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六宗历时久远,各有传承。
浩然书院尽是儒生,主修浩然正气;风魔殿魔修居多,行事乖张,所为全凭本意;千佛洞一帮和尚,平日里念经诵佛,打磨己身;药王谷擅于丹药,豢养虫兽;玉清宗所传皆来自祖师玉清上人,御剑为主,包罗万象。
各宗虽常有不肖弟子出现,但包括主修魔功的风魔殿在内,外界总体风评并不差。
唯一声名狼藉、不为诸多修士所喜的宗门,就是驱鬼炼尸的役鬼宗了。
黑雾完全散去,露出役鬼宗众人的真容。
六名彪形大汉,俱都身高逾丈,双肩各驮一人。大汉们浑身透着淡淡金光,面容骇人,双目圆瞪,满是白仁。
有风掠过,腐臭扩散开来,充斥整个平台。三宗众多弟子捂鼻,个别女弟子惊叫出声。
役鬼宗这边,当头两人从大汉肩头跃下。
一男一女,男子身形瘦削,状若幽鬼,周身阴气缠绕,正是役鬼宗宗主鬼幽。
另那名妇人,却生得肥胖,偏又身着花袄,浓妆艳抹,是六丁婆子无疑了。
六丁破锣嗓子开口,大红嘴唇下一口黄牙,令人观之作呕。
“嘎嘎,只到了三宗。我役鬼宗路途最远,也比那群秃子和药罐子来得快。全赖本座这些宝贝的玄妙。”
六丁回身对着六大汉虚点数下,那些大汉依次消失不见。
“鬼宗主。”三宗掌教起身,却不往前。这股子腐臭,生人皆厌。而更深层次的缘由,则是役鬼宗声名太差,各宗均不愿结交。
鬼幽冷漠拱手,并不答话,自顾自盘膝坐下。
身后诸弟子有样学样,六丁望着顾飞烟方向,还想说些什么,见掌教如此,只好作罢。
平台上就此安静下来,弟子们或静心修炼,或与身周同门轻声交谈。
数日后,一声清鸣从远方传来,划破长空,打破了山顶平台的平静。
一只体型硕大的仙鹤,和一朵金光闪闪的莲花,正往此处高速飞来。
仅只十数息,二者已驾临平台上空,众人得以窥其全貌。
仙鹤神骏,翼展身长均有十余丈,方才那声清鸣,就是此鹤发出。背上安坐十余人,男女皆有。
莲花却非活物,而是一件大型飞行法宝,呈九品莲台之像。九名和尚分据莲瓣,莲心处,则有三名。
正是药王谷与千佛洞联袂而至。
六宗总算齐聚。
彼此寒暄见礼后,药王谷谷主药灵仙便主动解释起了来晚了的缘由。
“有劳诸位道友久候,非是我二宗怠慢。而是罗浮关有讯,粤国妖修频有异动,已有集结之像。”
药灵仙面容姣好,语气软糯轻柔,让人易生好感。
“虽说妖兽大规模侵袭罗浮关时有发生,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我药王谷与千佛洞共处淮扬南部,自应传讯国都供奉院,且在宗内多加布置。”
“药施主所言正是,为此耗费数日,姗姗来迟,还请诸位施主见谅。”千佛洞主持弘光和尚附和道。
弘光和尚慈眉善目,身披袈裟,一手竖着禅杖,一手捧着钵盂。
淮扬国南部边界罗浮关,乃是淮扬国抵御粤国妖修的第一道屏障,颇受淮扬国修士关注。
妖修侵袭常有,往往都被击溃。可一旦破关成功,造成贻害之大,触目惊心,可谓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各宗不知要搭进去多少弟子,尤其南部的药王谷与千佛洞,必然伤及根本,宗内实力一落千丈。
各宗掌教皆非不晓事之人,何况并未真正久候,耽误秘境开启。当下纷纷忙道无妨。
六宗既已齐至,待药王谷与千佛洞简单休憩后,便正式开启秘境。
只是法阵开启需一定时辰,且主持者要全情投入,不容打扰,避免中断。各宗两名真君,一主持一护法。故这些炼气弟子们,被聚集一起,拘于平台一角。只待法阵门户洞开,方可入内。
六宗掌教神情肃然,端坐于法阵六角。各自身后站着一名结丹真君护法。
玉清宗这侧,掌教玉清子身后半丈,还盘坐着一位楚南天。
楚掌座一脸郁闷,就在方才,他又被其他五宗一顿盘问,并被人窥探了神魂。若非所谋甚大,哪能忍得下这种气?
只是,役鬼宗宗主鬼幽,为何在探视后冷笑连连?莫非他有所察觉?楚南天如是想道,情绪不由更焦躁起来。
六宗掌教同时各引指诀,投入法阵中间那带着微光的门户中。
半晌,那门户光芒一闪而没,又变得暗淡起来。
掌教们却都松了一口气,面容稍缓肃穆。接下来,各自将手掌印在法阵的纹路中。
纹路连接着门户,法力如奔泻的江水一般,朝其涌去。
法阵纹路尽皆亮起,门户也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清晰,直至完全定住成形,不再变化。
各宗掌教因大量法力的持续输出,面容上均都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可这哪算完,纹路中竟有股强大的吸力产生,要将众人最后一丝法力耗尽。
药灵仙结丹中期,在六宗掌教中境界最低。此刻不堪受此吸力,身形不由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邻角顾凌风见到如此情景,忙大喝一声“灵脉!”
六宗现在精诚合作,各宗护法听得喝令,均往自身手镯一探,将一团光芒拘在手中,无暇细看,朝着门户掷了过去。
光芒呈龙形,似具灵性,在空中犹自摆动不已,直到完全没入门户。
这就是下品灵脉。一条下品灵脉,可蕴百万下品灵石。六宗为了秘境的开启,可谓投入巨大。
六条灵脉被吞入,吸力消失。
虽仍需持续法力注入,但以掌教们的修为,已是能维持下来。
药灵仙将本宗护法老者递到嘴边的丹药纳入,对着顾凌风娇声说道:“还得多谢顾殿主反应及时,不然妾身就要露怯丢人了。”声音悦耳好听。
顾凌风豪放一笑,道:“你我相识多年,老顾虽是粗人,但也有怜香惜玉之心。药仙子境界稍逊,本殿早就留意到,我六宗此刻同舟共济,当有兼顾。”
法阵对角的顾飞烟,此刻守护在萧凡生身后,闻言扯了扯嘴角,却也并未出声。
“还要提醒仙子的是,每过一个时辰,这法阵便又要索取一次灵脉,如是三次,还望仙子早做准备。不过本殿在侧,仙子大可放心,必会适时关照。”顾凌风一脸憨厚地献着殷勤道。
三个时辰,三条灵脉,这么重大的事,药灵仙怎会不知。只是顾凌风说出来,只得连连感谢。想到对方堂堂一殿之主对己的留心照拂,不由得有些害羞起来。
各宗掌教纷纷使出手段,恢复法力,以应对法阵的持续攫取。
各宗弟子被师长们勒令聚在平台一角区域,包括骆飞鸿在内,均不得擅离。
初时,众弟子还兴趣盎然地看着掌教们做法,但时间一久,掌教们只是在持续输出维持法阵,并无别的动作。都是青少年心性,顿时倍感无聊,都对法阵不再关注,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别宗弟子身上来。
除去刚抵达的药王谷和千佛洞弟子,另外四宗弟子们已在平台上一起度过数日。只是据阵相望,师长在前,不敢有丝毫放浪之举。
此刻师长们注意力尽在法阵,这边只要不整出太大动静,过于喧闹,想必不会受到苛责。
各宗宗义不同,弟子品性脾气也是殊异。尤其分属各宗天骄,艺业不俗,哪会少得了狂傲之辈。
这些弟子刚开始只是以目光挑衅,到后来索性离开本宗队伍,在这一小片区域游荡挑事起来。
“你就是萧彤?”
一名高大少年闯入浩然书院 的队伍中,找到萧凡生爱女的位置,在这个可爱少女不自在的神情下,一屁股在其身旁坐了下来。
“我叫路野,是彤儿你大舅最得意的弟子,本次风魔殿炼气弟子第一。”
一声“彤儿”,让萧彤脸红到耳根,以往只有师门长辈抑或血亲长辈才这般称呼她。这陌生年轻人,第一次对自己说话就如此,怎能叫自己不羞。
萧彤未曾出过浩然书院,性情也温婉乖巧,全然不似其母顾飞烟那般泼辣刁蛮。在书院内,所有人都捧着她,真心欢喜她。
第一次被如此对待,萧彤不知如何应对,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彤儿也是你能叫的?”与骆飞鸿长相酷似的少年,一直守护在萧彤身边,看见佳人如此,怒声道。
路野不为所动,看都不看少年一眼,只是盯着萧彤的俏脸。
“秘境之后,即当筑基。到时供职供奉院,路某可否邀请彤儿你,一同历练?”
“彤儿你只待在书院内,身周尽是些纨绔和二世主,怎能见识到这天下大好男儿的风采。”
“你够了!”骆承再也按捺不住,就要起身站起,却被祖父骆飞鸿一把拉住。
骆飞鸿注目路野,上任院主的气场岂是寻常人能比?路野目光与骆飞鸿一撞,就败下阵来,旋即又鼓起勇气,回瞪骆飞鸿。
骆飞鸿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端详了路野数息,问道:“小友是蛮族?”
后又朝着路野一指,指风未伤路野分毫,只是吹起路野遮住额角的头发,补充道:“血蛮?”
路野闻言脸色大变,神情慌乱,哪有方才那般自诩的大丈夫豪放气概。
“既是血蛮,你那形影不离的血侍呢?”骆飞鸿又喃喃道:“难怪只看到风魔殿九名弟子,这最后一名,乃是小友你的隐身血侍吧。”
真是人老成精,路野方寸大乱下刚想站起,闻言竟一阵无力,又坐回原地,为自己的鲁莽行径深深懊悔。
“无碍,少主。进入秘境迟早要暴露,不必自责。”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路野身侧,轻拍路野肩头安慰道。
此人中年模样,一袭黑衣,眉心处有着血滴样的印记,望向骆飞鸿的眼神冷冽,满是警惕和不善。
骆飞鸿哈哈一笑,宽慰道:“放心吧,老夫对蛮族并无偏见。”
“之所以点破这小友身份,乃是恰好有桩秘辛,若非遇到你等,就只能带入秘境,永无人知了。”
“此事一会再说,”骆飞鸿满脸笑容,有着一种料事如神的快意。
随后又满是鼓励地望向路野,“小友你如此冒昧,唐突了我们彤儿,必是还有后话要说。”
路野此刻哪敢有半分狂态,站起身来,对着骆飞鸿恭敬拱手,转向萧彤道:“萧彤师妹,先前得罪了。”
言毕深深鞠躬致歉,引得萧彤连连摇手。
路野正色道:“我风魔殿与你浩然书院共处淮扬中部,虽无世仇,但也摩擦不断,两宗关系一直不睦。”
“当年萧院主拐跑我宗顾师叔,师尊气得吐血,以此为奇耻大辱。每每与我等言及此事,无不痛骂宗内诸位师伯师叔无能,竟无人能博得顾师叔芳心。”
“这些年,虽萧彤师妹你慢慢长成,乖巧懂事,师尊也只能认可了这门婚事。但一有机会,就定要与萧院主吵上几句,以平不忿。”
“路野自幼孤苦,为师尊所收养。身为弟子,当为师尊解忧。唯有将你萧彤师妹娶进我风魔殿,成为我路野的道侣,才算扳回一城。”
“师尊每次念及你,都会赞不绝口。连带着我们师兄弟,也对你观感上佳。”
顿了一顿,路野又说道:“路野的想法,虽对萧彤师妹你不敬,可这恰是路野的真正想法,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
“虽也深知,此事终须你情我愿,勉强不得。但也请萧彤师妹,勿以两宗恩怨为界,还请给路野一次公平追求的机会。”
萧彤听得路野这一大段话,手指都要打成结了,抬头深深看了路野一眼,旋又马上低下头去。
骆飞鸿开怀大笑,状极欢愉,欣赏地望着路野,道:“好,知进退,懂世故,有孝心,敢直言。顾凌风能有你这徒儿,也是他的福分。”
望着一脸坦然的路野,满脸娇羞的萧彤,以及醋意勃发、拳头都捏出青筋的自己孙儿骆承,骆飞鸿不由也想起了自己的懵懂岁月。
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