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付元清眼眶一红,委屈道:“丽妃怎么能这样说,我只是寻常百姓出身,不比你们身份显赫,知晓得多,只是听闻娘娘仪驾尊贵想借来见识,没想到那么多。”
顾回雪没说话,对此余清荷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她身份低微,难道顾回雪就不是吗,怎么没见当年顾回雪有这么不懂事啊,说到底,还不是她想搞事才这样的,哪来这么多借口啊。
“行了,你要真只是单纯的不懂规矩也没人跟你计较什么,只是就怕你口不对心啊。穿成这样来借仪驾也就罢了,事后又怕问责反口不借,这不就是寻人开心?我告诉你,虽然娘娘不想与你计较,但天子一言九鼎,帝后同心同德,今日这仪驾既已抬出来,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余清荷咄咄逼人,付元清根本招架不来,想到顾回雪的性子,她又连忙求助似的看向顾回雪,可怜巴巴唤道:“皇后娘娘…”
她本意是想让顾回雪做个和事佬,将这事就此化了,不想她明明已经看到了她的求助,却仍旧不发一言。
眼见顾回雪靠不了,她只能不满道:“怎么说我也是德妃,位分在你之上,丽妃这样对我是否有些不好?”
她这么说完,没等余清荷反驳,一直不曾开口的顾回雪就道:“清荷入宫已有数载,虽然你位分强于她,可资历却不如她深,即便是身份高贵如陛下,在前朝也需广纳良言,你既说你入宫时日尚浅不晓规矩,那丽妃教了,你也该听取一二。”
这话一出,付元清彻底没了理由借口,因为这个,她对母亲所说的权利二字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原来在那个位置上,底下人的生死荣辱不过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今日这骂名她是一定要担上了。
她眼眶红红,自己在皇后眼中不过是个小小蝼蚁,正想屈服下来开口谢恩,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人声。
她转首回望,见是君彦,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梨花带雨的扑到他怀中嘤嘤啜泣。
顾回雪二人看到他也来了,便也跟着起身见礼道:“见过陛下。”
君彦是听常海禀告付元清一身红衣来了凤仪宫这才急匆匆赶来的,还没说什么呢就被人哭着扑了个满怀,他只来得及接住人,习惯性安慰着问了句:“怎么了,谁叫你受委屈了?”
没等付元清开口,就听到顾回雪二人见礼,他抬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他又匆匆低下了头,轻轻将付元清推远了些。
他那回出宫的确有着赌气的成分,包括带付元清进宫,册封她为德妃,除了她确实长得与先皇后相似,他有愧疚之外,也真是想着气气顾回雪罢了。可当着她的面叫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动作亲密,他居然忍不住有些心虚,像是偷情被抓似的…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顾回雪如此不同,明明最初接她进宫不过是因为对她有愧。她不如贤妃蕙心纨质,也不如丽妃花容月貌,甚至于每一点单拎出来,后宫中都能找出一人比她更甚,但他却独独对她魂牵梦萦。
到底是从何时对她有了这样的心呢?君彦仔细想过,大概是可以从她那双清澈的眼中清楚的看到自己吧,每次迷茫下不定决心时,他总能在她的话中找回自己。身在这样的高位,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阿谀奉承,而他偏爱的,恰恰正是她的直言不讳,她的冷静清醒。
因为情绪正烈,付元清并没有注意到君彦的动作,只哭诉道:“我出身不好陛下您是知道的,所以听宫人说娘娘仪驾十分气派,便想借来见识一二,我与娘娘说完才发觉不妥,您与我说过宫中不比宫外,各处都有规矩,便和娘娘道歉说算了,可丽妃却因此说我这是拿娘娘寻开心…陛下明鉴,妾绝无此心啊!”
“…”
君彦闻言并没有开口,只是看了顾回雪一眼,见她目光并无闪躲,一如往常一般平静时,他便知道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
只是余清荷听她这么避重就轻,直接就嗤笑道:“真的绝无此心?口中说着不知晓宫中规矩,可即便是民间,也知道只有为妻者能着正红,穿成这样来借仪驾,你存着什么心思,还用人说出来吗?”
付元清刚想反驳,却看到君彦的目光也是严肃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便顿时可怜道:“妾真的不知,母亲从未想过将我许给别人做妾,陛下您信我,您也说元元穿红衣好看的。”
“《后汉书·舆服志》就言:夫礼服之兴也,所以报功章德,尊仁尚贤。故礼尊尊贵贵,不得相逾,所以为礼也,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顺礼也。顺则上下有序,德薄者退,德盛者缛。”
“衣服疑者,是谓争先;权力疑者,是谓争强。规范服饰就是为了区分,天下见其服知其贵贱,望其章而知其势位。不论是服饰还是仪驾,你都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德行。贵贱有级,服位有等,等级既设,各处其检,人循其度,擅退则让,上僭则诛。”
“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卑尊已著,上下已分。主之与臣,若日之与星,臣不几可以疑主,贱不几可以冒贵。下不凌等则上位尊,臣不逾级则主位安,如此谨守伦纪,才则乱无由生。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已可当诛,但念你确实不知晓其中道理,便免你死罪,罚俸一年,将《舆服志》抄写百遍,何日抄完,何日再出鸳鸾殿。”
君彦这一长串话砸下来,付元清听得懵懵懂懂,前面那些典故道理她不懂,可最后那些话她却明白了。可她哪里知道不过一件衣服,怎么就能要了她的命,明明母亲说了,就算最后被罚,也大不过被打一打,寻常人家里妾室做错了,但有男人的宠爱,主母也会留几分薄面,严重也不过受顿杖责,宫里不比外面,皇后要脸面,肯定不会这样罚她。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皇后确实没罚,可皇帝却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人头落地了。
她张着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最后眼泪汪汪的被君彦让人送回宫了。余清荷虽然也没听懂君彦说的,但最后那些话是懂了,知道君彦没有被那个女人蛊惑的头脑不清醒她也就放心了,毕竟虽然君彦对她们没有真心,但至少他这个皇帝做的还是不错的嘛,要是真因为付元清是非不分,那可就连这个优点都没有了。
事情尘埃落定,几个人都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君彦先开口道了句:“皇后受惊了。”
“陛下行事有度,公平公正,妾很安心。”
顾回雪朝他浅浅微笑,她虽然不爱他,但也知道他不会因此不分是非,他有他的原则,不会只单纯的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所以他很适合当皇帝,却不适合爱人。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信任,心中顿时如同绽开了烟花一般,连日而来一直压在心口的郁气仿佛都在此刻消散的一干二净,也就在这时,他才完全想通了之前余清荷所说。
他想,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就算没有真心又怎样呢,日久天长,即便是冰雪也会被烈日消融,如此,他往后就做那烈日,等待着冰雪消融便是。
付元清哭哭啼啼的被人护送着回了宫,付翠看了这架势立刻上前安慰询问,付元清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这事是她打错了算盘,没想到君彦表面不显,却是将皇后看得如此重要。
“别哭了,看来这皇后在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付翠安慰了句哭的正伤心的付元清,又接着道:“这回算是万幸,皇帝没有因此责罚你,只是抄书,你随便抄抄也就过去了。”
付元清闻言还是哭,担心道:“陛下会不会因此厌弃我啊?”
要是厌弃了她,那她在这宫里岂不是没了依仗,她长着这样一副样貌本身就不招人待见了,要是没了君彦,那些人肯定会对她不假辞色的。
这可说不好,虽然这么想,但付翠只不过稍微思虑了一瞬,便道:“男人嘛,等消了气,你将抄写的手书交给他时哭诉几声,服服软撒撒娇,事情也就过去了。”
付元清点点头,又忍不住担忧以后,她娘说的没错,她不能靠着君彦的宠爱度日。
“陛下不可能为了我废后,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呀娘?”
闻言付翠闭眼沉默半晌,最后才定定道:“那就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付元清好奇。
“孩子!”付翠道:“母凭子贵,有了孩子傍身,就算不是皇后,你的地位也不会被随意撼动,况且若是日后你的孩子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是太后,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个道理付元清自然知道,不论是在哪里,她都要有个孩子傍身才行,但现在她被禁足,没办法接近君彦,所以闻言后便立刻就着手开始抄写《舆服志》,争取能早日抄写完去再得君彦的宠爱。
只是不论她再怎么努力,百遍抄完也已是三月后了,原本以为逢年节君彦会稍微开开恩,没想到他说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鸳鸾殿不是玩笑,真就连年节也没让她出席。
托余清荷的福,各宫都知晓付元清做了什么,所以也都觉得她是活该,贤妃对此更是给出了句‘咎由自取’的评价。
年后喜气未散时,宫里又传来了一条喜讯,赵美人有了身孕,君彦给了晋了位分,一群人也热热闹闹的带着礼物去看望了赵美人。当然,那个时候付元清还在宫里抄书,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只能干着急。
好不容易等她抄完了书,将厚厚一叠手书交给君彦后在他面前卖了波惨,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知错了,才求得君彦的原谅。可即便如此,她也再不复当时的荣宠了,如今的君彦并不单单只独宠她一人,之前没有断过的赏赐也转而去了凤仪宫,并且那边赵美人已经有孕,她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她开始慌了。
她如今就已经没了独宠,万一以后君彦对她恩宠不再,她再想有孕可就更难了。
可就在她因此为难之际,付翠却直接说:“你有没有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付元清不明白,不是她说有孩子才有出路吗。
“因为即便你生了孩子,那个皇位也轮不到他坐。”不等付元清再问,她便将这些日子听来的传言都说了出来:“皇室一向重长幼尊卑,立嫡立长,现在的皇后生不了孩子了,那就不可能有嫡子,如今的长子是穆嫔的儿子,他的位置已经定下了!”
“怎么会?陛下也不是先帝的长子,还不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娘你这是听谁说的?”付元清不信。
“听穆嫔宫中的几个宫女说的,你别不信,因为你入宫为妃,之前那些在临州城的达官贵人听说后都来找过我,给了我不少好东西贿赂。你娘我是没文化,可他们有啊,上次因亲戚有丧,皇帝准许我出宫吊唁,所以我便将皇子之名告诉了其中一人,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她又想起之前的情景,一字一句给付元清认真复述道:“宸,原意为屋宇,又可指代北极星,而众星拱北辰,所以常被用来比喻帝王。我告诉他,皇帝给他的孩子就取名为‘宸’,他听后便直言,如果是这样,那么只要这个孩子以后没犯下什么大错,位置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数了。”
“怎么会…怎么会…”付元清喃喃自语,那岂不是她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习惯性的看着付翠,问她:“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为今之计,就是趁着皇帝对你还有所怜惜,我们除掉穆嫔。我听说先皇后这一生也无子嗣,到时候你借着这张脸去博取皇帝的怜惜,吹吹枕边风,让他答应将这个孩子交给你抚养。”
闻言,付元清吓了一跳,不敢相信道:“娘,你是说,我们要杀了穆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