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立刻沉寂下来。
赵书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处境愈发尴尬,只能攥着一罐可乐,通过浏览墙上展示的旧照片来敷衍局面。
照片大都是何淑懿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它们记录了何淑懿从襁褓婴儿到如今的花样年华的蝶变经历。
剩余的,有几张是何教授的。只有一张是粟姬环夫妇的,还是黑白照。照片上的夫妇俩都很年轻,风华正茂。如今的何淑懿像极了那时的粟姬环。尤其是一双大眼睛,跟那时的粟姬环的一模一样。照片上还印着夫妻俩的名字。何淑懿的父亲叫何问渠,大抵是从朱熹的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中得来的。
何问渠静静地喝着茶,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赵书勤也不言语,保持缄默。两人就这样冷漠地对峙,谁也不吭声。
气氛越发沉闷。
良久,何问渠才打破了沉寂。
“坐吧!”何问渠不冷不热地说道。
“谢谢!”赵书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应道。
他在何问渠的对面坐下来。
“你叫赵书勤,对吧?”何问渠终于抬起目光看了赵书勤一眼。
“嗯。”赵书勤尽量挤出一丝微笑,简短地回答。
何问渠给赵书勤沏了一杯茶。
“谢谢!”赵书勤机械地回应道。似乎除了“谢谢”两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从何问渠的表情里,赵书勤能读出他的不屑和傲慢,以及他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赵书勤是一个相当敏感的人,自尊心比较强大。对于一个瞧不起他的人,哪怕对方再富有、再尊贵,赵书勤都懒得搭理,不想浪费太多口舌。无声胜有声。沉默是维护自尊的最佳手段,也是反击对方傲慢姿态的最好武器。赵书勤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房间。但为了照顾何淑懿的感受,他又不敢贸然行事。父亲交代的任务,把何淑懿哄开心,他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也只能是哄了,他的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女孩。虽然知道这是一种罪恶,但他还必须挺身而上,没得选择。也许父亲说得对,这个世界现实而残酷。每个人置身其中,往往都会身不由己。大舅二舅的现实处境,小时候的艰辛遭遇,都让赵书勤在面对人生抉择时不得不作出必要的妥协。但即便这种妥协只是暂时的,赵书勤也觉得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所以,他的内心其实很矛盾,很纠结,很压抑。他甚至担心长此以往,会不会引发人格分裂。
“今年,考了多少分?”何问渠慢条斯理地问道。
“没有何淑懿考得好,刚刚过二本线。”赵书勤尴尬地回答。
“学文科,还是理科?”何问渠继续问。
“理科。”赵书勤机械地回答。
何问渠沉吟片刻,以教训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说道:“年轻人,你们都成年了,要多读点历史,要学会摆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知道吗?”
赵书勤缄口不语。他实在不想和何问渠说话。觑着他始终绷着老脸,睥睨一切,赵书勤就没有丝毫的对话的兴致。
“以史为鉴,面向未来。这话,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个人,都具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何问渠莫测高深地说道。
他端着茶壶站起来,到饮水机边接了一壶水,然后放在电茶炉上烧。
何问渠把杯中的余茶饮尽,擦擦嘴,继续说教道:“中国历史,上下五千余年,看似纷繁芜杂,浩如烟海,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门当户对,人间不累。怎么说呢?这门当户对不仅仅是说男女婚配,要讲究实力平衡,旗鼓相当。往宏观方面说,比如政治上,也是如此。隋唐时代,为何能走上中国封建社会的顶峰,就是因为杨李两家都是经过几代人的深厚积累,有了坚实的实力基础,才能把隋唐盛世的大厦牢牢地建立起来。赵氏的宋朝也是如此。到后面的元明清,帝国的创建者绳枢瓮牖之徒牵牛牧马之人,大抵没有什么根基,所以一代不如一代。他们直接把中国带入积贫积弱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这就是门不当户不对造成的灾难。杨李家族的实力,跟隋唐盛世的需求相匹配,所以他们能把中国封建社会带入巅峰时代。反观元明清,帝国的统治者都是暴发户,根基浅薄,中气不足,实力跟内涵都无法匹配帝国的体量,承受不了帝国发展的负荷,所以一天天地垮掉,最后发展到丧权辱国,把民族推到灭亡的边缘,彻底沦为千古罪人。”
听到这里,赵书勤鄙夷地哼了一下,心中暗道:“尼玛,直接说我配不上你们家何淑懿不就得了吗?何必拐弯抹角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发这么一通狗屁长篇大论,累不累啊?婚姻方面,老子认可你的门当户对理论。所以,老子也不会对你的女儿心存幻想。其他方面,老子就当你是在放屁。老子只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史好像也不相信什么门当户对。否则,历史的底色要灰暗得多,哪能缔造出如今色彩斑斓的花花世界。难道,你能说牛顿的底层出身配不上他的科学巨擘光芒吗?真是他妈的扯淡!”
“总之,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的分量和位置,要根据自身的实力选择对等的目标和方向,包括恋爱、婚配等。千万千万不要好高骛远,纵念觊觎。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都只是黄粱一梦,要坚决地摈弃。否则,误入歧途,害己害人。明白吗?”
到最后,何问渠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以教训的口吻赤裸裸地警示赵书勤。
赵书勤淡淡一笑,唯唯诺诺地说:“我明白,叔。”
他当然明白,何问渠这是在直言不讳地告诫他,他和何淑懿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何问渠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地位悬殊,实力不匹配。
“有些话你应该去跟你女儿说。跟我说,有个毛用。我又不打算跟你女儿在一起。有本事叫你女儿别喜欢我啊。若不是有求于你们家,老子才懒得来这里低声下气地听你胡说八道。有点权有点钱就了不起了,尾巴都翘上天去了,目空一切,糟践别人。什么德行!怪不得你自己的女儿都不待见你。”赵书勤心中忿恨地嘀咕道。
赵书勤不想再听何问渠的教训,便以方便为由起身离开了。他也确实想去方便。
经过何教授的书房时,由于房门半掩,赵书勤忍不住通过门缝往里窥视一番。但见何教授背着手立在窗户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立于一旁,一只手托着警帽,一只手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诚惶诚恐地望着何教授,像极了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惶惶不安地等待大人的发落。
“林局长啊,你可是我们炉江的优秀干部,业务精,能力强,群众口碑好,前途无量。可不能因为些许大意而失荆州啊。子女该管教的,一定要严加管教,不能贻人口实,影响自己的前程。”何教授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虽然显得温和,但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震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