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幸臣与唐沧绝都认为，只有以秩序来改变人心，才能彻底改变问题。两人之间不同的是，司南幸臣认为官僚制度是一种没有未来的东西，所以他不惜毁了太平盛世，让一切陷入无序，然后再从无序之中，诞生出一种新的制度，而这种制度，将为他在乎的百姓带来福音，所以才有了泰康之变。而唐沧绝的想法则更为温和，他认为即便从乱中得到了新道，也必然是一种弱肉强食的东西，根本不会得到改变，所以他提倡‘诸贤议政’，扩大能够拥有权力的士族数量，让他们之间攻伐争斗，如此，必然伴随着旧的士族衰落，新的士族诞生，民众也就有了上升之道。”
杨毅认真听完，略一思忖道：“听起来似乎唐沧绝的想法更为合理。”
“看似如此，实则不然。”吕传芳微微一笑。
杨毅不解：“为何？”
“唐沧绝之道，错在坐于云端，不知人心。士族争斗，一族落，群族必起而攻之。可一但对付民众，众士族必然又紧密团结，不然利从何来？如此富者愈富，穷者愈穷，不也是取强而亡之道？”吕传芳悠悠一叹：“当然，为师也未曾见过诸贤议政之景，到底如何，只是为师的一家之言。”
“那老师，您的道，又是什么？”杨毅好奇道。
“哈哈哈哈哈……为师与他们不同的是，为师只有自己，没有士族。所以师只想管好自己的事，至于如何取道，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我倒是有句忠告给你。”
“老师请讲，弟子洗耳恭听。”杨毅一脸诚恳。
“人心之恶，不在愚，而在惑。”吕传芳悠悠地说完，看着杨毅一脸的迷惑，轻轻笑道：“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在此之前，好好处理你的登基之路。知道为什么当朝陛下，不得人心吗？”
“知道，针对士族，威逼太甚，以至于有了反噬。”杨毅很快就答了上来。
吕传芳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知道了就能避开，在那之前，好好看，好好学。”
“是。”
“为师去睡了。”
说罢，吕传芳就一挥道袍衣袖，转身离开了。独留下了杨毅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地在想着什么。
海玄观内，冷氏同样未能入眠。
她的怀中抱着已经三岁的杨锦谦，而身旁，则跟着已经五岁的赵修铠。
赵修铠年纪尚小，眉宇间却已经早早生出了一股子英气，而杨锦谦则懒懒的，此刻已经在冷氏的怀中睡着了。
“王妃在想什么呀？”赵修铠稚嫩地问道，一对水灵的眼睛闪烁着止不住的好奇之心。
冷氏见赵修铠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由微微一笑：“我在想王爷，等修铠将来大了，也会有女子，为修铠牵挂的。”
“我不要女子牵挂。”赵修铠看着冷氏怀里的杨锦谦，嘿嘿一笑道：“爹爹说了，锦谦好我就好，我要一直牵挂着锦谦。”
冷氏被这小家伙的认真彻底逗到了，忍不住也故作严肃地调笑说道：“那好啊，将来让锦谦把你一娶，对外就说，是娶了个大美人，你看怎么样？”
“那……那不行……当了夫妻就要住在一起，锦谦他……他尿床！”
冷氏顿时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来。只这一笑，那月色，似乎也都灿烂了一些。
“要为孩子们好好准备着。”冷氏心中想着，然后便把杨锦谦抱上了床，而后又哄着赵修铠睡着，自己才一个人来到了后院。
天兴道人也在这里，三年时光打马而过，许是因为操劳观中事务的缘故，天兴道人看着苍老了一些。
冷氏与天兴道人见过了礼，而后轻声问道：“道长约我深夜来此，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天兴道人一言不发，将冷氏引到一棵树下，然后上前将一块石板抬开，露出了里面的地道来：“若有变故，王妃请从此道走，之后沿着山脉，能够一直到达黄州。黄州按察使谭尹会接待王妃。”
冷氏不由皱眉道：“道长，海玄观待我们一家如此重恩，不知想要何等回报？”
天兴道人轻轻一叹，回道：“如今海玄观已然是天下修道之人的圣地，威名显赫，位极人间，又能向王妃索求什么呢？”
“道长不妨明说，能够办到的，我绝不推辞。”冷氏郑重地道。
“那就请日后王妃若有飞黄腾达之日，放我等归隐山林罢。”天兴道人闭目行礼，显得很是郑重。
冷氏不由陷入了疑惑之中：“道长为什么要如此做？海阳仙师辛苦一生，才有了这海玄观基业，难道道长不在乎吗？”
天兴道人闻言，不由苦笑一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个中滋味，别人又岂能懂得？海玄观内众人生活安逸，无不是拜朝廷所赐，有了钱财，人心自然不如以前。我师尊海阳道人，当初入世炼丹，为的是能够借朝廷之手，布施道化，可如今，海玄观已是天下第一修道大宗，可宗门之内弟子，泱泱数万，却没有一个人能有天资沿袭师尊的炼丹之道，这是因为没有天资卓群者吗？非也。名在利先，名已既得，大利当前，何人不取？天道如此，人心变幻，我又能奈时势何？只怕唯有还于山野，六根清净，才躲得开这灭根之祸……只是我海玄观深受皇恩多年，树大根深，又岂是一朝可变？贸然离去，只怕要不得好死。故而，我才愿意帮助王妃和世子……只盼王妃他日腾达，莫要忘了此间承诺。”
“道长好境界！”冷氏不由赞道，而后望向那天空之中。
冷氏知道钱塘王所行之事如何凶险，但钱塘王将事情告知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得很是明白了。
明月清辉，皎皎如盘，就连冷氏自己，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恍惚了起来：“若有来日，必如道长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