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接二连三,皇后服毒,静嫔自焚,年轻的帝王一时间不免也觉得有些心力交瘁。顾回雪因为睡不踏实起身想去散心,就发现他正站立在苍星殿院中,殿门紧闭,他身边无一人跟随。
“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若是他不这样开口,她怕是一直不会主动邀他。
“自然,陛下哪里都去得。”她依旧是那番话,侧身让人通过。
他们回来时惊醒了值夜的阿喜,迷茫间,她似乎是看到了她家娘娘,吓得她立刻清醒了,忙道:“娘娘您去哪?奴婢陪您!”
“无事,接着睡吧。”
顾回雪淡然回她,然而阿喜在看到她身前的人时,哪里还敢睡觉,那简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娘娘,我…”她欲哭无泪,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玩忽职守的!
见她有话要说却难以启齿,顾回雪便道:“你若困了,叫仪珠替你。”
“不,娘娘,奴婢不困!”阿喜立刻否认。
“嗯,那便继续吧。”
她说完也不再多言,将君彦带进屋内又点燃了盏灯,跟着他在案前坐下。
烛泪落了半数,空气依然沉寂,最后还是君彦先忍不住道:“你是要陪我坐到天荒地老吗?”
顾回雪回他:“陛下来此想必是有话要说,陛下不说,妾不便多言。”
闻言,君彦忍不住失笑,这人还是如此直白啊。
“你觉得,我应该做这个皇帝吗?”他问道。
这些事情过后,他总忍不住反思,若是他当年能对皇后多点耐心,她也许就不会变得如此疯魔,也就不至于服毒自尽,而静嫔也不会因失去孩子而引火自焚,甚至,若当年不是他继位皇帝,其他人也许会做的更好。
“妾认为,应不应该陛下如今都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再思考此事除了自扰,没有别的意义。”
“妾只知道,在其位,谋其政;尽人事,听天命。”
有些时候思虑太多只会庸人自扰,就如同她一般。
“只是怕德不配位,才不堪任,反惹祸殃。”君彦回道。
“陛下若真这么想,那打算让谁继位?”
她这话实在是太过大胆,怎么能在年轻还无子嗣的帝王面前直言商讨要谁继位的啊,真要选择人继位,那只能在其他皇室宗亲里面选了。
“你说什么?!”他震惊的瞪大了眼,却见她还是面不改色。
“妾说在其位,谋其政;您说德不配位,妾说尽人事,听天命;您说才不堪任。妾不敢再说,只能顺意陛下。”
闻言,君彦语塞,被她的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到底是为什么来这的,去别的地方他还能听几句可心话,明知她言辞犀利,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算了,他还是走吧。
这样想着,他掸了掸身上的皱褶,打算起身告辞,却又听她道:“旁人所想妾不得而知,只是妾个人觉得,若如今在位的不是陛下而是他人,应该也不会有人能保证一定会比陛下做的更好。”
听闻此言,君彦顿时喜不自胜,不敢相信她会这般回答,心里不禁有些小雀跃。
“你觉得我做的好?”
那倒不是,其实也就守成而已,算是无功无过吧。不过他上位的仓促,先帝那时候并未选择好立谁为太子,所以也没给他在前朝铺路,后来先帝崩逝,他在那样的情况下继位,能将那些事情处理好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所以他还是挺厉害的。
她没说话,在脑中过了遍措辞才道:“至少,直到现在也没人跳出来说陛下做的不好,不是吗?”
女子抬眸看向他,眼里是从不会变的古井无波,好似无有人可乱她心曲。
“说来可笑,我明明年长你十岁,却总觉得许多事还未有你看得透彻,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年纪,哪来这般多的人生感悟。”
君彦垂眸笑着摇了摇头,闻言,顾回雪浅笑了笑。说实话,她也经常觉得自己不属于此方天地呢,许多事情,她都觉得自己的想法与大多人相悖。
她笑笑,随口道:“许是妾前世没忘干净呢。”
“没想到你也会玩笑。”他也跟着笑笑,想不到她还会逗趣了。
“妾又不是木头。”
与淑妃他们在一起时,她也不是没说过玩笑,不过是他不了解罢了。
他好笑,抬眸瞧了她一眼,只见她眉儿秀,脸儿娇,云鬟叠叠,袖带飘飘,是鹄峙鸾停一俊髦。
“看起来的确不像。”他走上前,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朽木怎比你眉眼清灵。”
烛火轻摇,他呼吸渐重轻轻贴近,她却依旧不动如山,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君彦不禁心想,这样的眼睛,在喜爱他后会浮现怎样的神色呢,不论如何,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吧。
“阿雪…”
他呢喃着开口,她跟着嗯了声,问道:“陛下有何事?”
听着她冷淡的声线,和毫无波澜的眼眸,他松开了手,退离了半步,而后又摇摇头,略带无奈道:“你还真是如高山雪,云间月。”
都是可望而不可即之物。
言罢,他就垂头退了出去,只是不知皎皎明月何时照我。
其实顾回雪何尝不懂他的意思,可君彦不是风,卷不起飘雪,也吹不散云霭,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过了惊蛰,前朝便开始请立新后,而这当中,请立淑、贤二妃的人便开始了各种明争暗斗。
“陛下喝口茶吧。”看着君彦皱眉烦闷的样子,常海适时端上了一盏茶。
要不说还是他好用呢,阿季那个直脑筋,看到他这样估计半个字都不会多问。
“皇后才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迫不及待了。”君彦接过茶盏轻呷了口,顿时感觉精神舒畅了许多。
闻言,常海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安慰道:“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后,陛下与其操心这些徒增烦恼,倒不如放宽心些,且看他们如何鹬蚌相争。”
“朕已经见烦了他们的争斗,也不想再看到如皇后一般的悲剧再次发生。”他默了默,想到什么似的勾唇一笑,问道:“依你看,清德妃如何?”
闻言,常海眉头不禁一跳,陛下对清德妃的宠爱可真是到了一个新高度啊…
“德妃娘娘温婉淑德,自然是极好的人。”常海答道。
“那么皇后之位,你觉得她可堪其任?”
他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常海摸不准他的意思,直言道:“陛下所向,便是小人所向。”
“朕觉得她很合适。”
没有家底,朝中也没有势力,就算往后她变得如先皇后那般,他也不必像先皇后那时那样瞻前顾后,在这宫里她所能攀附的唯他一人,虽对他没有助益,却也不至于对他造成威胁。
想到此处,他立刻拍板:“拿诏书来,朕要拟旨。”
元历七年四月,皇帝欲立顾氏为后,引起群臣反对,皇帝力排众议,坚持立后,并差人准备各项典仪。
白日里封后的诏书一出,整个后宫顿时哗然,各有各的心思,往常不经常走动的宫妃也随着这道诏书的下达,纷纷向顾回雪发出想要与之交好的意愿,顾回雪不堪其扰,直到万宝柔和余清荷过来,她才稍稍松了松眉头。
“你们来了,沐香姐呢?”
见只有她们二人,顾回雪不禁问了句,往常她们三人要不就是单独来,要不就是结伴而行,可没有这样两人组合的时候。
闻言,余清荷张了张嘴,想想却是算了,还是一旁的淑妃开口道:“啊…她来了月事,怕冲撞了,说改日再与你道喜。”
看他们二人的神态,顾回雪也大概猜到了些,可能不是怕冲撞,而是不愿来。
“坐吧。”她也不在意这个,伸手引二人坐下。
余清荷闻言也不扭捏,边坐下边打趣道:“看来日后就要叫你皇后娘娘咯,恭喜啊。”
“德妃就没见你叫过几句,你还在乎这些吗。”
顾回雪笑笑,不受她的打趣,一旁的万宝柔也道:“恭祝你晋位,你做这个皇后,这后宫终于也能得安稳了。”
“多谢。”
她笑得礼貌又客气,所有人都道恭喜,可这宫里最不好做的就是皇后啊。
几人说了些体己话后便要告退,临走前,万宝柔看着她张了张口,最后道了句:“你别怪沐香,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闻言,她点头:“我知道,宝柔姐不必多言。”
其实从进宫开始,她就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所以,身边有谁留下,有谁离开,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君彦不是傻子,没有家室,没有资历,甚至于是末籍的商女,身份低微,即便如此,他还是不顾群臣所言要立她为后,要说其中没有什么别的考量她是不信的,所以入夜,她不出意料的等来了君彦。
他笑着过来,身前有两个宫人为他提灯照路,身后左右各站着常海与阿季,还有数十个宫人低头立于其后,这就是皇帝的排场。
“感觉如何?”他问道。
她回:“还好。”
“不骄不躁,我的选择果然没错。”他点头,朝她伸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闻言顾回雪也没问,只淡淡的将手交给他,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带她登上了高楼,挥退了左右,而后指着底下的万家灯火笑道:“如今总可以说我们是夫妻了吧。”
“自然。”顾回雪点头,沉默的注视着宫墙外的千家万户。
“为了达成你之所言,我可是辛苦的很啊,你是不知道,前朝那些老家伙说的话有多诛心。”
他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为委屈,顾回雪回头问道:“陛下是为我?”
君彦反问:“那不然还能是为谁。”
闻言,顾回雪只是笑笑:“谢陛下厚爱。”
真的是为她吗?未必吧,她不否认他有些真心,但他是皇帝,他或许的确是为她,但绝不可能只为她,为帝王者,审时度势,单纯的喜爱并不足以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夫妻一体,共享盛世。”
他握着她的手向她保证,眼中满是坚定,顾回雪不禁想,这情深似海的模样,不知先皇后见了是何感想。
“我欲与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我以天下为证,必不负你情深。”
他的话实在是太夸张了,闻言顾回雪沉默了会儿,想了半天才道了句:“…感君恩义重。”
君彦看着她平静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头疼,正常来说,这时候她不该是羞答答的靠进他怀中吗?难不成这都还不能打动她的心。
他抬手微微张了张,又手足无措的作罢了,只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了苍星殿,并不打算留宿于此。
直到早朝后,他才忍不住试探性的问身旁的阿季道:“若是你对不起一个女人,而后又想与她好,你待如何?”
身为他的近身侍卫,阿季对他的事情知道的门清,也经历过青城一事,听完就知道他在说谁,便开口道:“您说的是清德妃吧…不对,现在该说是皇后娘娘了。”
闻言,君彦闭了闭眼,他差点忘了阿季总是缺根筋,要他回答这种事也太为难他了。
然而阿季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便又接道:“娘娘现在已经是您的妃子了,您想与她好就与她好啊,有什么烦恼的呢?”
见他说的这么简单,君彦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城的事,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如今当着她的面心里总有些没底,甚至于都不敢在 她面前自称为朕,总觉得这样是以权势压她就范一般。”
毕竟他做出那种事真不光彩,在她面前用朕,怎么都觉得有些讽刺。他倒也想与她更进一步,但每次看着她怎么都不为所动的脸,他就不敢再有动作了,生怕再进一步她就会眉头一皱,显现出对他的拒绝,在她面前,他总觉得无所遁形,有些不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