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外的一间茅草屋内,墨司卓双手背于身后,望着窗外笔直地站着。
身后有两个人,一个是与他一样穿夜行衣的赤子,还有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开口道:“丞相,孟子旭现在一心只想跟随靖安侯,无论我说什么,那都是油盐不进。”
说话这人正是济州长史,钱文海。
“你无需在他面前说什么,只要看好他,暂时别让他调兵即可。”墨司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的说着。
钱文海从怀里掏出一卷皮纸,递到墨司卓面前,道:“丞相你要的东西我给带来了。”
墨司卓展开皮纸,那上面赫然是济州的兵防图。
“孟子旭疑心病重,我只能又誊抄了一份,不过上面的路线和阵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动一次,下次是什么样的只有孟子旭自己知道。”
墨司卓走马观花地看完了整个兵防图,放在一旁燃烧的蜡烛上,没一会,只剩下一堆灰烬,凉风徐徐吹了进来,灰烬忽的扬起,又悄然散开,只剩下满屋难闻的气味。
钱文海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上次我好像听到孟子旭说什么靖安侯,幽州什么的,太远我也没听清,丞相还是早做打算。”
墨司卓看向赤子,道:“信可送到了?”
赤子点点头:“昨日信就已经送给三爷了,不出意外的话,信到了康德帝手中。”
前两日,墨司卓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百里宣在北燕养了一座矿山,并私下打造兵器。
接到密信后,他就派人去寻找那座矿山,果然在北燕的紫沉山找到了,只是矿山里出入森严,采矿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根本无从知晓他们是在给谁卖力。
墨司卓拿着那封信,心里沉思良久,送信的人是何居心?这人必然知道他与百里宣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又能探查出那座矿山的位置,是敌?是友?又或是渔翁……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几个字“靖安侯北燕矿山私造兵器”。
把信交给了赤子,让他交给朝中那人,嘱咐赤子告诉那人,不要亲自出面送信。
墨司卓不知道康德帝知不知晓此事,又或是此事就是他的授意,但康德帝若是真的不知此事,那么就算他现在不会去动百里宣,这事随时都会成为百里宣的催命符。
若是知晓,那就更是顺水推舟,以康德帝那多疑的性子,得知此事暴露,定会殃及池鱼,他身边的亲信大臣们必定要遭殃!
踏着寒露与夜风,墨司卓回到了房间,易婉正侧躺在床上,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睡眼惺忪的望着带着一身寒意回来的男子。
声音沙哑地道:“你去哪了?怎么没有叫醒我?”
“醒了就赶快回去”
墨司卓斜了她一眼,径自脱下外衣,又换上了一件墨色长袍。
“不行……我觉得头还有些晕”易婉连忙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太阳穴。
边按边道:“还真别说,清风道长的药,后劲确实有点大。”
她从醒来后,就听温夏说了那药的来历和一些大概会发生的后遗症。现在她的后遗症就是嗜睡,但也并没有其它反应。
墨司卓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哼笑一声道:“你走是不走,要不要我把你扔出去!”
“你陪我说会话,我就走,就一会……”
易婉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声音又软又轻。
墨司卓看着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顺着她的话道:“说什么?”
“恩……说说这天下如何?”
“这天下,你知道多少?”
易婉见墨司卓竟然又接话了,连忙坐了起来:“不多,所以有不懂的地方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墨司卓道:“那好,苏姑娘认为这天下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易婉拍了拍床沿,道:“你坐这里来,我们慢慢说,这种事情被别人听去多不好!”
她又朝门外指了指。
男子有些迟疑,还是坐到了床边,看着易婉那双眉眼弯弯,心中竟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能被一个小女子吆来喝去。
易婉想了半晌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墨司卓冷笑一声:“苏姑娘说话还真是严谨,还不如不说。”
女子轻轻干咳两声,眼神立马变得严肃起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下沉疴,分崩离析,众心难一,都想当那一统江山的圣世明君,又不想让世人诟病,阴谋阳谋混觉视听,其实身于水火的永远是百姓。”
墨司卓道:“苏姑娘还真是大爱无疆,连百姓疾苦都想到了。”
“民心所向才是大道,民是国之根本,丞相应该比我清楚。能把百姓放在心上做事的人,必定事半功倍。”
易婉很认真的说着每一句话,她其实是想告诉墨司卓,成事之路上,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利用的契机。
墨司卓眼眸微眯,望着那因说话而轻微起伏的面纱,他竟也有了想一探面纱下真容的冲动。
心道:是怎样的脸才配得上这样通幽洞微的慷慨陈词……
“那你以为这天下,有谁能担得上那圣世明君?”
“是世袭子,是寒门子,是征战沙场的儿郎,是妙手回春的医者,是我,也能是你。”
易婉眼神里的坚定,如同一座巍峨不动的高山峻岭,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苏姑娘还是莫要狂言乱语,这些话你最好放在心底。”
易婉突然跪在床上,双手向前支撑着,脑袋凑到墨司卓面前,深情且专注地道:“我没有狂言,只是觉得喜欢丞相,就不会顾及那么多。”
喜欢这两个字在墨司卓脑海里,轰然炸开,一圈一圈的泛起涟漪,像是尘封已久的的寒冰渐渐裂开了缝隙,有丝丝暖意正在慢慢渗出,无法控制。
墨司卓直直地望着那双充满不明意味的双眼,伸出两根手指头抵到女子的额头上,没有温度地道:“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