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二十三分了,医院里的人相比白天已经少了很多。
但走廊里还有偶尔经过的病患家属,和不停寻房的医护人员,唐筱歌垂头丧气的坐靠在急救室门口的地上,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他想过无数种场景,来确定自己内心对林温温的感情,或许是分别,或许是重逢,又或许是与陆景深之间刀光火影般的较量。
但只有现在这样,扯上了生死的内容,他从未想过。如果上天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确定人类的真心,那么他想,自己宁愿从未对她动情。
他从来喜欢她嬉笑怒骂,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从不想也不愿意让她承受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害。
走廊转角的单反长镜头,拍下了刚刚唐筱歌抱着林温温,从进医院一直到他崩溃倒地的全部过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上百张的照片。
直到林温温被推进了急诊室,镜头背后的人,才准备收拾离开。
那人不停翻着相机里的战果,鬣狗般的笑容,扯着嘴角,夸张的快要贴近耳后,一口微黄的牙齿半露着,令人感觉隐隐恶心。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头蓬乱的碎发,中间多数发丝已经悄然镀上了银白色,明晃晃的夹杂在中间,挣扎着生长。
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中等身材。身上穿着一件旧式卡其色双排扣夹克,其中几粒扣子已经脱落不见了,只留下衣服上固定扣子针孔的痕迹,泛着不怎么干净的深色,一块一块凝结着。
看起来有些落魄的样子,鞋子上已经干了的泥土开始碎裂开掉在地上,他离开的位置,留下了一小片明显的脚印,有些脏乱。
“这下可以交差了!”男人自言自语的呢喃着,一副胜券
在握的表情,阴险的发着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他探出头看了眼还瘫坐在地上的唐筱歌,双手扶着下巴,思考片刻,又看了看不远处护士站墙壁上的时钟,暗暗下了决心的样子。
正准备离开,旁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他使劲儿打了个哆嗦,“先生,您是来看病的人,还是来看病人的?”一个小护士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躲在一边,忍不住上前询问着,她从后面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男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眼神不断的闪躲,连忙摆手,“不是,呃……不是,我……”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便直接绕开那护士,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匆忙之下,还不小心撞翻了正从对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小护士手里的医用托盘,镊子,剪刀,药水和棉花球,叮叮当当的散落一地。
“啊——”小护士慌张的叫喊起来,“您走路倒是看着点儿啊……”说着,便极不耐烦的蹲在地上开始收拾着残局。
唐筱歌凌乱的头发垂在眼前,缝隙中的余光正好对上了正惊慌着逃离的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男人一边道歉着,一边往楼梯口的方向走着,步履急切匆忙。
黑色的大帆布背包挂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十分显眼。
“他是谁啊?”正在收拾东西的护士,一边整齐的摆放着托盘里的物件儿,一边问向旁边的护士。
于是,她也蹲下来帮着收拾,疑惑的语气说着,“不知道啊,我看他躲在一边鬼鬼祟祟的四处看,就去问他,他还慌慌张张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算了算了,看他那样子,一身脏兮兮的,八成是在外混的落魄,偷偷来看住院的亲戚朋友的吧,不好意思露
面,只能躲起来,这种人医院里见多了,算我倒霉了。”“不说了,我得赶快去给医生送病例了。”“好好好,快去快去。”“……”两个小护士的议论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的明显,即便唐筱歌的心揪着,可那声音也极度烦躁并且源源不断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急症室里传出了动静,唐筱歌立马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从门口的窗户往里面望去,病床附近挡着浅蓝色的帘子,完全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急切的唐筱歌坐立难安,忧心忡忡的开始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来回不停的走着。
偏离急诊室门口向左的位置,一张名片落在地上,若不是唐筱歌不小心踩到,他根本无法察觉。
一股力量鬼使神差的推动着他捡起了那张名片,有些旧的发黄的硬质牛皮纸,有着被团过又再次压平的痕迹。
翻过名片,正面简单的设计,单调又苍白,标准的黑体字印着一个人的名字,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左上角明晃晃的几个字,爆周刊。
唐筱歌怎么会不知道爆周刊呢,那个曾经与他闹的对簿公堂的八卦杂志,出了名的难缠,为了能采到轰动的新闻毫无底线,良心还是公义,对于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就连法律的规定,他们都可以无限的踩界,甚至打着擦边球一样的做事风格,迅速受到了业界的关注。
当然,褒贬不一。
有的媒体人觉得他们做事出位大胆,只有这样才能发掘真正隐藏的新闻价值。
也有的人认为他们的手段太过卑劣,道德沦丧,甚至是在外面给媒体界的人丢了颜面。
那时候刚刚出道的唐筱歌,因为长相气质出众,演技一流,在音乐方面也有着一定的线上水准,所以很快便迅速的蹿红
,成为了当红的小鲜肉。
正是当时导致唐筱歌创伤记忆发作的车祸事件,成为了阻碍他演艺事业发展的重要因素。
就是因为爆周刊巧妙的移花接木,再加上一些照片的借位拍摄,发文词汇上的言之凿凿和莫名出现的目击者录音。
完美的把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转化成了众人眼里,当红小鲜肉唐筱歌醉酒驾车,藐视法律,枉顾他人生命安全的顽劣之徒。
公司辛苦为他建立起的形象一落千丈,许多一早就谈好的代言合约甚至商演,通通打来电话以各种荒谬的理由取消。
他们不惜赔上高额的违约金,也拒绝让唐筱歌这样的形象去代言他们的产品。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而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个朋友被怀疑收了巨额的封口费,甚至出言栽赃唐筱歌,说着完全与事实不符的情况,彻底的把唐筱歌打入了谷底。
从那以后,唐筱歌沉寂了很久,没有人给他写歌找他合作,没有代言,就连仅有的几个剧本,也都是为了用他话题人物的身份炒作,却仅仅只给了他三个镜头,连台词都没有的龙套角色。
他拒绝这样的方式,更是可悲的换来了,过气艺人耍大牌,酒驾小鲜肉颓废变躁狂,态度恶劣扔剧本……等等的新闻。
当然,都是以爆周刊为主流,其他八卦新闻随波逐流的附和蹭热度,彻底的把他击溃,一落千丈。
当时的唐筱歌成日酗酒赌博,经常在夜店待到打烊,左拥右抱,每晚都换着不同的女人,花心成性,颓丧糜乱的打发着生活的无趣。
他的玩物丧志,并不是因为名利双失带来的落差感击溃了他的上进心,而是明明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能被人颠倒黑白的抹煞真相,更是他以为交
心的朋友,却能因为金钱的诱惑不惜栽赃陷害他。
他原本坚定的是非观开始动摇,他的性格开始像染了病毒的细胞一样,不停发生着裂变。
当时,若不是现在天音的大老板重新为他铺路,给他机会,还不惜出大价钱请了律师团队帮他打官司,唐筱歌恐怕早已走上了极端的道路,在黑暗中彻底沦落下去了。
当今社会的人,最大的共性就是健忘,风口浪尖上的事,他们可以用着粗暴的言论和激烈的行为把它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也能在下一刻,当另一件爆炸性新闻出现时,彻底的忘记之前的轰动,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誓。
而唐筱歌就证明了这一点,时隔三年,再次被重新包装的他,依旧凭着自身的优越重新出没在了公众的视线里。
只不过,他的性格大变,花天酒地,顽劣成性,耍大牌,毁约,跟导演吵架,遇到狗仔跟拍甚至直接砸烂他们的相机。
世道就是这么的可笑,这些曾经几乎毁灭掉他的东西,在如今却成为了他身上真性情的标签,还收获了一种迷妹迷弟的心,为他赴汤蹈火般的宣传拉票。
当然,天音老板背后的努力,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那时候,唐筱歌知道了,钱可以改变一切,甚至是扭转舆论导向。如果不行,那便是钱还不够多。
而爆周刊当时正是因为唐筱歌的酒驾事件,一路蹿红,成为了全国销量前三的杂志。
唐筱歌的眼里酝酿着一团烈火,正无处发泄,被好不容易弄的平整了的名片再次被他紧紧捏成一团,一气呵成的动作显得轻而易举。
就像是名片上的折痕,即使已经被抚平,可还是会留下痕迹,等到再次遇上灼热的手心,它便会轻易的屈服,揉碎。