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月光下,卢家众人围坐乘凉。
卢子元兄弟在菊花亭下棋,训之言之分立两边看父叔对弈,女眷们则在一旁吃瓜聊天。
这菊花亭,顾名思义,四周种了数百株菊花;用青石砌成一座亭台,青瓦复顶,木柱雕龙,四周是湘竹垂帘,亭内一张紫檀木的小圆桌,两旁各有一排木椅。
夏天不是菊花盛开的季节,看不到菊花的姹紫嫣红。
卢府上下六七百人,卢子元和卢子应公务繁忙,府内事全靠孙夫人和杨夫人照看;杨夫人二月生下卢谨之后,身体还没复原,府里大小事务便只有孙夫人支撑。
好在曹夫人回了娘家。孙夫人便把照顾婆婆刘太君的起居,托付给了曹夫人;又命诚之、识之照看一下弟弟妹妹,总算忙中偷闲,姑嫂几个能够赏月嬉戏。
人们常说,两岁以内的孩子最可爱了,因为他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六七岁的孩子最头疼,稍不留意,就会惹一堆麻烦事——惹麻烦事小,他们的问题最多。
卢小六和卢小七就是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们脑瓜子里装了一堆“为什么”;有时候嘛,还蛮惹人笑的。
两人现在正缠着大哥讲故事。
“大哥讲故事,讲狮子山。”卢小六和卢小七一左一右靠在卢诚之身上。
“从前有座狮子山,狮子山上有座狮子庙;狮子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正在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讲狮子山的故事。”卢诚之开讲了。
这个故事,卢小六和卢小七,已经听了不下一百遍;讲来讲去,就是狮子山的狮子打狮子山的老虎,老虎全被狮子消灭了。
“再讲再讲,狮子呢?”小六催道。
“狮子山上有很多的狮子,有大狮子,有小狮子,还有中狮子。”卢诚之讲道。
“大哥,中狮子有多大?有我大吗?”卢小六问道。
“比你大很多。你看到那张桌子没有?中狮子就有那么大。”卢诚之指着庭院中间的石桌说道。
“那小狮子呢?有我大吗?”卢小七问道。
“比你大,你看爹坐那张椅子,小狮子有那么大。”卢诚之指着父亲和叔叔坐的椅子说道。
卢小六和卢小七面面相觑。
两人又问:“大哥,那中狮子和小狮子打架,谁会赢?”
“中狮子吧,中狮子力气大。”卢诚之答道。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追问。
“因为中狮子比小狮子大。”
“为什么中狮子比小狮子大?”
“因为中比小大。”
“为什么中比小大?”
……
孙夫人、杨夫人、曹夫人都大笑。
“狮子山的故事”每次都是讲到问“为什么”的时候,就讲不下去了。
这两个小家伙的“为什么”,可以问一天一夜,不胜其烦。
妙的是,两兄弟对“狮子山”的故事,百听不厌,经常纠缠几个哥哥要讲;气得老三卢言之说,“你们两个就是狮子山上的老虎,找死。”
年纪小的好处就是别人骂他,他也听不懂,照单全收,以为都是夸他呢。依旧纠缠三哥卢言之,卢言之对付两个兄弟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绑在椅子上,让他们想办法把绳子解开。
当然,这个办法是在诚之、训之去洛阳时才使用的。现在大哥二哥回来了,卢言之的责任尽了,他说:“我不想理你们两个笨蛋,快找你们的大哥二哥去。”
一般来说,卢诚之不太喜欢陪两个小兄弟讲故事,他情愿和王九信、谢金银喝酒,和戚凤山、崔剑生论剑;只是他毕竟是这个大家庭里的大哥,大哥有义务给兄弟做榜样;给兄弟们讲故事,就是展示大哥“博学”的一个好机会。
面对两个“求知若渴”的小兄弟,卢诚之深感“做大哥太难了!”
等到月亮升到正中时,仆妇送过宵夜,孙夫人领了卢识之、卢小七,杨夫人领了卢小六,曹夫人抱过珠珠,回房休息。
菊花亭便只剩下父子兄弟五人。过了一会,孙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燕过来说道:“夫人要三位公子早点休息。”
卢子元笑道:“你们早点休息,我跟你叔叔还要下一盘。”
卢诚之便领了二个弟弟回去。
这是世家大族的不成文规矩,父辈没睡觉,做晚辈的不能先睡。当然这个晚辈指的是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女孩子和年纪小的男孩,通常是母亲安排他们的作息。
卢子应见女眷都离开了,说道:“大哥,我听说北府的老姨娘快死了。你说,二叔会怎么操办这丧事?”
卢子元目露凶光,却是一闪而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笑道:“等她死了再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种人,居然能够善终,真是老天不长眼!”
卢子元兄弟口中的“老姨娘”,是他们的叔叔卢仲卿的生母,也就是他们爷爷的妾室。范阳卢氏一分为二,卢仲卿卢子元叔侄不和的最大功臣,就是这个“老姨娘”。
“大哥,二叔肯定会大办。到时候,你可不能心软!什么人死怨消,我呸!她巴不得我们早死呢。”卢子应提起老姨娘就气愤难耐。
“我知道了,我不过是念在她终究是伺候爷爷的人。有些事情,能过得去就算了;希望二叔不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就行。”卢子元说道。
“面子面子,你总是在乎面子!”卢子应不满大哥的圆滑,气道:“要不是她使劲地唆摆,咱们都分开过了,子勤他们还会盯着咱们使绊子?连福美居都被他们占了。”
卢子元黯然。
“福美居”是城南的一座大宅子,是卢子元母亲刘太君的陪嫁。他的父母,在“福美居”度过了浪漫的新婚生活,在“福美居”生下了大姐子福和二姐子美。
父亲过世后,他们和叔父分家,先是搬到“福美居”;二叔卢仲卿借口嫁妆已经并入卢家,应该重新分配,使计夺走了“福美居”。
卢子元当年年仅十五岁,为了尽快脱离叔父和三个堂兄,打落牙齿和血吞,将“福美居”让给了叔叔。
保不住母亲的嫁妆,这一直是卢子元心中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