鸡毛蒜皮的小伤自己可以嚎个半天,去师尊那边亮一两圈,再去小师弟那装一装。
那年楚昭和师尊去寻祸源,据说是找到了施用祸源的人。可钟霜林大伤,师尊也从此成了不归人。
师尊走时,正赶上后山的橘子树结满了橘子,裴铭摘了一大把,拿着橘子给师尊。师尊说:“等我回来吃。”
他就等。
等得橘子放在房里发了霉。
等得后山的橘子被大雪覆盖,积雪融化。开了又摘,摘了又长。
然后他知道了。
师尊不会回来了。
他笑嘻嘻地继续练剑,继续看书,埋在青灯下。
别人问他怎么一点不难过,他歪歪脑袋:“难过有用吗?”
“真是没心没肺。”
于是没心没肺的裴铭成为了最年轻突破元婴的大弟子。
“白云之巅这一届的弟子怎么这么厉害?”
“这裴铭以后怕是要超越楚昭成为修界第一人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楚昭厉害,他弟子肯定也不差。”
“……”
谢长辞当时身量才到裴铭的大臂高。
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你不是说你懒得修炼吗?”
裴铭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拍拍谢长辞的头:“谁不想变强?该修炼还得修炼。”
谢长辞那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裴铭。“师兄疼吗?”
说着指了指裴铭手背由于练剑不小心划开的一道皮肉外翻狰狞的伤痕。
裴铭皱皱眉:“唉,我吃饭没注意,什么时候搞上去的?酱料没擦干净。”
说着装模作样在衣袍上擦了擦,施了个障眼法,再度将手伸了过去:“你看,不是伤,不疼。”
谢长辞淡淡地看着裴铭此时看不出伤痕的手背,没有表情,只是眼神暗了暗。
半晌,他张开了手臂抱住了裴铭:“可师兄,我好疼啊。”
小孩安静地抱着自己,声音是一贯的没有起伏。
可裴铭却听出了小孩拼命压抑在嗓子里的酸。
谢长辞抱得很轻,可是他感觉到了小孩在轻颤。
谢长辞这么抱着他,就好像把他当成了什么易碎品。
裴铭怔住了,他的嗓音哑了哑,一时说不出话。
半晌才问道:“哪疼?”
“……浑身。
全身上下、都特别疼。”
裴铭紧紧地抱住了谢长辞,鼻头酸涩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
那一刻,这些年来,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都决堤而出,崩溃得如万马过江。
谢长辞其实没有说什么,但是裴铭现在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导。
他的面具已经撑到了极限。
雪山之将崩,导火索是最后一片无足轻重的小雪花。
悲伤的洪流在这一刻汹涌肆虐。
泪水汹涌。
而谢长辞呢,这个小孩从没说过自己,他又有多悲伤呢?
自己没有问过,他不敢问。
他也突然动摇了,自己所认为的对谢长辞好的做法,对他的伤害又多大呢?
他不敢去想谢长辞当时去无间道看到自己身中祸源那时的悲哀了。
满心绝望恐怕莫过于“无能为力”四个字罢了。
“与君一别,恐无再见。”
当谢长辞被自己打晕后醒来看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没想过,他不敢想。
自己对谢长辞从始至终只有诘问。
直到今天他看到这个谢长辞像靥了一样颤抖呢喃,他才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对这个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伤害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